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锁孤城》一娴

5、殊异

　　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素绢，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正端详着上面的暗语，整个大帐寂然无声，顺意在一旁恭敬地侍立着。
　　待主人放下手上的素绢，他才轻轻道：“公子，那女子已经醒了，您是现在去见……”
　　他眸子一黯，手指无意地敲击着桌子：“不急……”
　　顺意抬头看他脸色，倒是没什么异常，但他记得那一晚将这女子从河水中捞上来的时候，主人的神情却有点奇怪。
　　那女子被随行的护卫们拖上岸时，早就人事不知，一张脸色也已不似活人。
　　倒是他家主子骑在马上，一张俊逸的脸庞隐藏在狐裘的绒毛中，表情有点阴沉，盯着这女子好一会儿，他好像听见主子叹了口气，半晌才幽幽道：“既然救上来了，那就治好她吧，不准她死了。”
　　不准她死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忙坏了众人，因随行的大都是男子，自然不方便看护这女子，只能派了司炊事的张妈妈来照顾。
　　如此寒冷的天气再加呛了不少水，这女子整夜高烧不退，脸烧得通红，药也是勉强灌了一些下去，但一味地说胡话甚是吓人。张妈妈只怕她不好，只能大着胆子来求顺意的办法，万一这救不回来，只怕主子怪罪下来，大家都跟着受过。
　　想不到主子还亲自去瞧了瞧她，那女子躺在宽大的被衾中，一头乌发散乱在枕边，越发衬着小脸惨淡。她在昏迷中兀自喃喃着什么，含糊不清中唤着母亲，烛光中还有泪珠从紧闭的眼中滚落，当真是瘦弱可怜。
　　主子看了她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在床边坐了下来，顺意总觉着是这女子唤着母亲勾起了三公子内心的那一缕纠葛，主子的母亲早早去了，虽他从没表现出哀哀欲绝的样子，但毕竟母子血缘，纠缠不断的情义总是在的。
　　他跟随主子多年，深知这顾三公子是个暗藏喜怒的性子，从小就是这样，幼时随着家中剑客习武练剑，受了伤总是暗自熬着，也不声张，一次手腕肿得老高让他发现了，请了医师诊治，竟是伤了骨头，这三公子却愣是自己忍了下来。
　　因他母亲去得早，在顾家也是如珠似玉地被呵护着长大的，再加上这顾三公子的身份特殊，平时在顾家大宅里，对他的事总有些讳莫如深的味道，顺意虽然听父母说起过，但总觉得不真切，甚至怀疑只是道听途说的轶事罢了。
　　但今年刚过十八的生辰，却辞别老太爷说要外出游历，想不到平时对他爱如珍宝的老太爷竟应允了他的请求，这让贴身服侍他多年的顺意有点相信了那些宅里流传多年的秘闻。
　　的确，三公子的眉眼像极了他故去多年的母亲，尤其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间总带着点摄人心魄的意思，但他的轮廓却比一般人深邃，一头乌黑的发带了点微微的卷曲，怪不得大家都议论三公子的生父该是异族人。
　　这事算是顾家大宅秘而不宣的旧闻了，三公子的母亲珠胎暗结，生父不详的孩子却在这深宅大院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了，性子却总是淡淡的，尤其是母亲故去之后，愈发淡漠如水。但偶尔那一抹冷傲的眼神却还是让顺意感觉到主子的孤寂与桀骜。
　　“可曾喂了药？”他伸手探了探女子额头的温度，果然是烫得吓人。
　　殊不知那昏迷的人居然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手，但是把顺意和张妈妈都吓了一跳。
　　“喂了一些，可牙关闭得紧，勉勉强强灌下去点……”张妈妈战战兢兢偷偷觑主子的表情，平时没这么近距离服侍过主子，那冷冽的语气总是让人背脊凉凉的。
　　女子的手绵软无骨，但带着高于常人的温度，一阵阵的热气好像渗透到了他的掌心里，他轻轻一挣，想不到却被抓得更紧，昏睡中的人好像还不开心似的嘟囔了一声。
　　自小他甚少和人如此亲近，即便是温柔华贵的母亲，因为离开自己太久，他也逐渐遗忘了她抚摸自己发梢的触感，只模糊记得她慈爱的样子，偶尔惆怅的样子，偷拭眼泪的样子。
　　母亲内心的苦楚，那时的他太小，不解，只能默默陪在一边。如今回想起来，甚是怅然。
　　他索性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脱，他是个沉得下心的人，朝顺意扬了扬眉，顺意赶紧和张妈妈使个眼色，退出了大帐，在外面静静守着。
　　他今日的性子格外耐心，手就这样被她紧紧握着，甚至还被她小心地护在了胸口，让他想起家中的小堂妹休憩时总会把心爱的娃娃抱在胸前，竟是那样相似。
　　不过一想到将自己和女孩子玩得娃娃联系到一起，他不由失笑，自己竟是犯糊涂了，但莫名心中却变得柔软起来，他垂下眸子去看她，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了，好像在盯着自己瞧，那眼中似是烟雾萦绕，带着温润的水汽，眼睛的主人努力想要睁大些却力不从心，终究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手依旧被紧握着，那张红通通的脸上还微微带了一点笑意，好似三月初绽的花骨朵，透着暖意和鲜活。
　　掌心是她灼人的温度，一阵一阵熨烫过心尖，他听见自己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