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明月生南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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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正月里，园中早已有梅蕊初绽。
南边本是没有梅雪相和的景，今年倒是例外，稀稀落落地飘过几阵雪。因此上，城中文人雅士借着这景儿互相宴请，吟诗作画，尽得风流。
此地总角孩童大多没见过雪，可劲撒欢。
但也有老人淡淡地说，严寒生酷暑，今年夏日有得熬咯。
然则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不知身何处。
小半年后的事，又得几人关心。
城中马府内，不见一个闲散人，花瓶擦了又擦，案几抹了又抹，煮茶的煮茶，温酒的温酒。
“老爷，求您别再换了，这都第八身了，这身真挺好的。” 声音渐低，“反正穿什么都盖不住肚皮了。”
“细辛，你这个臭小子。平日里太惯着你，皮痒了是吗？”马蔺气笑道。
细辛嬉皮笑脸：“我是说老爷英明神武，穿什么都好看的，真的。”
“滚，去把上一套取来，还是那套庄重些。”
“不就是见个卸任的知州大人，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细辛小声嘟囔着去整理衣物。
马蔺哼道：“你懂什么，要没这个白大人，你家老爷还在寒水街摆茶摊呢。”
“什么摆茶摊，白大人没来前，整条寒水街就都是我们马家的茶楼和茶叶铺子，大哥你为了捧这个白大人，也不用妄自菲薄成这样吧。” 马莱正急匆匆进门，边走边说，险些绊倒。
“几岁的人了，还这般毛毛躁躁。” 马蔺不悦道。
“大哥啊，今天是新任知州宴请城中富商，你这个首富不去倒派我去，自己还在家宴请前任知州，你让新任知州大人怎么想？先前的这位白大人是满腹经纶的青年才俊也好，真知灼见的清廉能吏也罢，他明日就启程回京，天高路远，哪还顾得上我们。现管着我们的可是眼前的这位爷啊。孰轻？孰重？”
马蔺冷笑道：“肤浅！短见！这位新知州位子还没捂热，就迫不及待收银子。真正是一朝城中坐，金银不知数。哼，马莱你记好了，钱我可以出，这种鸿门宴我可不去，要去你去。今时不同往日，一个知州我还不放在眼里。”
“卸任的知州怎么就入你的眼了？”
马蔺哼道：“白栎不同。”
马莱还想问个明白哪里不同，已有人来报白大人到了。
见自家大哥无暇再顾自己，马莱只得悻悻回房，准备去新知州那里赴宴。
马蔺眼中哪里还有自家小弟，边往外走边整理衣襟。他正值壮年，人高马大，步子宽阔，可怜小厮细辛只得小跑缀在后头。
前院已站了两人，白衣之人负手而立，正低头细嗅梅香，襟飘带舞却鬓丝不乱，青衣的一身书童打扮侍立在侧。
马蔺紧走几步上前行礼：“马蔺有失远迎，还望白大人见谅。”
白衣人闻言转身，戏谑道：“马兄莫非又忘了我的字吗？” 声音不徐不疾，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正如此人长相，并不是多俊俏风流，只是素衣也掩不住读书人的清贵之气。
马蔺笑着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商陆兄。”
两人一边阔谈天气，一边迈步进了厅阁。
甫一入堂中，就有一阵花香扑鼻而来，比兰香更出尘，比桂香更悠长，如梦似幻。
只见主位案桌上一左一右各摆着一盆花卉，花茎二尺来高，顶端垂弯开出一串对称小花，宛如成对蝶蛾展翅，一粉蓝，一浅紫，走近细看更觉花形精致可爱，品相不俗。
白栎奇道：“马兄又从哪里淘来的新品？”
本就是为了白栎到访准备，见他喜欢，马蔺自然高兴:“这次特意让商船跑得更远些，还是跟海金沙的山民换的。据说在他们那也算是稀罕。自从带回来后，就摆在暖房里请专人伺候，比人还精贵。”
花比人娇贵，在当朝倒不是奇事。当今皇帝在位四十余年，近二十年海晏河清，于是在他临近知天命的年纪，不理江山，也不再喜美人，独独钟情于奇花异草。每每有新品进贡，必然龙心大悦，赏赐无数。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达官贵人富商名绅纷纷差人入深山进幽谷，遍寻名花。在民间赏花买花斗花，更是靡然成风。而所谓斗花，有比谁先得了新品种的，也有比谁家的花开得多开得艳的，还有比一株多色，一花多色的等等，名目繁多，不一而足。
南浦临海，辖内有天然良港。白栎到任没多久，就偶然认得了还在做茶叶生意的马蔺。本朝开始在南浦一地解了海禁，马蔺有意组商船出海，去周边的列当，半夏，女贞等国做些茶叶生意。白栎便建议他顺便留意当地花草，带些稀奇品种回中土培育。幸而马蔺早年游历有些人脉积累，雇了最善出海的百部人掌舵，最精于养花的辛夷人料理花草，几年苦心经营，这生意竟成了主业，茶叶买卖倒成了辅业。近年来自然也有人效法他，只是起步太晚，也不得要领，终是难以望其项背。
又端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白栎问道：“这花可有名字？”
马蔺答道:“当地土语难懂，听上去像是叫忘忧，就胡乱定了这个名字。”
“倒是恰当。”白栎点头，略一沉吟，问道：“马兄可曾想过，这花若是进了京城，必定举世瞩目，身价不可同日而语。”
马蔺苦笑：“我又何尝不想，可是路上太过艰难。若走陆路，一来鲜花娇贵经不得长途颠簸，二来么花草未售前价值不定，且又是活物，鲜有镖局肯接这种买卖。若走水路，漕运为官府把控，东西少了没了是常事，更无处说理。如今督官运军沆瀣一气，漕粮都敢私吞，何况几盆花草。实在是群羊付与豺狼牧。”最后两句压低了些声音，却压不住愤恨。想来他必定已经吃过几次亏了。
“这群豺狼已是恶行累累，积重难返。不过也未必没有人能收拾他们。” 白栎意味深长地看了马蔺一眼。
马蔺一顿，联想白栎身份来历，猜想莫非朝廷不日将对漕运有所动作，白栎未明说，他也不再细问。
此事揭过不提，两人继而赏花饮酒。马蔺满腹海上趣闻江湖轶事，白栎更是学贯古今毫无门第之见，相谈甚欢。
但恨流光抹电，今日相别，甚日再重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明月生南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