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奥兰有默生

24、新生活（2）

　　乐茹强迫自己的心跳慢下来，过分的搏动给左胸造成了强烈的压迫，她不得不深呼吸，又做得过火了，引起头顶一阵眩晕。

　　她闭上了眼睛。

　　乐茹安坐在三个书架之间，缺口被厚厚的帘子遮住了，一只诡异的银色烛台，上面竖立着一支两手指高的银色的……蜡烛？它和烛台仿佛是一体的，顶端灯芯处发出如水的白光。

　　仔细看那支蜡烛一般的东西，的确从顶端慢慢地流下半透明的液体，流到烛台的小圆盘，然后消失无踪。

　　循环。

　　这只是乐茹的猜测，她经眼的古物实在不多，难道这只烛台可以永远地放出白光吗？那它是否可以熄灭？最初，它是如何被点着的？

　　可是，如果它和寻常的蜡烛一样，在有用时才点着，用不上时吹灭，那不就违反了循环论吗？

　　说到底，循环论不过是古代一种观念，乐茹提醒自己。

　　帘子无声地被拉开了，老板娘走进来，大剌剌地在乐茹对面坐下，毫无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乐茹现在才偷偷地打量她的妆容。

　　最先吸引乐茹的，是老板娘的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红眼，没有戴帽子，一头金发乱蓬蓬的，漂亮是漂亮，但相书中，这种面容，往往都是不易婚嫁，红颜非偶的类型。

　　但她的穿着可没有半点□□□□的风尘气，倒不如说，就是乐茹这等心中自以为放浪的女子，看着老板娘，也觉得太过于保守了。黑色长裙将她从下巴以下遮蔽得密不透风，只可看见一线脖子的皮肤，双臂也一直包裹到了手腕。裙子上的花纹似是印上去的，而且，她在椅子上动一动，也没有丝绸或者其他布料和木头摩擦发出来的咝窣声。

　　“现在这个时间，几乎没有客人，偶尔会有刚才那样的家伙来打扰，不过不打紧，我已经打发他滚了，那么，你说你想卖书？”

　　老板娘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乐茹。

　　乐茹将手鈪脱下来。

　　刚刚，她正要和老板娘介绍自己的藏书的时候，外面就响起推门声。老板娘手快，一把将自己推进来。

　　“如果还有人来，那怎么办？”

　　“放心好了，我已经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就是有人贸然进来也不怕，这个”她拿起烛台，银火大大地跳动了，“会提醒我们。”

　　看到乐茹不解的神色，她又说，“火光会从白色转为黄色，就跟普通的蜡烛一样，这样，我们马上就知道有人进来了。你就放心吧！”

　　“原来如此。”

　　乐茹将纠缠的双色手环解开，将里面的书全都解放出来。

　　老板娘连忙拿起烛台，从一边的书架里抽出一列书，全都堆放到书架顶上，将烛台放进去。

　　“都是些有年月的书，书品也保持得很好，阁下可以随便看。”

　　“什么阁下！”老板娘笑了，“一个卖书的女人居然被人叫做阁下！我叫向玛利。”

　　“何赛。”

　　这是历史书上的偶尔见到的名字，可不敢盯着乐家的名头招摇啊。

　　“这件宝贝也包括在内吗？”

　　向玛利端详着已经分开了的手鈪，乐茹一手将它们拿回来，两只手环就像老夫老妻久别重逢那样，慢慢地交缠在一起。

　　乐茹将手鈪塞回口袋里。

　　她希望将这些书一次售出。

　　“如果你要卖那种宝贝，不妨也找我，价钱好说，比卖书要贵得多，我保证。”

　　向玛利将乐茹带来的所有旧书都一本本看过，封面、封底、内页，叠起一些，又叠起一些，最后，只留下三本。

　　“两个赫朗德一本，如果，这三本，何姑娘你愿意一个赫朗德一本的话，我就全都要了。”

　　该说自己好运，还是说真不愧是富人区，抑或该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乐茹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对这样的价钱全无异议，倒不如说，第一次将自己带来的书几乎全都要了，也足以让人喜出望外，但是，老板娘留下来，专门压价的三本书，偏偏就是自己以为可以买上更高价钱的三本，这一点让自己很不舒服。就是自己急于要钱，也不意味着她的品位和趣味应该受到这般无理的侮辱。

　　“我还以为这三本可以卖到三个赫朗德呢！”乐茹轻轻地说。

　　“卖家当然希望可以手上的东西都可以卖个好价钱，可买家自有一套规矩。”

　　“愿闻其详。”

　　“单说这三本，这一本，”她拿起桌上的《龙呗》，“这种龙的研究书，在那些研究法术和神兽的大师手上，或许还有些用处，但我想恐怕也有限，这么多年前的研究，能有什么用呢，我这里可是专卖律令和文学的书屋，还不如拿去什么学校那里碰碰运气呢！”

　　“这两本呢——”她又指着剩下的《孤峰辨邪录》和《临鬼始末》，“这一本勉强算是古书吧，可钞书的也太马虎了，涂涂改改，到处倒是墨水渍，字又小，又不整齐。”

　　也许是看到乐茹点头，老板娘说得更加起劲，“至于这本什么《临鬼始末》，我对军队也并非没有了解，那一场在北地的战争，我可知道，还见过当年死里逃生的老人，哪有什么临危大胜，血流成河倒是真的，可惜流的他们自己的血。”

　　乐茹笑了。

　　“真没想到，向小姐就连北征大败也知道，都差不多有十年了吧……”她是后来从一些书上和家里的闲话中才得知这一丰功伟绩的。

　　“贱民亦有智慧……”

　　她说起这句话，就像是吟唱一样。

　　“何必自轻自贱呢！”

　　“何姑娘倒是有自尊。”

　　乐茹不答她这句话。

　　“但那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

　　“我是说，什么大败、大胜，南征、北征，和我们，一个卖书的，一个买书的，没有关系。”

　　“说什么呢，我也是卖书的。”老板娘嘻嘻地说。

　　“可是我卖书给你。”

　　“是啊。”

　　“这不过是第一次而已。”

　　“这是怎么说？”老板娘收起笑容，讨好似的，看着乐茹。

　　“怎么说呢……我可不是为了一次交易才要求提高价钱，要长做长有，我可是冲着这一区来的。”

　　“区？”

　　“向小姐，我的书可以卖给大师们，也可以卖给学校，但我选择住在嘉华里的先生们。”

　　“这倒是和我一样。”老板娘撇撇嘴，“那么，为什么这三本书可以得到这个价钱？”

　　“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但首先，我得提出，《龙呗》不是什么过时的魔法书，这是一部古老的歌谣。”

　　“古老？”

　　“是的，虽然现在不太流行了，但作为古老的诗篇，它难道不是很适合安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吗？这一个版本，也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了，这种细腻的装潢，现在可找不到。”

　　老板娘不说话。

　　“《孤峰辨邪录》，的确，就手工而言，粗糙、混乱，但它是真正的古董。”乐茹将声音压低。

　　“古董？”老板娘动了动身子。

　　“而且是国外的古董。”

　　“哪一国？”

　　“孔弗修斯圣国，这是一部私人的笔记，可不是放在书店里让人随随便便买一本来开开眼界的书。”

　　老板娘复拿起书，就中间打开，好像也看懂了似的。

　　“孔弗修斯圣国盛行两种宗教，真教和宝圣宗。”

　　“两种我都听说过，但什么也不清楚。这种书有意思吗？”

　　“它的价值不在于意思，而在于这本说可以说明它的主人接受过系统的思想上的训练，并精于此道。”

　　“上等人……”老板娘故作夸张地说。

　　“向小姐知道谁会需要它。”

　　“但是这一本，恐怕你不会太容易说服我。”

　　“我为什么要说服呢？”乐茹豪不在乎地说，“它自会推荐自己的。”

　　乐茹翻开《临鬼始末》，双手捧给向秀丽。对方没有迟疑，接了过来。

　　以一目十数行的速度翻了几页，向秀丽放下书，“就像看戏一样。”

　　“那就当小说卖。”

　　“小说？这可是官家出版的书……”

　　她翻开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印着当年瓯海梧王国先王时图书馆的牌子印记。

　　“是啊，我知道。”乐茹摆摆手，“那么，就和其他小说放在一起。我相信，这本书的行文相比起其他描写战场的作品，毫不逊色。”

　　“……还会有第二次吧？”

　　“有。有第二次、第三次，四次五次都有……”乐茹毫不犹豫地说。

　　“你口袋里的那个宝贝，”老板娘还是念念不忘，“只要这一件，多少次也抵了。”

　　“没有它，我怎么给你送书呢！难不成你这里还经营古董和法器？”

　　“我哪有那种本事？”向玛利长叹一口气。

　　“不过，旧书和新书不同，你这旧书是……”

　　“是什么？”

　　“我看不出你有那种本事，但既然你说得那么诚恳，能接二连三地给我带货过来，我也好奇。要是这些书的前头，有什么显眼的签名，或者藏印，那么……”

　　“请尽管放心。”

　　看来她除了粗鲁、无知以外，到底是谨慎的。

　　该说是服务于富人的顾虑吗……

　　“我带来的书不会有那种东西啦。”

　　“那我就放心了，来柜台吧。”

　　老板娘站起身，“对了，以后过来要叫姑娘，小姐那种贵人在后街可不常见，他们使唤起女仆来，可和贵人们不一样……”

　　她对乐茹眨眨眼。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