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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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凤昏倒，我那满脑子的疑惑自然也无法询问，因着是私自出宫，时间紧迫，我只得匆匆安抚了夜莺一番，便施法回了宫中。
老老实实的在宫中待了两天，倒不是我不想出去，只是那太后实在是够谨慎，竟然派了她贴身的嬷嬷来伺候我，说是伺候，其实就是监视，几乎到了日夜寸步不离的地步。
第三日，太后下旨调换了我宫中的侍从。
墨鸾依旧未醒。
感觉事情有些不妙，我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监视的嬷嬷，施法术去到太医院，偷偷见了墨鸾的主治医师——宋太医。
这宋太医乃是医界公认的天才，出身医药世家，十五岁开馆坐诊，十八岁已名扬大郢，为人颇有些傲气。当初先帝慕其名而下诏招其入宫，其断然拒绝，说自己习惯了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功名利禄并非其所好。先帝惜才，不忍责罚，诏书也只能就此作罢。可不想去年，此人竟主动请官，墨鸾便让其入主了太医院。
见我私入太医院，这宋太医只是讶异片刻，便忙过来行了礼。
我也不想绕圈子，直接问道，“近日战事吃紧，然陛下依旧昏迷不醒，不知宋卿可有什么法子让陛下醒来？”
仔细瞧着，见这宋太医虽是沉默不语，眼中却现出犹豫之色。
心中冷笑，我又点拨两句，“听闻宋卿家中世代行医，光祖传的秘方就有好几个呢，真真羡煞了旁人。”
宋太医立时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实不欺瞒，微臣家中确有古方可医此症，然所需药材实为罕见，尤其是那紫情苏，便是千百年也难寻的仙药。”
“……就没别的法子？”
“这……”，宋太医犹豫片刻，随即深深叩首，“微臣还有一方，只需用百年灵芝做引，可让陛下清醒过来，然而——”，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迟缓凝滞，“此方极为凶险，乃是用虎狼之药催生陛下精气，虽是见效极快，然后患无穷，恐怕……会损阳寿。”
话音落定，伴着重重的磕头声。
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牢牢抓紧，我感觉到了疼痛，一阵阵，如波浪般涌来。
拢着的双手轻轻摩挲着，我垂下头，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如今大郢正在危难之时，陛下若是明白，也是不会怪的……”
疼痛，像要窒息般的疼痛，波涛汹涌。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宋卿，务必今日让陛下醒来。”
今日，让陛下醒来。
“娘娘，这——”
冰冷的目光，让他那些未出口的话语嘎然而止。
他默默看我片刻，再次叩首，“此事重大，臣还需问过太后娘娘。”
“太后事务繁忙，依本宫所见，宋卿还是勿要去打扰的好。”语罢，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扔到了地上。
青花的小瓷瓶，骨碌碌的在宋太医身前转了两圈。
很是寻常的小药瓶，却让宋太医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本宫听闻宋太医入宫前曾是定过亲的，女方叫什么来着？本宫倒是记不清了，该是姓柳吧”，我掩袖轻笑，“这可是个好姓氏，本宫记得前些日子自尽的那位妹妹便是这姓呢。”
地上那人再无了动静，空空的屋中，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叩首，爬将起来，“臣这便去备药。”
不等我唤其退下，他已踉跄着自行离开。
看着那仓皇而去的身影，一直勾起的嘴角再没了弧度，袖下，指尖轻触着手心。
那里，有着一道道难看的疤痕。
每一次，看着病重昏迷的墨鸾，忍不住想要结印施法相救的时候，就会用匕首狠狠划过手心，让疼痛提醒我，躺在面前的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无论何时，我都不能救他，不该救他。
他，幽墨鸾，只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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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太后宫中又来了人，送进一套衣衫。
广袖的左衽交领素色及膝长衫，缃色流苏腰带，白底洒花织锦长裙，分明是芠国民间样式。
换好衣服，又一番梳妆打扮，两个嬷嬷引着我出了殿，早有一顶小轿等在了门口。
几乎是被推搡着进了轿，轿帘放下，黑暗铺天盖地。
这一刻，我明白，在他人眼中，我再不是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只是，一个用来讨好敌国的礼物。所以，一个低下的嬷嬷都可以粗暴的推搡我，所以，那些轿夫的眼中才会有藏不住的轻蔑。
我无声的笑了。
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这样的耻辱，我必将加倍奉还！
你对娘亲的伤害，你对我的侮辱，一件件，一样样，我都记得清楚，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而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阖上眼，软软靠着轿壁，入耳的，是轿外有些匆忙却极轻的脚步声。
走了很久，那脚步声突然变了，声响大了许多，似乎每一步都有空灵的回声。
看样子，是到了莲花道了，我坐直了身子，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莲花道，是废后风氏两年前所建，取极品汉白玉铺地，下面挖空，走上去，脚步声清脆且回声绕耳，汉白玉上雕盛开莲花，取步步生莲之意。废后风氏建成此处后，常脚系银铃于此处舞蹈。
莲花道邻近西宫门，到了莲花道，也就意味着，轿子快要到西宫门了。
西宫门，呵，我却是没有想到，太后会将我从西宫门送出宫，这只有低贱的太监宫女才会走的西宫门！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寂静中响起吱吱嘎嘎的开门声，声音沉重而缓慢，清晰的直透了夜色。
掌灯时分关闭宫门，此时要出去，必是要再次打开的。
然而我终是没出去这西宫门。
我听到遥远模糊的呼喊声，听到渐行渐进的急促马蹄声，在一片惊呼声中我掀开了帘子，正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从马背上摔落。
夜色暗了，只能看清模糊的影子，可我知道，那就是他。
拖着病重破败的身子，急急赶来的他。
不知怎么下的轿子，我直直盯着那被侍卫扶起的虚弱身躯，脚却挪移不动。
明明知道他一定会来，明明都是自己算计好的，却为何，在此时失了镇静。
他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此明亮。
我没有动，一直都没有动，直到他一把将我抱住，紧紧地抱住。
他说，“夭夭，幸好还来得及。”
他说，“夭夭，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怕。”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声音在颤抖，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知道又怎样？
又能怎样？
我柔弱的颤抖着，将头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哽咽，“陛下，夭夭好怕再也见不到陛下。”
他怜惜的轻叹。
“皇……皇上，太后娘娘——”，颤抖的声音忽而响起，却又嘎然而止。
身旁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我扭头，眼睛却被挡住，“张统领，今日见到此事者，尽数诛杀，勿留活口。”
一声肃杀的“诺”，开启了屠杀。
惨叫悲呼声不绝于耳，我紧紧抓着墨鸾胸前的衣衫，而他安慰的拍着我的背脊，温柔的说着，“夭夭莫怕，朕在这里。”
过了很久，四周恢复了平静，墨鸾将我松开，搀着我重新坐回轿子。
宫门和轿旁只剩了满身盔甲的御林军，夜风吹来，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
这样熟悉的味道。
再次下轿时，已回到了祈年宫。
墨鸾是被抬进殿中的，他已经虚弱的站立不稳。
将他安置好后，我便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殿门轻轻合上，屋内只剩了我和他。
烛光冉冉，他躺在软榻上，英俊的脸憔悴疲惫，眼睛闭着，眉头却紧紧皱起。
走到榻边，我跪坐在地上，握了他的手，“陛下。”
他的手心冰凉，却有着湿腻腻的汗水。
“夭夭……朕是不是很无能？”他依旧闭着眼，声音微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陛下……”
“我好无能，夭夭……”，他将脸转向榻内侧。
握紧了他的手，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不再开口。
很久很久，腿酸了麻了，直到没了感觉。忍痛站起身，想为他盖上被子，却撇到那紧闭的眼角边一抹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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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一阵争吵声给闹醒的。
迷蒙的睁开眼，脑子还有些混沌，想要翻个身，却是一阵酸痛袭来，四肢僵硬的好似不是自己的。
不免轻声呻吟着，尝试着动了动手臂。
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身旁是有些凌乱的被褥。
隔着锦缎的帘帐，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不过是个女人，皇儿竟是为了她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
“若是朕要靠一个女人来保这江山，那朕宁可不要。”
“你——！你这个不肖子孙，如何有脸面对幽氏列祖列宗！”
“待朕死了，自是会在九泉下向先祖赔罪。”
“孽种！”气的发抖的声音，伴随着拐杖敲击地板那沉重的声响。
坐起身，悄悄掀了帘帐一角。
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个干净。墨鸾背对着我梗立在那里，背着的双手捏的死紧。
“皇儿！”一声厉喝，竟带了些凄凉。
“母后……”，低沉的声音，带着嘶哑，“母后为何总是这样……”，墨鸾一直挺直的双肩颓然塌下，好似承受不了太多的重负。
“一次……两次……”，他忽而蹲在了地上，将脸深深埋入手掌，双肩微微抽搐，“母后，你非要逼死儿臣么！”带着哭音的话语，颤抖的几乎走调。
我终于看到了太后，那样高贵的站在远处，紧抿着唇，冷冷的看着她的儿子。
压抑的低泣从指缝中溢出，墨鸾毫无形象的蹲在那里，哭得好似无助的孩童一般。
“皇帝！记住你的身份！”冷硬的语气，一如太后冰霜封冻的脸。
“不愧是他的种，一样的痴情，还真教人感动！”她冷哼一声，“如此，我更不能留她。”
她一把丢了拐杖，快步走向墙边，取了挂着的宝剑。
墨鸾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便按住了太后拔剑的手。他急急跪下，“母后……母后！”
“放开！”宝剑森然出鞘。
“母后，儿臣求您了！”墨鸾一把抓住剑身，哀声恳求。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废物，你个废物！”
鲜血慢慢浸透了那握剑的手掌，顺着光亮的剑身滑落。一滴一滴，敲打着青石的地面。
“母后，从小您便教导我，说要成就帝王业，就该无情……无情……”，他凄凉一笑，“您当真希望我成那六亲不认之人？”
太后脸色愈加难看，“你这是在威胁我？”
墨鸾不语。
“好！好！好！”太后气极反笑,“真是我的好儿子！”
“我的好儿子！哈哈，我的好——儿——子！”断断续续的笑从喉咙溢出，凄厉的让人毛骨悚然。
笑声嘎然而止，太后的身子软软摔倒在地。
墨鸾忙丢开宝剑，将太后扶将起来，“母后，母后！”
兀得一声尖叫，响震殿阁。
只见太后连滚带爬的推开墨鸾，缩在一边，脸色煞白，“陛下，您饶了臣妾，臣妾不要吃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语气转柔，“你看，咱们的孩子都五个月了，”说着又猛地抬头，哀求的看向墨鸾，“陛下，您怎么忍心对咱们的骨肉下手呢？”
墨鸾疾步上前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扯住了衣领。
“太医说是个皇子呢陛下，”她跪坐在地上，脸上神色变幻，似笑似哭，“臣妾再也不争什么了，陛下，您不要逼臣妾喝药了，好不好？”
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花了妆容，太后却浑然不觉，她只是殷切的看着墨鸾，小心翼翼。
“母后……”墨鸾哽咽的闭了眼睛。
“那月凰有什么好，不过是个狐媚子，”她又突然阴沉了脸，松开手，爬到了一边，蜷缩在柱子下，“媚了老子媚儿子，还生出那么个怪物，不是狐狸精是什么！”五指攀上脸颊，她忽而兴奋得笑出了声，“不就有张漂亮脸蛋，我毁了它，看你们还怎么喜欢，哈哈……看谁还喜欢……”
笑了一阵，她休息片刻，歪头看着墨鸾，面色竟是平缓了许多。
墨鸾忙上前将太后搂起。
掀了帘帐，我欲下床给墨鸾帮忙，却被一声尖叫惊的浑身一颤。
“贱人！是你这个贱人！”只见太后满面惊恐的看着我，急急得向后退着身体。
被墨鸾拦住，她掐着墨鸾的手臂，凄厉的大喊大叫，“儿子，是月凰！是月凰那贱人来了！她要杀我，她要杀我！！我杀了她的孩子，我毁了她的容，她都知道的，她知道是我找人杀了她，她来报仇了！你看，她来报仇了！她要杀了我，要杀了我！！”
“母后，那不是她！你仔细看看，那是陶夭，是朕的陶贵妃。”
惶恐不安的目光畏畏缩缩的向我扫来，我迎着太后的目光，笑了，笑得嗜血而妖冶。
我知道，我的眼中此刻有着森冷的杀气，比恶鬼更狰狞。
没有什么好掩藏的，对着这样一个疯子，而墨鸾背对着我，什么也不会看到。
尖叫声再次响彻，太后疯狂的摇着墨鸾的手臂，大喊着“是她！”“就是她！”
墨鸾终于无奈的呼喊起苏嬷嬷的名字，那是太后的乳娘，也是太后最贴心的下人。
然而此时的太后神志不清，纵是苏嬷嬷也无法让她安静下来，她只是一味的嘶喊着，偶尔那惊恐的目光掠过我的面庞。
到最后，是四个侍女将已然筋疲力竭的太后抬回了寝宫。
一阵忙乱，当注意到墨鸾手上深深的割痕时，已是过了好一阵子。
“传御医来看看吧”，小心翼翼的拿手绢擦拭着涌出的鲜血，我轻声建议。
“不过是小伤”，他却无所谓的笑笑，抬眼看我，“朕还是喜欢让夭夭来替朕包扎。”
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口气，让我一愣。
我低头笑了笑，“好，还望陛下莫要嫌弃夭夭手艺粗糙。”
……
…………
“夭夭……”
“嗯？”
“生个孩子吧，”他侧卧在我的身旁，脸颊贴着我的小腹处，轻轻摩挲着，“替朕，不，替我生个孩子……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他仰起头，漆黑的眼睛里闪耀着明亮的光，“好么？”
我躲开了视线。
他的右手扶着我的腰际，那裹了层层纱布的手，慢慢攥紧，指缝间，依稀可见艳丽的血红，将洁白的绸缪染了一片。
我笑了笑，说，“好”。
听到他欢喜的笑声，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似乎在说些什么，语气兴奋，可我听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压倒在榻上的，他紧拥着我的身子，微微笑开，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幸福。
“那我们现在就努力，好不好？”
搂了他的脖子，我含糊的嗯了声。
……
…………
手抖得厉害，试了很多次，却依旧无法将小巧的珍珠拧开。
脑袋里嗡嗡作响，胃里也是一阵阵抽搐，让人直欲作呕。
眼睛有些花，那几乎每日都要拧开的珍珠，此时却滑溜的让人恼火，像是和手指玩起了躲藏游戏。
拧不开！为什么拧不开！
心头猝然一阵无名之火，直冲头脑，圆润的珍珠从手指间逃开，跌落在桌面，清脆的弹跳了几下。
拽了腰间的金腰牌便用力拍去。
空心的珍珠碎成了几块，里面白色的粉末撒在桌面上。
拣去几块大的碎片，将粉末扫进了手心。
刚要倒入口中，手腕却被抓住。
“别吃了，”少年温润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忧伤，“这种东西，吃多了可能会终身不孕。”
伸脖将手心的粉末舔入口中，“那又怎样？”
粉末在口腔中迅速化开，像是一团火，燎得喉咙口阵阵疼痛。
为什么会疼呢？吃了那么多次，明明都是毫无感觉的啊。
我转过头，看着芷凤苍□□致的面庞，笑得冰冷，“你有什么资格劝我？”
芷凤的脸瞬间一片死灰。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呢，芷凤？！你把那个叫南凰的小姑娘逼得亲手杀了腹中胎儿，你将她狠狠抛弃，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劝我呢？
我真恨自己，当初为何要陪你演那场戏！
男人尽是这般凉薄无情背信弃义的畜生，对，都是畜生！
“倾城——！”
一声厉喝，让我清醒过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周已燃起红色的火焰，焰苗高高腾起。
我在做什么？我这是在墨鸾的寝宫啊，我这是在做什么？！
“莫要担心，我设了结界”，芷凤安慰道。
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我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一声叹息，“你的心乱了，倾城。”
我的心，乱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心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