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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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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这个家,到底没分成。爹说田家势大,有族人入朝为官,仅仅为着留住这层关系,他们家大半族人都不会同意分家。
而剩下的那一小半,如若强行要分,那便不是分家,而是出族了。
旭房还好说,人口简单,姑爷这两年时常生病,凯表哥自己照管着生意,早已独当一面,巴不得立即分家搬出来,好叫姑爷少受点气。
但昀房,三个儿子都在念书,其中还有两个未成年,便是为着生计考虑,朱太太也不得不选择继续依族而居。
故而大姑奶奶烧七过后,只有旭房将房子卖于族里,厘清帐面搬离俞家,昀房暂且不动,等大少爷毕业再做打算。
凯表哥买下了隔壁两进的小屋子,里头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连个正经的花园都没有。
不过地方虽然只有芝麻大,但家里本来人口就不多,姑爷和表哥现在又发了狠一样外出跑生意,表嫂怀着身孕,白日里时常过来跟我们作伴,便也将就了。
等他们一家安顿下来后,娘又开始担心朱太太一家没个贴心贴意的亲戚在,生活会过得艰难,故而她时不时便要带表嫂过去看她。
对于娘的做法,朱太太很是知情。
表嫂说朱太太是个读书人,周围的女人都不读书,她和她们没有多少话可讲,故而和人交往,向来不如何热络,她始终就看不起晖房那个,没想到如今却和我娘十分亲厚,可见人与人之间,终究是有缘法的。
我乍一闻听此事,心中十分讶异。此时我方知晓,我这般不读书不识字,莫约是入不了朱太太眼的。之所以昀房肯来求娶我,怕是大姑奶奶活着的时候,给我下了死力气了。
一想到大姑奶奶,我就禁不住落泪。
虽然我及时把眼泪抹去,但还是被表嫂瞧见了。
“这是怎么说的?”她愕然问道。
我沉默地摇摇头说没什么。
表嫂见此,迟疑道:“我刚说到晖房那位,你莫不是听进去了,怕将来嫁过去,要受她磨磋?”
我一听,愣住了。
表嫂自以为勘破了我的想法,忙安慰我说:“如今你不用担心这个了,晖房那位最近转了性,一见了我们,她就远远的躲开。我回去的时候听人说,田家老太太特特着人来告诫过她。
不仅如此,咱们出来的时候,你表哥也说了,要是他们再敢来沾惹,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把晖房兄弟几个身上的功名掳下来。那天还是族老给拦着,才没闹将起来。
你姑爷也说了,咱们家不惧她,不过是暂时治不了她。
再说,等到你成婚的时候,葳小叔怕也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了,到时候指不定昀房还住不住那老宅子呢。你莫怕!”
我心里知道,表嫂的劝慰是极有道理的,但这却让我更加意识到我受了大姑奶奶一家极重的恩惠,我也因此哭得更凶起来。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我忍不住抽抽巴巴地把心里藏着的一干念想都说了出来。
这一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不知不觉间,我甚至把自己并不知书识礼的忧恐也给说了出来。
这是极不正常的,好在在这一点上,表嫂也有她自己独到的见底。
她并未笑话我,也没责怪我,反倒十分平和地拿过我几乎要戳到手指的针头说:“丹姑,你莫要钻这牛角尖儿。
咱们放眼瞧瞧,这十里八乡,乃至府县省城,识文断字的女人到底有多少?
若是有,十有八九也不是良家女人。
像你大姑奶奶和朱太太这样的,实在是少极的。
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我爹就常跟我说,女儿家宁肯不要学那些东西,学了,心气高了,不肯弯腰,这辈子就艰难了。
莫不如什么都不懂,把家里的事管精管好,睁只眼闭只眼,平平顺顺过一辈子。
咱们这样的福气,不是谁都有的,你看你大姑奶奶和朱太太,她们过得痛快吗?
里也要管,外也要管,成天累的要死,我瞧着倒是不如田太太和你娘痛快。
这话我就今天跟你说说,平日里,我是不说的。
也就是你大姑奶奶在的时候,偶尔逗我,我才聊个几句。”
我一听有门,不由直勾勾地拿眼睛盯着她。
表嫂被我看得脸色绯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就那么一两回,其实也不是说的今天这事儿……哎,反正说来说去,你大姑奶奶平日里,比你能料想到的还更有意思哩。
你也知道你凯表哥生的好看,为人正派,又有几分本事,当年有许多人来给他做媒。
你大姑奶奶又是个会交际的,一来二去,往往试探着试探着,话还没谈拢呢,人家八字儿就递过来了。
她就在那里琢磨,这么多人,见是不可能一一见啦。况且,这一见,又不是皇帝选妃。到时候说不清楚,没得凭空败坏了你凯表哥的名头。
可这光看名字和八字又能看的出来什么,那敢把八字亮出来的,必定都是好的。
于是你大姑奶奶就把那些生辰八字都做成小签供到了灶王爷案上,等到了灶王爷生辰,她就往里头抓两个签出来。
这里头一个是我,一个是和你大姑奶奶一般读过书识过字的小姐。
按常理推断,这无论如何是选不到我的。”
表嫂说的这儿,轻轻地笑了笑。
我傻呆呆地看着她,由于急欲知道下文,心里百爪挠心一样难受。
“那大姑奶奶是如何挑了你的?”我忙不迭地问。
表嫂摇手道:“谁知道呢?”
唉,这话说的真是气死个人!
“真个儿没跟我说,你大姑奶奶只跟我说了一句,‘我就选定了你呀’。”
我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环顾四周,只得又把绣件捡起来做。
我心里知道,表嫂也是好心,经她这么一闹,我倒是不那么伤心了……还是安安静静把活计做完罢——我才这么想,却听表嫂又道:“娘娘虽没告诉我,但却告诉了朱太太……当时我就站在旁边端茶递水哩。”
她这么说,我又赶紧把东西放下,聚精会神地凑过去问:“那到底是怎样?”
这几个来月,我和表嫂处的多,很是知道她有几分狭促,但她难得愿意说,而我又十分想知道究竟,自然要给她捧场。
果然,她歪头回忆了一会儿,颔首道:“这事儿该要这样说,兴许听来好懂些。
有一回,有人约了我娘去上香。
临到了庙门,有个小乞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杂汤经过。
当时人多,不知道是他自己没站稳,还是被人推了一把,那汤竟泼到了我娘身上。
那小乞儿吓得立马跪下来边哭边磕头,我娘看他可怜,就没为难他。
非但如此,娘还叫我给了他几枚铜板买东西吃。
等人走了,我们一看娘身上乱糟糟的。赴约肯定是不能够了,便只得叫人去跟约好的人家告个罪,我们自己先坐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娘一直觉得因为她,耽误了我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等我们到家不久,你大姑奶奶的求帖就来了。
当年我们一家都只顾欢喜,没人觉得里头有什么蹊跷。
后来,还是我嫁进来半年之后,你大姑奶奶和朱太太聊天时自己说破的。
那乞儿原是她找人扮的,提出上香这件事的人,也是她事先找好了的。
她跟朱太太说,女儿肖似娘亲。要想看一个女孩将来会变成怎样,看她娘如今的模样就知道了。
读书这事儿,原就为着两样:一为学能,一为修德。
既然念了书,那便既要有能又要有德。
若是有人实在过于蠢笨,只能修习一样,那也没得挑了。
有德无能,还能说是在家做闺女时,家里教的方法不对头,娶回来至多自个儿受累,多加调教便是。
有能无德,亦或无能无德,那婆家还有个什么奔头?
不若娶那不知道有没有能,但知有德的……便真是个笨的,也认了,算是给子孙积积福德......所以呀,我就选定是她了。
听了娘这话,我当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就不说了,但那朱太太听着可是频频点头的。”
这话说着实在,我又仔细揣摩了一下——这事办的,这话说的,确是我大姑奶奶平日里说话行事的调调。
于是我也安了心,彻底把这事儿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