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葳爷视角(二) ...

  •   与芬姑天人永隔,已成定局。
      但要我立时娶别人,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够的。
      我借着留学的机会,出走了近一年。

      离开之前,我跟陈家那个未婚妻提了两个点,一个是放脚,一个是读书。

      我知道他们家是老派人家,所以,我很清楚,我提的这两件,虽不算顶难办,但又确会叫人家有几分为难。

      周围的长辈们一直都说陈家姑娘温柔和善,善于持家,又会体贴人,是个做妻子的好材料,连芬姑也说她是可造之材。
      既然如此,我就想着,给她个机会,试她一试,看她究竟可教不可教。

      在信上我就说了,此两件,我无需她完成的多出色,只要她吃苦耐劳,愿持之以恒,那么即使成婚时,她家一分钱家资不出,我也定会娶她。

      我的原意是,既定了要做夫妻,往后她就照我说的做。
      我会带她走遍万里河山,看尽人间繁华。
      人生后半程路,我们相互陪伴着走,谁也别把谁落下。
      往后便是再苦再难,我都会做她最大的靠山。
      她再不必战战兢兢,怕行差踏错。

      结果呢,人家把我当成了傻子。

      跨火盆时,看着那只套着白袜,刺眼的,木棍似的脚,我条件反射就被她蠢笑了。
      但我不是刻薄人,当下也考虑到,我写信时,她都二十了,即便放脚,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有很大成效。

      其行虽可笑,其情,倒也可亲可爱。
      这一节,不用人劝,我就轻轻松松略过去了。

      及至掀了盖头,看到她容貌还算周正,并不若阿蕤说的貌若无盐,我心里还小小高兴了一下。

      再说她的性格,她虽比我大几岁,但在我面前,却显得十分胆怯,看着是个会听人话的,想来并不难沟通。

      我心下有几分满意,便刻意找话跟她聊,想叫她放松些。

      后来,为何会那般怒不可揭呢?
      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关于芥末的口误?

      我一开始含怒离开时,还真是因为这连口角都算不上的一件小事。
      这场怒气的根源,其实我到许多年后,才渐渐理清。

      那根本不是我后来上纲上线提出来的,她对我撒谎。
      也不是她卑微的小心讨好,让我看她不起。
      而是我那时候就已经有了洞见——我母亲费劲千辛万苦给我娶回来的这个女人,骨子里是个比她本人还更加难缠的犟种,非但如此,这还是个名副其实的蠢货。

      我娶妻子,原是要将身家性命相托的,其他都还好说,便是个有才无貌的无盐也无妨。
      只我们之间,万万不能说不上话。

      而陈丹这个女人,我从那天晚上就察觉到了。
      我如果把心放在她身上,那我这辈子,就是自取其辱。

      她跟所有旧时代里走出来的女人们恍若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都很擅长伪装。

      她们处处隐忍,看起来吃苦耐劳,能为你,为家族,做任何事儿。
      什么脏的,累的,臭的,琐碎的,全部都可以。

      她把你这个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如沐春风,而你要付出什么呢?
      你需要负担起她全部的喜怒哀乐,负担起她的整个人生。

      你给出的每一份感情,就是她的感情。
      你收获的每一份成就,就是她的成就。

      你这个人,只要稍有行差踏错,就不是个人了,成了个人渣,成了堆臭狗屎。
      就是把你碎尸万段,也对不起她曾付出的苦心孤诣。

      她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有自己的局限?有的,但偏偏她们一个个的,就是能把自己伪装成圣人。
      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要你跪地求饶。

      一旦有一天,她们生了儿子,生了很多很多儿子,她们就翻身做主了。
      这种时候,也许前一秒,她还在为了琐事跟你吵的撕心裂肺。
      下一秒,有外人来了,她又能笑得温良恭俭让。
      外人看着,当然觉得她柔婉和善,可当事人却犹如掉入永远爬不出的阿鼻地狱,只觉得不寒而栗。

      有了事,她永远是以那副受害者的面孔示人的,那么又有谁能察觉得到,她才是后头那个隐隐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控制者。

      娶了这样一个人,我已经要怄死了。
      那天晚上我直哭了一夜,虽没有像后来想得那么透,但我也下定决心,宁可一开始就当个恶棍,也决不给她机会,让我担那等虚名。

      母亲得知我们没有圆房,特地找我谈了这事儿。

      我无言以对,母亲以为我是在计较丹姑在婚礼上闹的笑话,以及她目今仍旧大字不识一个。

      我当时听她这样说,脸上真个儿遮掩不住诧异。
      哦,对了,原来还有读书那件事儿。
      合着我要她做的两件,她竟每一件当真儿。
      我摇头失笑,那是一种解脱似的笑法。

      母亲见我反应不对,忙替她跟我解释说:“她也学了,但人都有长短,她连句子都读不齐全,一念书,眼睛就花了,又有什么法子呢。”

      呵,读不进去可以听人说,叫人讲,她家是缺奴,还是少婢?
      我又不是叫她考状元去,就是每日背上一句诗,知晓一个故事,也是她把我放在心上了。
      现在呢,这算什么?

      我忍了又忍,才没把嘲讽摆脸上,只淡淡道:“知道了,随她罢。我原以为娶进个听话懂事的,能家常陪陪母亲,帮衬帮衬家务。现下看,想来也指望不上,还要劳烦母亲多辛苦,善加管束。”

      我这状告得一点儿不心虚,母亲反而叫我惹急了。
      “这不能够,听你这话的意思,怎么着,丹姑的人品还有问题了?
      你若是还为着前头你提的两件事不中你意,这会儿来借题发挥。
      那娘说句公道话,你也有不对之处。
      你当年信里说的都是什么话,人家原算是低门嫁女,那是卖女儿给你么?你就狂的那样,说不要人家一分家资,只要人家听你的。
      你自己说说,你这是看不起谁?
      我当时羞得都没脸把下剩的那些话念出口。”

      我勾起嘴角,也不与她争辩对错,只就事论事地问她:“母亲知道那人说话不老实么?”

      母亲被我问住,我趁乘追击,将那芥末一事说出,她也别无二话了,只干巴巴地替她辩解说,她那是想讨好你,所以心急生乱。
      见我不接这话茬,她又换了法子,跟我保证说,她必会仔细调教她,叫她将来好生听我话。

      我听了,不过温厚笑笑,另拿它事,将此话岔开。
      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都这个年纪了,这种哄孩子的话,我听着难道还稀罕不成?

      婚礼之后,我再度离开了家,继续我的学业。
      后来回国,第一次办事业,竟七零八落,失败而归。
      那对我而言,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在那时节,母亲竟还有心给我弄老旧的三妻四妾那套。
      说实话,我当时真是失望到了极点,一度怀疑母亲被人下了降头。

      以往,她在大势的把握上,从未糊涂,尤其对男人们外头的事,眼观奇准。
      我们兄弟三个由她言传身教,今日方小有成就。

      攘外必先安内,我明明外事不宁,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该整肃家宅,安定人心才是,怎么莫名奇妙又要给我置个妾。
      是嫌家里不够乱?还是因过于疼爱那个儿媳妇的缘故,不忍她膝下凄凉,要拿我这个亲儿子给她垫脚去?

      我真的是越来越不懂她,那段日子,如果可以,那我真个儿半点儿不想回忆。

      创建省医学院的事,已经叫我焦头烂额,我还得尽量抽时间回家,稳固家里的关系。
      成日里两头跑,我整个人都快被熬干了。

      最后山穷水尽,医学院的草台班子垮了,连累母亲也跟着人前丢脸。

      我愈发无地之容,若非以前的老师来信邀我去燕京,那我怕是很长时间都会处于困顿之中。

      当时谁都想不到,我这一北去,竟如游龙入海,声名渐起。

      医学院办得风生水起,附属医院也经营得蒸蒸日上,最后居然在政界,都有了一席之地。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便是不睡觉,都是快乐的。
      若非老宅要散伙,我都想不起来要回家。

      那次回家之前,阿蕤特地找我聊过。
      他看我那么喜欢孩子,却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实在为我不值。
      故而,他一个劲儿劝我离婚,另找一个。
      将来,兄弟们迟早是要分家的,就是下一辈不分,再下辈,再下下辈,终有个曲终人散的时候,我不能就这么孤零零的过一世。

      我当时听了,只是笑笑,并没真正放心上。

      倒是弟妹苍子就此挂了心,开始为我寻摸合适的人选。
      不仅如此,她还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往,叫老家那女人知难而退。

      现在想来,那时,我确实起了贪念。
      这种念头,在看到她占着长房长媳的位置,却装傻不出头,任由头回上门的弟媳妇,叫宗族里那些长舌妇侮辱诽谤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若非如此,我压根不会纵容苍子折磨她。

      老二是个没根气儿的老婆奴,看不清枕边人的品性,我可不是。

      对于苍子的内里,我一开始就看得清楚明白。

      没错,她有她的贪婪之处,但我这辈子不论来去,都是孑然一身。
      凡是我有的,将来都要给孩子们,四舍五入,那就是给她的。
      或早或晚的事儿,还有什么好计较。

      而对于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其实同样如此。
      我心里对发生过的一切,从来心知肚明,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不甚清晰的思路,反而越来越明晰。

      这么多年来,我与她之间,明面上是我和她的问题。
      实际上,却是我和母亲的问题。
      在我眼里,她就是母亲的化身,我只是把那些与母亲永远无法相互谅解的部分,发泄到了她身上。

      可是折腾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
      虽然不能跟母亲和解,但是我是真心想跟她和解了。
      再夹在中间纠缠下去,也只是苦了她自己。
      因此,我对她提出了离婚。

      这个建议提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过于天真。

      事后想来,若在当年,我拼着跟母亲两败俱伤,快刀斩乱麻,那还能解除这桩婚事。

      可我当时棋差一着,抛不下母亲,也抛不下这个家。
      就这么一拖再拖,时至今日,即使母亲选定的这个女人并没有诞下后嗣,她也已经跟这个家族息息相关。

      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期望用一二手段,三四解劝,就能全身而退,那不是明摆着激人家来拼命么?

      而设若不叫人拼命,那也只能我自己认命。

      不过凭什么呀?如果是当初芬姑刚走,我一心求死的时候,让我认命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但今时今日,我的人生,已不止这些小情小爱。
      走出这个家门,我有对我尊敬爱戴的学生,有与我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向我殷殷求救的病人。
      我是疯了,才要把自己困在那女人所在的方寸之地,饱受折磨。

      喜欢她的人是母亲,从来不是我。
      让她跟随,既是母亲的意愿,我就当是给母亲养了个能说话,能解闷的宠物。其他的,她想都别想。

      对着这么个脑袋常年打铁的蠢货,心情好了,我还能应她一句半句的,心情差点,我理都不带理她。
      看她在我眼前晃荡,我就觉得烦。

      因此,我也错过了从她那儿得知阿森和魏藏锋之事的机会。
      我对感情的事其实多少有些迟钝,若是只靠我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体味不到。
      而讽刺的是,仅有的,能走进阿森心里的希望,明明就在那个女人那儿,我却因为自己的狭隘,而视若无睹。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除了面对母亲,对他人他事,我都尽量宽容。
      对自己偶尔的失误,我也能欣然接纳,并不百般苛责。
      我从不后悔看差了那个名义上的小舅子陈官,也不后悔小瞧了那个心深似海的小女子容姑,更不后悔错认了织田那一家子虎豹豺狼。

      我唯一后悔的,是自己竟没早发现阿森的隐秘,没察觉他心里潜藏的痛苦。
      得知他离开的那瞬间,毫无疑问,我体会到了比早年送走芬姑,还更痛彻心扉的震颤。

      那傻小子,要是早叫我知道他与魏藏锋的事儿。我立马就会把他送走,压根就不会叫织田那家人碰他一下。

      虽然我内里其实理解不了,但我在这上头的开明程度,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是的,我身边就有此类朋友,而我的反应,从来都是不以为异。

      人呐,自个儿活这一生,已很不易。
      再要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携手一世。
      那概率,完全不亚于缔造奇迹。
      都难成这样了,对方是男是女,还有什么要紧?

      世人追求百子千孙,福寿绵延,老三这种情况,放在大环境里,无疑异类。
      但我从不看中那些,举凡能让我知道他的情况,我绝不会叫老三那么孤立无援。

      秀二的事一出,织田一家禁不住恐惧,终究败露了行迹。

      我刚得知来龙去脉,就把杏子和于士宏留下的奸生子丢了出去。
      从此往后,碰上老二那个枕边人都管不住的软蛋,我是见一次,骂一次,回回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事业前途我全不要了,憋着劲儿就是要给于士宏添堵。

      他千防万防,怕人把消息捅到他家母老虎那儿。
      我干脆就找一天下午,直接撞到他夫人面前,领她去了织田一家所在的外宅。

      我眼看着那地方被闹得人仰马翻,但我却一点儿也不觉高兴。

      我整个人是麻木的,明明已做尽了能做的一切,可不论如何找补,都填不了我内心多出的那个窟窿。

      后来,还是于士宏恼羞成怒报复于我,我这种以软击石的行为,才不得不停止。

      其时,我已一败涂地,学校也没了,家也散了,自己个儿也状若疯癫。
      要不是那些朋友学生帮衬,我可能真会悄无声息死在外头。
      哪还得机会溜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

      我的那个“好妻子”啊,到了这一步,还看不清形势,指天骂地骂的痛快,却不知自己骂得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她那双眼睛,只看得见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别说走出家门,就是走出母亲那扇院门,都够她两眼摸瞎的。

      她到现在都没看出来老二、老三跟织田一家的猫腻,一想到这儿,我站在大门外,看在天上无星无月的黑夜,凄凉地笑了。

      我已心灰意冷,就一动不动呆在原地,默默等着警察局派来监视老宅的人来将我逮捕。

      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显见着对方是怕我跑了,才布下天罗地网,以确保抓捕我的过程能万无一失。

      他们不知道我已放弃抵抗,根本无需如此小心翼翼。
      在双手被反剪住之前,我已然闭上了双眼。

      被束缚的感知只有一瞬,下一秒,我就感觉到擒住我左右胳膊,按着我后背的四只手,力量渐渐消失。
      那种力量消失的步骤很奇怪,不是突然整只手掌放开的突然消失。而是从我皮肤和对方指尖接触的部分,一点一点消失。

      我皱着眉睁开眼,身侧并没有人。

      转身后瞧,不知何时,我身后多了个黑发碧眼的高挑女人。

      见我回头,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我缓缓露出个微笑。

      那一刹那,我脑中眩晕,身体不由自主晃了晃。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七八个身着号衣的警察,正在缓慢消失。
      消失??!!

      是的,他们从手和脚开始,就像被火烧过一样,一点点分解,化做青黑烟雾,再被路过的风吹散,直至消失不见。
      这整个过程,持续不过短短几秒。

      他们满面惊恐,却喊都喊不出。
      换言之,他们的嘴唇在我眼前张张合合,我却听不见他们发出的半点儿声音。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

      这时,那个女人突然侧着脑袋,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对我眨眨眼。

      我脑子的眩晕当即消失,于是,我知道了,这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那些警察的问题。
      ——问题的症结,出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我开口想说话,但却震惊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等我一时辰。”
      随着那女人的话音落下,我的身体猛然飘出老远,藏进了院墙下的阴影里。
      而她呢,却散步般悠然往我家方向走。

      我听到丹姑在里头喊的那声宛如破音般的“进......”,然后,我家的大门就在她面前自动自发打开。

      她进门前,还特特翘起嘴角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让我冷汗直冒。

      我提心吊胆的等着,她说叫我等一个时辰,还真没说谎。
      期间,我见她出去了一趟,再回来,身后竟拖了一板车吃食。

      她把那些东西都弄进宅子,才拎着两袋团糕过来,把我放开。

      这期间,我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脑子里隐隐约约想起这个人有可能是谁。
      但说到底,我印象中的那个人在我和丹姑成婚前就走了,我从未真正见过她。
      故而,我也不敢肯定。

      直到她把其中一袋热气腾腾的团糕递给我,示意我吃。
      我这颗心,才算是落回肚子里。

      她就倚靠在我身畔的墙上,毫不讲究地扯开袋子,掏出一个团糕来,随意咬一口,边吃,边张口道:“我说,你跟丹姑生个孩子怎么样?”

      我也是心大,听到这个莫名奇妙的建议,我当下就嗤笑出声。

      那女人点点头,竟不以为异,反而轻描淡写道:“嗯,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人间没意思,一心想求死。
      但很快的,我会让你的生活有意思起来。

      我这里有你一直好奇,却没机会接触到的西洋药品生产工艺,安佳热、青霉素、芬太尼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连那些东洋人都垂涎欲滴。

      现在,你可以带着这些东西的生产工艺,去申城开办药厂,助魏藏锋完成你家老三的遗愿。

      在那里,我还给你安排了一个特别的礼物,一个能让你觉得此生没有白来的礼物。
      你收下那个礼物之后,唯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在丹姑找上门的时候,给她留一个孩子。

      不论是你跟她自己生,还是你让她跟别人生,这都没问题。
      终归,你要让她自己生一个孩子。

      否则的话,定会有人上门将那个礼物收走。
      到了那步田地,别说做人,想必你连鬼都不想做。”

      我恨透了那种受人威胁,被人安排的人生。
      我自己母亲我都忍不了,怎么忍得了她?

      故而,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跟毛头小子一样,几乎恼羞成怒地打断她说:“不是我不尊重人,可事实摆在那儿,就是我想让她生,她这个年纪了,还生得出来吗?”

      “生的出来啊,就是能生,我才提呐。”
      她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差点儿把我噎死。

      我正气恼,那女人又一面嚼团糕,一面事不关己地说起:“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自己跟丹姑生一个,那件礼物不是白给的。不管丹姑将来生的是谁的孩子,官儿将来都会死在她手上。
      如果你让丹姑跟别的男人生孩子,在官儿死的那一刻,我不敢保证自己能耐得住,不去把礼物踩烂。
      而如果没有孩子这根血缘纽带,十年之后,即使我不动手,也难保魏藏锋不会把礼物踩烂。”

      这说话简直叫我惊骇欲绝,什么叫那礼物不是白给的,什么叫官儿会死在那礼物手上。
      这说的究竟是谁?官儿又是哪个官儿?

      我惊惧地想要问个清楚,但等我咳出气管里呛着的团糕屑儿,那女人已经不见踪影。
      我身边除了地上那被风卷起的纸皮袋子,竟空无一物。

      没有那女人在身边,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又酸又麻。

      我找地方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又忆起前头那诡异一幕。
      不同于十来年前,我遇到的那个神神叨叨的老道。
      这女人,把那种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叫我看到。从头到尾,她就是有恃无恐的。
      这样的人,没必要诓骗我。

      我必得去申城一趟,就是不办药厂,我也想知道,那个能让我觉得人间没白来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是上了榜的通缉犯,出城南下原该颇难。
      但很奇怪,我这一路南行,竟走得极其顺当。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甚至放松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我慌忙拉出箱子,掏出纸笔,疯狂记录梦中内容。
      我有预感,慢一步,我就会少记一种药品的生产工艺。

      就像那女人说的,到了申城之后,我的事业慢慢又立了起来,生活也渐渐有了意趣。
      当然了,我还是觉得差点儿什么。

      那天也是天有凑巧,英娘受命来采访,撞见我被申城的地痞流氓围堵的窘迫境况。
      我看到她不畏艰险地挡在我面前,替我将人对付走,才后知后觉的体会到——我差了的东西,来了。

      凭良心说,她的长相其实是我最怵的长相。
      可除了这一点,她的言语谈吐,为人处事,无不贴合我心意。
      她这个人,简直是照着我的要求长成的。
      就是当年的芬姑,都没法如她这般叫我如痴如醉。

      母亲拿道义压我,要我就范,给丹姑个孩子,我心里只有恼,没有服。

      可当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天地间,哪哪儿都找不着英娘。

      梦醒之后,我差不多魂飞魄散。
      因此,我不得不服。

      跟丹姑的事儿,我一直瞒着英娘。

      原想等丹姑生下孩子,我再带英娘离开申城。

      不料官哥儿多事,丹姑发动那天,他派人来找我,恰好叫英娘逮住。

      这下可是捅破天了,我真怕自己会失去她。

      好在她还是爱我的,我追到海津寻到她,她虽不信我能像自己保证的那样,跟母亲、丹姑和孩子登报断绝关系,此生绝不复见,但看着我在暴雨中苦苦守候,她终归于心不忍。

      这劫过后,我原以为从此能跟英娘长相厮守。
      殊不知那年夏夜的暴雨,已叫我病根深种。

      从那之后,我的体质就变差了。
      外头看着虽还好,但每日清晨起床,却身重如披湿衣。
      这种感受,已让我隐隐有所预感。

      不过我们在海津短短生活的那几年,确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弥留之际,我只放心不下英娘,忍不住再三叮嘱她,万不可去招惹陈官一家。

      英娘是个遇强则强的,我当时也是糊涂了。
      那口气咽下之前,我才恍然大悟,我本不该跟她说那些。

      不说,她还不惦念。
      说了,反倒叫她念念不忘。

      唉......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