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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莺 ...

  •   “倾城,别走,好不好?”他攥着我的腕子,盈盈双目如秋水般澄澈。

      他蹲着看我,长发逶地,绯红的衣衫铺展开来,如火焰般招摇。

      可我狠狠的挣开了手,没有一丝犹豫。

      我要离开,是的,一定要离开。

      让人心悸的哀伤,在他眼中静静流淌,如同初冬的河水,冰凉凉的,一寸寸慢慢冻结。

      那双美艳的凤眼,为何要这般寂寥忧伤?

      忍不住伸手抚上去,触到的,是一片湿冷。

      鲜血,从指缝里溢出,争先恐后般,染红了手背。

      凉凉的,湿湿的,滑过手臂,从肘处滴落,滴答作响。

      骇然的收手,面前那张美艳如妖的脸上,已是一片血污。

      血水从眼角淌落,那近乎妖冶的红唇,绽开莫名的笑。

      他开口,“倾城,不要走……”

      …………

      猛然从梦中惊醒,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夜莺……竟然梦到夜莺了。

      额头一阵湿冷,伸手去拭,满掌的汗水。

      心绪杂乱,翻了个身,拉紧了被子。

      明天……该去看看二哥了。

      ——————————————

      燕京,华巷,素水楼。

      朴素至极的门面,只门侧立了个一人高的木牌子,贴了大红纸,写着今晚演出的曲目。那字宽绰丰厚,拙笔中涵雄秀,颇有古意雄风,显是大家之笔。

      不过暮色初显,门前的石道上,早已停满了各色车轿,几乎将整条巷子都堵了个严实。

      心中不禁暗叹,这号称京中第一的戏楼,果是不同凡响。

      戴好遮纱的斗笠,施施然下了马车,吩咐小茵带着马夫去附近茶楼喝茶等我,便径直向素水楼门走去。

      门口不远处聚了些轿夫马车夫,我边走边注意到,自我下车,那些车夫们便一直瞧着我,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事儿。

      待到被门僮拦住,我才知晓,这素水楼与别个戏院是不同的,只接待男客。

      我问门僮,“御史大夫刘大人的二公子在不在里面?”

      门僮狐疑的瞅着我,那表情,好似我是跑到妓院捉奸的妒妇。

      “若是在,你便告知他一声,他邀请的客人到了。”

      听了这话,那门僮才少了些戒备,仍叫人看紧了我,自个儿蹬蹬跑进了厅堂。

      不过须臾,他又奔了回来,满脸堆笑的请我进去。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哇,京城女子果然大胆,大白天的就敢来嫖……”

      腿突然就有点抽筋儿。

      素水楼的大堂颇为宽敞,正对门搭了戏台,台子两个前角处搁着镂花的铜香炉,已点了熏香,烟雾袅袅,清雅的香气充盈了整个厅堂。台下摆了十来张圆桌,看那桌椅的质地,怕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桌上还放了果盘,盛着各色时令水果。

      离开戏还有小半个时辰,大堂里却几乎已坐满,黑压压一片全都是男人,因此当我进来时,毫不意外的引来了众人的关注。

      抬头望向二楼,见上面似乎是一个个雅间,刚准备往楼梯那里走,却听得一声高呼,“小妹,这边这边!”

      扭过身,就看到坐在大堂角落里挥臂的刘冶。

      见我看他,他勾唇轻笑,一双桃花眼晶莹璀璨,好似漫天的星光。

      看去,倒真是单纯无害。

      忽略周围异样的眼光,我径直走向他坐的桌前,柔了嗓音道,“二哥哥可是等的急了?”

      他但笑不语,拈了颗葡萄入口。

      在他面前坐定,我笑道,“哥哥可不能怪我失信,实在是这戏园的大门不好进,小妹可是折腾了一番呢。”

      “这戏园素来只接男客,倒是为难妹妹了。”

      “只要哥哥不怪罪就好”,我依旧笑的甜甜,心中却暗骂,这个王八蛋,倒真是会装,明明就是你故意刁难。

      “自然不会”,他又揪了颗葡萄,低头仔细的剥着紫红的皮,素白的指尖汁水淋漓。

      好容易将那皮剥了干净,他拈着葡萄便送到了我的面前,微笑着静静看我。

      手用力的攥紧,我想我脸上的笑容一定僵硬的很,幸好这一切都被面纱挡了个干净。

      我不动,他也不动,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哥哥对小妹如此关爱,倒叫小妹有些不知所措了”,终是我先服软,咬牙摘下了斗笠,任他将葡萄塞入我口中。

      和葡萄一起入口的,还有他素白的指尖,轻刮过唇齿,甚至有意无意的触了滑腻的舌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接着,他又伸舌舔了那尤沾着我口中津液的指尖,赞了声“好甜”。

      脑袋里“轰隆”一声响,面颊已是滚烫一片。

      真是——!!真是——无耻之尤!

      “此番小妹约我见面,可是有事?”刘冶单手托腮,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犹豫着不知该怎样开口。找他本是为了夜莺之事,可我该怎样问,又该问些什么?

      那日晚宴上见到夜莺,我甚是惊奇,不仅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更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的武功已废。后来我着人调查,夜莺是刘冶在这素水楼买下的戏子,那之前,夜莺已在这个名为戏楼实为高等男娼馆的地方待了两年。

      两年前的秋天,一个宁静的早晨,素水楼的仆役打扫门庭时,发现了倒在门口的夜莺。那时他衣衫破碎,满身的伤痕,已是奄奄一息,后来楼里的管事见他相貌绝佳,便将他带回楼中,请了医师诊治。

      整整三个月,他才能下得床来,妩媚妖娆的双眸却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小妹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没什么,一些往事罢了。”

      “哦?”刘冶挑眉似笑非笑,右手支颌,左臂置于桌上,食指有节奏的点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

      扭头往戏台方向看去,不料却被一双双贪婪的目光惊的一怔。

      这才想起来,我已摘下了斗笠。

      冷冷环视一圈,我转回头,依旧看着刘冶。

      刘冶却将视线放到了戏台方向,“小妹也喜欢听戏么,哥哥这里倒是有个唱的不错的,送予小妹如何?”

      这样突然的一句话,着实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没等我弄明白,他又添了一句,“那戏子可是哥哥同别人打架才抢来的,生得妖娆之姿,勾人的很呢,小妹也该是见过的,前几日晚宴上便是他跳的舞。”

      心跳陡然加速,我狐疑的看着刘冶,好半天才开口笑道,“这等尤物,哥哥也舍得?”

      “不过是嗓音迷人的夜莺,怎比得上万鸟来朝的凤凰”,刘冶身子前倾,攫住我一缕青丝,眼眸深邃幽黑,“只要妹妹喜欢,别说这么个戏子,便是要哥哥的命,哥哥也是肯的。”

      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直将我劈的几欲昏厥。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感觉自己的唇都有些哆嗦,“什么夜莺凤凰的,妹妹鲁钝,不知哥哥是何意?”

      头皮一阵生疼,轻佻低哑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呵,能是何意,不过夸赞妹妹姿容绝世,倾国……倾城!”最后的两个字,他咬音极重,那诡异的腔调让我浑身一颤,几乎坐立不稳!

      惊疑不定的看着刘冶,任他笑眯眯的拍了拍我的脸颊,然后扬长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才松懈了下来,长吐一口气,才感觉背上一阵湿冷,却是汗透了衣衫。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开,舒缓的词曲,混着淡淡芜香,充斥了整个大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

      出了素水楼,到附近的客栈里沐浴又换了身衣裳,我才坐着马车赶到了城东的客馆。

      客馆是专为他国来京使者准备的休息之所,此次芠国使团来访,便下榻于此。

      顺利的见到了芠国太子越之易,他似乎对我的此次来访也并不意外,待我说明了来意,他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倒让我颇感意外,心中却是有些惴惴。

      又讨论了些细节问题,眼见着天不早了,我便起身告退,越之易极热情的将我送出了大门,还亲手掀了马车的帘子。

      道谢上了车,直到坐稳了,那帘子却还掀着,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太子可是有话要说?”

      越之易微微笑开,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独有的雅致,“恕敝人妄言,娘娘已是皇后之尊,又独得郢皇万千宠爱,为何却要如此行事?”

      为何要如此行事?垂眸拢了双手,不经意的扫过胸口,层叠的衣衫下,是那块刻了“月凰”二字的木牌。

      “他欠我的”,冷冷地笑,心却痛了起来,像一根细细的针一点点刺入,直插进了骨里。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一暗,我一把抓下斗笠,躺倒在软座上,疲惫的闭了眼。

      马车颠簸着开始行进。

      ……幽墨鸾,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太多太多,我要一点一点地,都讨回来。

      ……

      回到宫中时,天已擦黑,刚进得宫门,便见得我宫中伺候的侍女月色急急奔来,看样子已在这大门处等了有一阵子了。

      我掀了帘子探身问道,“月色,如此急急忙忙的,究竟有何事?”

      “娘娘快回祈年宫罢,陛下已在那里等了两个多时辰,连晚膳都不曾用过。”

      心下一沉,忙下了马车,坐上月色早已备好的轿子,赶回了祈年宫。

      下了轿子,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赶到了平日休息小憩的偏殿,见侍从都在门外站着,我也不及多问,直直推门进去。

      屋子里一片阴冷,角落里摆着的炭盆早就没了火星,也不知多久未换了。

      墨鸾歪在软塌上,已沉沉睡去。这样冷,他却是只着单衣,连个小被都未盖,身子微微蜷着。

      抱了被子欲给他盖上,却将他弄醒了。他半睁了眼,眼神还有些迷蒙,“夭夭回来了。”

      “陛下”,伏在他的胸口,我柔声道歉,“是夭夭不好,不该出去这大半日,让陛下久候。”

      腰身被紧紧搂住,墨鸾微抬了身子,深深埋首在我的颈间。

      胡子茬扎得脖颈有些痒,我不自在的扭了扭头,却被一把按住了后脑。

      “别——”,他的声音闷闷的,沉重而疲惫,“就这样让朕靠会儿。”

      他累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他真的很累。哪怕强势如他,也终是支撑不住,露出了疲惫。

      他登基不过两年,根基未稳,国库虚空,刚有些起色,又因为风如是的叛国案搞得满朝风雨。

      初登大宝,我明白他是急于收权,又因为我的暗中参与,他才会这样早的对风如是下手,可他太急了,那些与风如是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将怎样也不相信这个忠臣的背叛,如今日日闹,处处闹,搅得朝堂里鸡飞狗跳。

      本来业国区区小国,当初侵占大郢边城很是被大郢朝臣耻笑了一番,说其是不自量力,而墨鸾似乎也是这样认为,才会在派风如是应敌的时候对其下手。却不想,风如是被杀后,边城战事便一直吃紧,那些曾经英勇的将士们,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在业国的攻击下是溃败如山倒,转眼间,已有数座城池落入敌手。

      如此境况,不免让人唏嘘,更有人说,这便是杀死了忠良臣子的报应。风如是的冤魂,诅咒着大郢。

      一时间怨声载道,对于这位登基不久的陛下,民众显然是抱怨多过了称赞。

      与此同时,一个流言在民间迅速的流传开来——前太子还活在人世!

      墨鸾初登基,便下了诏书,说前太子串通汐荷公主杀父篡位,已被他诛于御花园。

      可如今,却传出了前太子尚在人世的消息。

      传闻前太子并未篡位,而是现今的陛下为了争夺皇位,不惜对自己的父亲兄弟下手,暗杀陷害,亏得前太子事前有所提防,找了形貌相似之人替死,自己则逃出皇宫,到了南方。前太子依着旧时的人脉势力,卧薪尝胆两年,如今终于纠集了兵马,准备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此言一出,举国哗然,那些拥护前太子的臣子们借此大做文章,而民间更是众说纷纭。更有甚者,说两年前燕京的那场大火便是上天对新帝暴行的惩罚。

      如今南方是叛乱的前太子兵马,北疆是步步紧逼的业国,朝堂上一帮闹事的臣子,民间更是处处怨言,饶是墨鸾雄才大略,此时也是头痛不已。

      “陛下,若是累了,便躺下再睡会儿,”我扶着他的背脊,待他松了手,便小心的帮他躺平,又仔细的盖了锦被。

      再抬头,对上他满含着温柔的清亮眼眸。

      他安静的看着我,好似一个听话的孩童。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摸上他的脸颊,微微笑开,“乖,我给你做参粥去。”

      他愣了愣,眼中便多了丝笑意。

      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我不禁羞得脸颊燥热,慌慌张张的松了手,急急奔出了门。

      身后似乎传来隐约的笑声。

      半走半跑着,直到出了祈年宫的大门,步子才缓了下来。

      天色越发暗了,月色却并不明朗,低下头,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连脚步声也遮了去。

      咬着的唇齿间,突然就有了血腥味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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