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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新生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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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回来,不要忘了晚餐。”
乐茹好声答应,从爸爸的马车里出来,进了寻常的公共马车。也许是爸爸的气派,公共马车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乐茹一人,车夫却不久等,扬鞭策马,悠悠远去。
爸爸从宫里回来,乐茹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自己的婚事已经被爸爸写进了他的日程本的事实。她可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因为并没有妈妈所说的陛下的指婚。就连姐姐也没有,而且,自己看来是要先于她结婚了,姐姐在茹安君手下,官运正亨通,爸爸也因此得到了好处。
爸爸这一次回家,收获颇丰,就连他自己也始料不及。圣旨是在他到家之后到了,看起来,陛下是有意如此,他也许觉得,这道迟来的圣旨,于爸爸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恩赐和惊喜。
不管爸爸怎么长吁短叹,陛下的目的不能不说是达到了。数日之后,爸爸的风头超出了所有的贵人,一场接一场的会面,从某位贵人的私人谈话,到各个学校教师以同事身份的请求.新生活俱乐部也通过妈妈,向爸爸传达的一众成员的好意,很快就接纳了秋儿的爸爸、舒克士先生的申请,在县长大人之后成为了新一位致力于新生活的贵人——他比在口头上保证全力改进地区供水的县第一把手更加务实而落力,就在他成为新成员的第一天,一笔充实的款项直接从蒙森银行总裁的私人户口转到了俱乐部的联合户口下,这让同仁对鼓吹新生活,发挥贵族的旧道德更加有信心了。而几位王后身边的密友,则与舒先生同时,成为了俱乐部第一批在外郡的同道。
圣旨已经被抄写了好几份,分别送到了县长大人的官邸,俱乐部,各个学校,也张贴在乐茹家的围墙上。乐茹看到圣旨,吓了一跳,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宫中那位和宫外的贵人们,包括她自己在内,在思想行事上的天差地别。
陛下极大地称颂了爸爸在教育上的劳心劳力——“听起来就像是那天晚上市长大人跟我说的差不多”妈妈笑着跟爸爸和乐茹说——乐苏,爸爸的女儿,乐茹的姐姐,也在军中彰显了军人荣誉,至于是什么功劳,则没有细说。这充分证明了,乐家归化以来所立下的文武功绩,无愧于贵族的准则,是贵人的榜样,如此如此,故特许爸爸,在他的采邑上拥有不失其身份的卫队,宣显其为陛下与王国立下的功勋。
乱法!
乐茹首先就想到这一个词,之后再将质朴古拙的圣旨来来回回看了几次,始终都没能知道自己的姐姐和爸爸究竟立下了什么足以让家族拥有私兵的功劳。
再说了,什么是特许?乐茹敢拿已经到手的征文比赛特别奖的一千个赫朗德打赌,在六大大陆的各图书馆,还有中土大陆的国史馆,一定可以找到自己说过的关于督护权的约法旧文,在孔弗修斯圣国,她就读到过相关的事迹,不可能有错。
“君主制度”、“大势”,妈妈的话在乐茹的闹钟回想,手里拿着圣旨的时候,她的脑袋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叮呤呤——
车厢外面一角的铃铛惊醒了乐茹,她从车里下来,在城中闲逛。
乐茹献给虎爷爷的计谋,现在和陛下在圣旨上赐下的“特许”二字相比,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聪明。面对困境,贵人多数倾向于从前代的条例中寻找有利于自己的记录和说法,而君主则习惯于遵循一己的头脑行事。
她除了暗自庆幸陛下没有给自己赐婚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所幸,这还是一个金钱的世界。
她已经理解了妈妈的话了,接受不接受是另一回事,但要理解,并非什么难事,尤其是现实逼近的时候。
所以,她不再多想,在爸爸回来不久,就答应了妈妈让她给《进步见证人报》写专栏的要求,母亲到底偏心自己的女儿,哪怕和别家谈婚论嫁也是,虽然乐茹自有一番主张,但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较之小冰学姐两倍的酬劳。不过,此时,她发挥了自己身为千金小姐的无知和蒙蔽,她要求用黄金支付自己的笔墨。两倍的酬劳,换成黄金只有小小薄薄一片。但她认为自己有办法换到平民之间通行的金钱。
虽然无事时,乐茹常与同学行街看戏,但真正留心下等人奔波于货物和散碎钱币中的苦闷而无尽头的生活,还是头一回。
但她不敢过问什么,因为她没有买东西的心思,她的左手套了一只麻花手鈪,仔细看,分明是一金一石两种手环扭曲而成。这是小时候,还在孔弗修斯圣国的时候,在衣柜中翻到的东西,问妈妈,只说是她的妈妈传下来的宝贝,顺手就给了乐茹。乐茹开始还觉得有趣,后来就像妈妈一样,收起来了。她也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不得不要借它来做这种事。
乐茹将手鈪收在衣中,在公共马车上才偷偷套进手臂,不可引起爸爸妈妈怀疑,手鈪里面放了二十三、四本自己已经看过了的、又颇有些年头的大书,这已经是极限了。手鈪果然是妈妈的妈妈传下来的宝贝,里面装了书和空空的时候,也没有差别,现在术式做出来的东西可做不到,顶多只能装点化妆品、纸笔之类。
在横街窄巷逛了一阵,看着人们讨价还价,付钱找钱,乐茹紧张又有点兴奋。
泉水街和城中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没有乞丐,也看不到一个在地上铺上一张毯子,往上面一摆就大声叫卖的小贩。从这里往里一路去,是嘉华路,嘉华路又分出牵马大街、嘉华一路、嘉华二路,和嘉华小路。嘉华路被分隔开一小片一小片,各处建立起银行家的新宅,这些新宅热衷炫耀奢侈和精致,不如乐茹的家那样广大,把森林、河流和湖泊当做用餐后和假日的后花园,更拒绝大石和巨木的粗旷豪迈。
乐茹看着那色调柔和的高墙,就轻易地可以想象得到里面的生活。里面只有一个客厅,吃饭、谈话,大人们偶尔饮酒,都在其中了,里面有书房吗?也许有,但恐怕只有四面书架,在中间是几张沙发,除此之外就放不下别的了。如此想来,也没有工作的地方了,银行家们只好在卧室中处理诸多事务。子女们倒是避免了黑暗和夜风过林所带来的恐惧,也不用担心家中有什么古怪不可思议的传说残留在餐桌或者椅子的某一根木腿上,给人带来厄运了。但他们也不可能享受到独处和私自的快乐了,他们只能睡在各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声音轻易地穿透每一面墙壁。
想想都觉得可怕。
乐茹绕了一个大弯,又回到泉水街,街上只分各式餐饮和卖书卖首饰等各式消遣玩意的店铺两种。看其外观就知道非一般平民消费得起。
这正合她的心思。
远离喷泉的街角,元春书屋。
“你好。”
但老板娘只是趴在桌边,竖起来的厚厚的黑皮本,倾斜一下,露出了她的脸,又遮回去了。
之所以选定它,是因为,门外的木牌上,写着“收购旧书,价钱面议”一行。
按照乐茹的分类法,书店里面的书摆得乱七八糟,尽管不同的读书人藏书、插架自有其理由,但书店总该为客人着想,还是说,这一片地区的客人都只是为了找几本书带回家中装模作样?被摆放的整齐、干净的只有律令、教条一类官书,其他的书都是新旧混杂,先后部分地挤压在一个个书架上,那位无聊的老板娘似乎是按照书版的大小将各种各样不同的书分成几排。
该不会没有什么人来吧?
真正吸引乐茹的,是最后面,楼梯下的柜子,少见地装上了淡绿色的玻璃,但依然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书名和图画。
这里应该就是出售旧书的地方了。
面对着乐茹的,是一本摊开的书,如笔记本厚薄,但版面大一倍不止,品相尚可。一面只得文字,一面是一张表格,边上是星名,名字后面列着几列日期,书口有粗大的黑墨字,因为摊开了,要把它们在脑中重新拼合起来不容易。
“那本书可是好东西。”
身后想起女人的声音。
老板娘打开门,合起书,取出来递给乐茹。
书口的字,一个也看不懂。
封面上写着书名,《星的分类学说汇编及其光的提纯法,附月光与日光的异同论、日光对人体有害的特殊情况》。
“是有些不干净,但不妨碍阅读。”
岂止是不干净,她用一块布包着递给乐茹,又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食指,挤起书页,翻弄给人看,不少地方都有划线和笔记。大概是怕弄脏了手吧?
“只要两个赫朗德又十个苏弗。”
这家书店太不着调,这是乐茹最初的判断。现在,她还觉得,店主对图书也不在行。起码,自己绝不会说出“不干净”这种话,对于古旧书,私藏家的手迹,未必不可以为图书增值,又摆出一副买家便宜有赚的态度。
不过,这也可以知道,她的确不拒绝旧书。
总要试一试。
面对一个将书称作东西的女人,乐茹勉力用万分抱歉,又不太好意思的语气开口。
“我是来卖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