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奥兰有默生

39、旧都故人来（3）

　　“阿茹，我进来了。”

　　乐茹坐在浴缸里，听到开门声，睁开眼睛，看着比自己高了足有一个头的姐姐走进来。她也像自己一样，全身赤裸，坐进浴缸里。

　　“嗯……”姐姐在热水中，发出舒服的声音。乐茹觉得她完全放松了下来，重新成为了城堡中的一份子。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跟我的妹妹说一声有什么好处吗？我是奉命回来的。”

　　“那个什么茹安君让你回来的？”

　　“是啊——”

　　姐姐就像一条死去的鱼，张开手脚，一动不动地附在热水上，蒸汽笼罩在她身上。

　　乐茹起了作坏的心思，伸手去把姐姐身上的雾气拨开，露出了平坦的胸和结实的小腹，她的腿脚还有手臂，也是肌肉紧致，像艺术家刀凿下那些古典的伟人。

　　就是瘦，不够健壮。

　　“你扇不开的。”

　　大团拢聚的白雾中，响起和自己相似的声音，乐茹突然又想到那个强有力的下贱的畜生，身上一阵恶寒，连忙全身浸到水里，让热水漫过头顶。

　　“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姐姐不再管乐茹，鼻子里发出平缓而绵长的呼吸声，就像睡着了一般。整个浴室的白汽都被姐姐吸到身上，一呼一吸之间，滚烫的雾气也一聚一散。

　　“司徒为什么来了？”乐茹决定在浴室中问出答案。

　　“她不是说了吗？她要隐居。”

　　“为什么要隐居？”

　　“……也许是心灰了吧！”

　　姐姐的话听起来没有一丝起伏，军旅生活的磨练让她和爸爸、妈妈，甚至自己都产生了疏离，疏离无声无息地消磨着亲子和姊妹的亲近。

　　“为什么是在我们家隐居？”

　　“怎么会是我们家呢！”呼——，姐姐张口吐出一口热气，一时间冲破了包裹着身体的雾气，“爸爸不是说了吗，把那处蜂鸟山庄卖给她。反正我们也用不上那么多土地，还不如换成钱，到城里冒险呢，真是没有胆气啊！”

　　“为什么是在我们家旁边？”

　　姐姐漠不关心，乐茹不屈不挠。

　　“说不定是为了你呢？”姐姐懒懒散散地说。

　　“为什么是我？”

　　“我怎么知道。”

　　哗啦，姐姐站起身，包裹着她的白雾，渐渐散开。

　　“我的小心眼的妹妹啊，你用不着来试探我。我和她又不熟悉，在孔弗修斯的时候，我们就不怎么说话，她和你来往，后来转学了，因为要准备嫁人。我就知道这些，你不也知道吗？你知道的，难道不比我更多吗？”

　　姐姐的眼睛，有着不寻常的锐利，“姐妹之间就不必秉承宴会上的那一套了，我知道的你都会知道，你知道的我却未必了解，也不想了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那点小心思——我对你那些异于常人的情情爱爱不感兴趣，当然，我也没有什么大条道理好说。”

　　到底是姊妹啊！

　　“我也不知道。”乐茹举高的双手，突然泄力，啪一下，掉在水面上，溅起大水花。

　　“那么，现在的司徒，你知道什么？”

　　“现在？”姐姐皱着眉头，“她老家其实是在旧都，她和茹安君是远房亲戚。”

　　“还有，”姐姐毫无感情地说，“要是你不想惹人注目，在大家面前，最好还是尊称你的司徒为夫人，和我一样。”

　　“和爸爸一样。”乐茹撇了撇嘴。

　　“是的，和爸爸一样，这样最好。”

　　姐姐是在这个家中，乐茹唯一可以完全敞开心扉，毫无顾忌的对象。

　　“那么说，茹安君也是旧都过来避难的吗？”

　　“现在可不是避难了，他可能这辈子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姐姐似乎有些同情他。

　　“为什么？”

　　“因为暴乱。”姐姐抹去脸上的水。

　　“什么暴乱？”

　　“暴乱，就是乱，整个旧都全乱了，乱得一团糟。”

　　姐姐也想受凉一般，整个身子都钻进水里。

　　“怎么会这样呢？”乐茹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会这样？杀人者难道还要考虑被杀者为什么该死……别为难我了……”姐姐反问乐茹，“平民在暴动，每天都有丧钟，我正碰到乱民正在围攻兵工厂。我们帮忙打退了他们，又去了茹安君的家。真想让你跟我看看那段日子。”

　　“暴动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还有你们吗！让军队上去，叛乱分子能支撑多久？”乐茹很不以为然，她熟读史书，对此类事件所知非少。

　　“好看，怎么不好看，看放火、看杀人，开枪杀，剑刺、刀劈，还有斧头，在断头台上，还有绞刑架，架在茹安君在山边的碉楼前，那可是有几百年之久的碉楼。我的妹妹，想必你不曾欣赏过这种别致的装饰。”

　　“那样也不能吓退他们吗？”

　　“最初是叛乱分子占领了它，在那里修缮枪炮，还有人给刀剑附上魔法，现在不缺这种人。他们在大厅里开会，讨论进攻的路线，还计划要把哪里给炸掉，防止外郡的军队攻进来。我们杀退他们之后，只好如此惩罚他们。”

　　“司徒在旧都里，她怎么了？”

　　“她们一家人躲起来了，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她，三个人躲在一个寡妇的家里，那个寡妇还有三个妹妹。我是无意中发现司徒的，他们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她害怕吗？”

　　“害怕？”姐姐摇摇头，“她很冷静，当然，什么也不需要她来做。她是真正的小姐啊！”

　　“可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她要来这里。”

　　“我说了我不知道，她对我说，因为她不愿意待在旧都了。”姐姐平淡地说，“这是她偷偷跟我说的。她跟她家里说，她现在是寡妇了，也不愁生活，只希望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知道我在瓯海梧做事，她就求我，离开时把她也带上，她一个人不会麻烦的。当然，她没告诉我，她一个人带了几十个箱子。”

　　“她爸爸妈妈就这样答应了？”乐茹没见过司徒的双亲。

　　“答应了。为什么不答应呢，换了我，我也答应。真是太乱了。”姐姐离开家之后，第一次回来，却多了许多感叹。

　　“不只是城市里面打工的学徒，还有他们的老板，那些工厂的主人也加入进来了，农民也很不安，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叛变。学生们也是个个可疑，不去上学，到处游荡，可能只是想趁机捞一把，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危险分子。官府已经加派了人手，安插了密探，可还是搞不清楚他们是怎样联系起来的。他们聚集起来，只用了一天，就占了三间府邸。”

　　“那茹安君呢，他也答应了？难道，他就什么都不做，看着自己的家宅被抢吗？”

　　“看着？他根本就没有下过马车。”姐姐笑着说，“我们是从天上过去的，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刚到旧都，他就要我去打探消息，我告诉他，打探消息是一定的，可现在旧都已经失控了，我希望得到他的某些保证。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之后，就躲在车厢里不出来。我们第一天就把官邸里面的叛乱分子清除了，花了几天时间把值钱的东西带走，茹安君习惯把东西都存在银行里，所以还不算麻烦。后来，暴民一拨一拨地进攻，又演变成互相攻击。我们人少力弱，只好趁乱撤到老街了，那里是世家散居的地方，贵族带着仆人建立起防线和街垒，可以抵挡一段时间，我们就在哪里停留了几天，我就是在那里遇到夫人的。”

　　“所以，司徒过来就不是隐居，是避难了。”

　　“当然是避难，但隐居也是真的。”姐姐认真地说，“你难道会指望你的学姐会掌握这种亦此亦彼，无棱两可的雄辩术吗？我们本来就没有准备更多，车马，都是她自己出钱买的，她家分出一份身家给了她，她从老街的贵人手上买了车马，还有装书的大箱子，大家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那么说，司徒是不会回到旧都了？”

　　“听我说吧！旧都已经毁了，回不去了，茹安君也是这样想的。”

　　姐姐又说，“我的主上，他已经向陛下效忠了，所以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瓯海梧扩充自己的领地，因为他只是为了享乐。陛下想要成为皇帝，一定不仅仅是传言，他一直在暗中准备，茹安君没有投票权，但他在东西方都认识很多朋友，他能够帮我们陛下穿针引线。陛下也已经知道了旧都发生叛乱的消息，我猜，他一定会在瓯海梧严加防范的，他眼里容得下沙子，但心上留不得刺。他一定会压住外来的消息，再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大肆宣扬。”

　　“可是……”乐茹看着姐姐，她的确对于司徒没有什么可说的，却变得对政治有了丰富的认识，乐茹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原本，乐茹不过是像探知久别的故人突然来访的真相，却不得不听自己的姐姐宣扬了一番前路迷茫的新的时代精神，真是奇哉怪也。

　　“东方已经好久没有出过皇帝了，大家都说，不能让大国的诸侯上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