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请收下我的魂魄》绛瑡

6、知人知面不知心

　　赤羽站起身来领着许祁以及白龙向庙堂里走去，原本深不见底的巨坑已经被赤羽用幻术填了起来。定睛一看，这破败的庙里竟然有村民拿新鲜的瓜果供奉着赤羽的神像，神像慈眉善目，除了这点，其他倒是刻得很像。因为赤羽真身为红色的羽毛，这神像便是用胭脂掺着金粉涂了一层，也算是相当用心。看来赤羽逃脱咒印的这些年，没有回到许祁身边，倒是做起了民间的散神，看起来也算是小有成就，这令许祁心中莫名欣慰。另一边，赤羽将神坛上的蜡烛递过来，又施了点法术将其点燃，领着他们走向了神像下面连通的暗室。

　　在经过黑黢黢的楼道时，白龙看起来有些焦虑，有意无意地总是将许祁挡在后面，许祁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你要学着和他好好相处，大家都是男子汉，有什么过不去的？”白龙顿了顿脚步，无论是外貌穿着还是语气神态，他倒是半点能看出来赤羽身上有男性的影子。许祁本就难以从他脸上看到除了生气以外的表情，如今这般不可置信，倒是十分好笑：“你不是应该知道的么？鸟类里面，雄鸟都比雌鸟还漂亮的啊！”白龙这下倒是愣住了，他看向许祁，意味深长：“确实如此。”胸部传来一阵剧痛，许祁忍不住咳了几声，白龙竟然毫不留情地用手肘捣了自己，趁人之危，该多多教育才是。这下白龙也终于不再紧绷着神经了，远远地将许祁扔在后头：“信了你才是有鬼。”而已经到了下一层的赤羽有些不耐烦地大吼着：“给我跟上！”

　　暗室的石门长着一张人脸，还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见有人过来，他煞有介事地轻咳了几声：“羽儿，这两位是你的？唔！”赤羽见此，熟练地往他嘴里扔了个苹果，他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咀嚼起来。赤羽一边在门锁处按着密码，一边满脸通红地向许祁和白龙解释：“这是我爹，是个废物，保护不了我娘不说，自己的仙体还叫那群垃圾打了个稀巴烂，这个门是当年破天掉下来的一块碎石，残留着许多灵气，加上我每天输一些，也能续他狗命了。”许祁猜都能猜到赤羽口中的垃圾是谁，她从来不叫自己的族名。

　　门向两侧缓缓推开，暗室内部的景象一览无余。两张棺材，一盏残灯。赤羽用指尖轻轻一点，棺盖便双双打开，露出了两张叫许祁已经极为熟悉的脸庞。二人的记忆都叫赤羽探寻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林世安的长相并不是像名字一般得温文儒雅，而是剑眉星目，风姿飒爽，与邻国史书上画像上的沈将军有几分相似。或许是从一开始见色起意，或许是在半道上一时兴起，苏卉蓁已经记不清了，怎么就爱上了那么个纵横跋扈的小少爷。但是不由分说，他是善良的，尽管他总是恶言恶语。她见过他扔给手下的小厮一袋银两，叫他滚回去给母亲看病；也见过他往家里带那些在外流浪了颇久的旅人，为不认识的人接风洗尘；还见过他为了一个被欺的乞儿，与隔壁酒庄的少爷大打出手。他只是稚气未脱，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而已。

　　清晨的阳光朝露也好，夜晚的凉风明月也罢，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焦点，为了余光能落在他身上。只有在中午的时候，才能假借着生气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看向他，这一眼就能叫她枯死的心再次跳动起来，她借此生存。

　　林世安在此之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自己有这样一位远房得不能再远房的妹妹。那日他又叫私塾的老先生罚了抄书，虽是几笔鬼画符敷衍了事，但又被数落了一通，最终晚了半个时辰才到家。他走得急，身上黏着汗，两边的额发也湿哒哒的难受的紧，心里正不爽快，迎头看见了大厅里站着的苏卉蓁，亭亭玉立，玉洁冰清，霎时脸就更红了。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的心脏跳动非常快，林世安觉得自己出了问题，许是被老先生气的。拂袖而去的时候，却不慎落下了腰间别着的象牙的折扇。苏卉蓁追上来交给他的时候他有些气急败坏：“多管闲事！”说完夺了折扇，大步流星地走远。

　　林世安不明白这份心情是什么，他见到苏卉蓁就想做些什么让她生气，那张脸如果能展现更丰富的表情就好了，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林世安自己也很吃惊。

　　转折点是什么事情呢？比遇到江若龄更早一些，苏卉蓁想。大概是某天和林父林母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们说起了城西有位李裁缝的女儿，长得相当水灵，脾气也大大咧咧的，应该和林世安契合得很，是时候问问媒。没有哪天的饭比当日更加难以下咽，味同嚼蜡大概就是如此。当晚林世安暴跳如雷地拒绝了，苏卉蓁捂着心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江若龄这个人，聪明、漂亮但是滥情，他总是扬着自己那双狭长的凤眼，好叫你知道马上就要中他的圈套，却又欲罢不能，心甘情愿。众人里只有林世安这种直肠子不吃这一套。江若龄早就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猫腻，却从来不点破，每天都能看一场这样的闹剧，太有意思了不是么？他以此为乐。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苏卉蓁投过来的眼神，立即眉眼弯弯点头致意，这是两只狐狸间的相互确认。生平第一次，开局一盘棋，是别人先落的子。

　　于是事情就这样理所应当地发生了。看起来依然是你情我愿，互不亏欠。

　　四人乘舟夜游时，苏卉蓁走上船头，暗暗要递给船家一锭银子，叫他往灯桥那边开去一些。却不想一阵强风吹过，激起了不小的浪，苏卉蓁身子一歪，掉进了落情河。她是不会水的，挣扎了几下，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尤其得重，重得直往下沉。怕是要死了吧，失去意识之前她这么想，林世安会难过么？会忘记她么？如果可以，还是自私得想要他一辈子记住自己。

　　林世安一辈子也没这么怕过，以至于跳进水里的那个瞬间，想的也是若是苏卉蓁死了，那自己也活不成。

　　似是上天垂怜，苏卉蓁的命最终还是救回来了，两人深深相拥。

　　人的寿元都是有限的，出生的那一刻已经命中注定，本该收了苏卉蓁魂魄的冥神软了心肠，与她相约，一年之后前来索魂，一切都发生过，只是苏卉蓁以为是一场噩梦罢了，始终也不曾与许祁提起。

　　可能是因为忘记了与神的约定，神便赐罚与她。苏卉蓁患了与她母亲一样的病症。得知这种病严重时不仅传染性极高，而且有可能会传给后代的苏卉蓁给林世安留下了一纸休书，自己喝下了致死的毒酒。

　　当晚她躺在床上，又咳又吐，原来民间也有神医，叫她能苟活于世，而腹中的胎儿魂归西天。她曾经和林世安在午夜梦回时说过柔软缱绻的情话，要生儿育女。若是个女儿就叫林芷珊，谐音至善，是个男孩就瞎取个，好养活。林世安跪在床前，求她不要再做傻事，她向他伸出苍白的手，抚摸他年轻却颓废的面庞，轻轻应着好。

　　却也是从那天开始，苏卉蓁命人锁好了门窗，再不见人。

　　江若龄有个来往密切的朋友，总是身穿一身鹅黄，总是眉眼弯弯，名唤晟莺。一日，江若龄将失魂落魄的林世安领到她面前，晟莺告诉他，有位神明，可为人改去记忆，在虚假但是安乐的世界里度过一生，若要引路，须将自己身上一件贵重的东西作为交换。林世安见并不能为苏卉蓁续命，便转身离去。但一想到家里那位再不见他的妻子，便又回过身来，向晟莺摊开手：“你要什么就拿去好了。”晟莺以手掩面：“这个不急，到时自会去取。”

　　林世安命人拖了两口棺材，将已是神识不清的苏卉蓁放进了其中一个，匆匆忙忙便上了路。

　　晟莺是赤羽身边的莺鸟，偶尔会为她带来特殊的客人，至于晟莺会拿走客人们的物品这种事情，她是知道的，却也不过问。

　　赤羽为林世安和苏卉蓁精心打造了一个幸福的回忆，甚至为他们安排好了美好的未来。得到了客人们发自真心的感谢，赤羽心满意足，将他们安置在神庙的下方，准备耐心等待林世安醒来再做打算。但是令赤羽觉得奇怪的是，这位小少爷，居然沉溺美梦，再也没醒过来，一探鼻息，才知道，这人的灵魂居然也不在身体里了。

　　许祁一听事情的原委，托着下巴深思了一会，这苏姑娘或是感应到了有什么异样，才会在美梦中死去却又心有不甘，这位晟莺姑娘着实可疑，她这次从林世安身上取走的东西，可能是他的魂魄。赤羽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又有心替晟莺辩解：“她跟了我好些年了，不太可能这么做。”

　　“她若是你的晟莺自然不可能，但是她若是重新认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