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玄机》金匮要略

79、霜繁殿

　　一缕阳光从纱窗缝隙中溜进来，正好打在江洛脚上。
　　这是霜繁殿，江洛不看也知道，床头的小鸡崽子们实在是太显眼了。
　　恒阳幼年，也不是个乖乖女。
　　花神就坐在她身旁，静得像一朵白玉兰。
　　“洛洛，你醒了？”花神问道，语气格外温柔，仿佛他们还是在凡间之时，以姑姑和侄女的身份相处着。
　　江洛脑子里一片混乱，此时竟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亦或是梦境。
　　那孩子走了，恒阳心里是舍不得的。可是这个老年人竟然不承认，还编了理由去说服自己。
　　“你和小九……”花神依旧关切地看着她，“你们……成亲了？”
　　江洛这才想起，她新婚第二天，新郎跑了，自己还被冥阳皇耍阴招掳走的事。
　　这个冥阳皇到底是谁？江洛直觉没错的话，他应该不想伤害她，若是他想杀她，恐怕江洛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搜索了一遍恒阳的记忆，也没有此人的任何信息。
　　“是啊，我们成亲了。”江洛翻身而起，因为眩晕，扶着额头。
　　“天君那边，你要怎么交代？”花神还没碰到江洛，江洛已经往后挪了挪。
　　“交代？”江洛抬起头，“我又不是他的谁，交代什么交代？就算是我妈，她也没权利干涉我婚姻自由。再说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交代什么交代！再说了，我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不归天君管。”
　　“……我只是担心你……”
　　“别！”江洛打断花神的话，“我呢，活得挺好的，不需要任何人担心。我现在要去找我男人，你要是拦着，我就杀了你！”
　　江洛要走，花神也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她是恒阳的时候便是，只要她想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
　　“我在你身边，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当然，这也是天君给我的任务。千年前你可以转世为人，可是却活不过十六岁。后来小九出手，你总算活过了十六岁。现在才两年的时间，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终老吗？”花神语重心长地说道，“作为江洛，你还小，小九就算再着急，也不会急于和你成亲，除非……”
　　除非她这辈子又是个短命鬼。
　　江洛转身，笑了笑，“无所谓了，这日子是得抓紧的，能过一天是一天。就算马上死了，我也觉得没有遗憾。很幸运，每生每世都有人在等着我，爱着我。而我，周而复始地爱上他。”
　　花神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祝福你们。”
　　“谢谢。”江洛道。
　　话落，江洛便走出了霜繁殿，没想到迎面撞上一身华服面目严厉的天后娘娘。
　　江洛向后退两步，转身便跑回了殿里，在花神面前风一般飘过，下一刻钻进了被子里——装死。闭眼前对花神小声说道：“我还没醒！”
　　花神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还没醒吗？”天后踏入霜繁殿，身后跟着八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天医。
　　花神行礼，道：“江小殿下现在凡人之躯，之前受了魔君一刀，冥阳皇又下|药太猛，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天后示意天医上前，花神却拦着他们，道：“小神看了，殿下身体无碍，只是太累了。”
　　“那更应该瞧瞧。”天后道。
　　江洛闭着眼睛，心道：“果然万年前不待见的人，到了现在依旧看不惯，也相处不来。”江洛可不会想着天后是出于担心她的身体才招来大夫，谁不知道天医不过是用来试探她的修为的。
　　花神那个柔弱的性子，肯定拦不住天后，江洛干脆睁开了眼睛，再次翻身而起，坐到榻边冷淡道：“我无碍，多谢天后娘娘。”
　　天后顺势坐到江洛边上，正预备说什么，江洛便道：“我只是个凡人，有点修为但也不高。对你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还请天君和您高抬贵手放过我。那小殿下的身份我也不想要，你们要让我男人给你们打工，至少给点工钱，不能像个无良老板那样吃人血，这样太不道德了。”
　　天后：“……”
　　天后嘴角微动，拧着眉头盯着江洛，那张精致的脸上渐渐升起一股怒意。
　　江洛懒得看她，简单的道理，正如自然忌讳真空一样，人类讨厌平等。天族之人，更讨厌平等，自始至终居高临下的人，从来不喜欢对方以对等的口吻说话。
　　不过也好理解，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对上活了几十万年的老老老老……古董，思维方式都不同，还能交流，完全是靠猜测。
　　此时江洛并没有表现出她已经想起几乎大半关于恒阳的事。就算全部想起来了，她也不想活得像恒阳那样超凡脱俗——在她看来，是窝囊，键盘侠都到家里来了，她居然沉默着。
　　江洛没有恒阳那么好的休养，谁要是敢欺负她，她就拼了命弄死对方。反正也没多少命可活了，那就索性活得随性一点。
　　“不，恒阳，你是天族之人。生来肩上便是扛着责任的，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无法逃避。”天后道。
　　恒阳：“……”
　　这还能强买强卖……
　　“抱歉，我是江洛，不是恒阳。”江洛起身要走，门外侍者却通报“天君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夫妻俩难道要双打？
　　要是往日里，只有天君的一点点记忆，江洛会以为天君是如兄如父的一个人，但现在，他的形象不过是个不折手段的虚伪之人。
　　天君依旧是万年前的模样，慈祥的时候连眼光都透着和睦，威严之时唇角都是肃穆。一身月白色龙纹华服穿得服服帖帖，三角胡子更显得他成熟稳重。
　　“阳儿打算去哪？”天君进门便微笑着与江洛打招呼。
　　天后、花神众人纷纷行礼，只有江洛直立站着，没有动作。
　　“我是江洛。”江洛回答。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帝卿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江洛一心只想跑掉。
　　九牧晴生死未卜，她实在不放心。不过记忆中她与雪真的关系还算可以，为什么现在到了兵戎相交的地步？
　　如果九牧晴是被雪真带走了，那么她倒是不担心，因为雪真是个弟控，就算杀了她，雪真也不会伤及九牧晴的性命。怕就怕，带走九牧晴的不是雪真。
　　“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天君带着善意的微笑走向江洛，“阳儿至始至终都是我天族之人，都是我帝卿的女儿，这霜繁殿你要是住得不舒心，我便为你再修一座宫殿便是了。”
　　江洛：“……”
　　虽然恒阳住在霜繁殿的时候是真的不怎么舒心，但是奈何此人适应性极好，从来不曾抱怨过。此时天君竟然想用宫殿收买江洛，真是……土豪，挥金如土啊！能不能在三环内买座豪宅？
　　“打住。”江洛伸手拒绝，“我不需要。天君殿下，我呢，委实没什么本事，我承认。要是你们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正常给我发工资，我朝阳为你们做。但是我不是你们神仙编制系统内的人，您也甭跟我说这些。”
　　分明知道雪真到处点火，天君急需灭火器，江洛才不上那个当呢。
　　不知道为什么，江洛此时对帝卿的印象极其差，就像是冤魂在死后再见到凶手时，心里翻云卷浪，久久不能平息的感觉。难道恒阳的死，和帝卿有关？奈何江洛回忆到一半，便没有了下文。也许接下来是痛苦的，所以她不愿意去面对，便在陨灭前把记忆散在了山海间。
　　“阳儿是记起来了？”帝卿也不勉强江洛，知道她的性子，从来吃软不吃硬，他并不打算硬来。
　　“记起什么？”江洛疑问。
　　帝卿会心一笑，“如此，你便住在瑶台吧？天后会照顾你。”
　　江洛：“……”
　　大叔，你确定那位老姐姐是照顾我，不是害我？
　　江洛哭笑不得，倘若她此时跑出去，一定不会被抓回来，一介凡人，帝卿要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九牧晴这个移动医疗包不在身边，她可能真的会挂了。
　　想到这里，江洛不自觉抚上自己心口，一个人爱她，愿意把心给她，这样的爱情，她也愿意赴汤蹈火。
　　花神害怕江洛再说出什么至理名言出来，噎死帝卿，便走到她身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江洛。在凡间养成的这点默契，还是足够这俩人看清时局的。
　　江洛最后只好妥协，等待时机，再找花神帮忙，很快便能逃出去。
　　夜里，江洛坐在霜繁殿门口的樱花树下，花神酿了百花酒，端过来给她品尝。
　　天后并没有留人在这里，万年前照顾恒阳起居的婢女小云还在，不过这孩子很机灵，到现在为止，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硬是一句话也没跟江洛搭上。估计是天后不让她与江洛搭话。
　　“我不会喝酒。”江洛把就推给花神，“你好歹也是我在天界唯一的朋友，我的习性你还不知道吗？”
　　花神一饮而尽，“我很惊讶，你居然懂得了妥协。”
　　江洛盘腿坐在石凳子上，“你以为我是恒阳啊，天下无敌。我是惜命，如果我死了，就得去投胎，九牧晴就得再等十六年。时间漫漫，不想让他再等。”
　　“洛洛的记忆还不完整吧？”花神道。
　　江洛吃着樱桃，疑惑地看着她，花神道：“如果你的记忆是完整的，我相信以你的性格，你不会妥协，就算今日玉碎，你也不会坐在这里与我聊天喝酒。”
　　看来，恒阳与天界的纠葛，远远不止江洛记忆中那样。
　　此时问花神，她会说吗？
　　算了，这是恒阳唯一的朋友，江洛不想把她弄丢了。
　　“你的小说还在连载中。如果这些事都平息了，你还下凡来写小说吗？”江洛笑嘻嘻问道。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花神捏了捏江洛有些肉嘟嘟的脸蛋，“可能会吧，但是洛洛，我希望你能自私一点，有些责任不要揽在自己身上。或者，如果你能和小九一起远走天涯，那么这会是一个好的结局。”
　　江洛噗嗤笑出了声，“果然是写小说的，想象能力不是一般的好。万魔洞之前叫做荒凉境，本来是个六合之外的地方，这都能被天君找到，你说天涯海角哪里不能被找到呢？所以，万事万物根源最重要，雪真弑杀，手刃了他便是，天君为君不仁……”
　　江洛没有再说下去，一是想到雪真是九牧晴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哥哥，而是纠缠着这一切的人是天君，要是将根源来讲的话，那就必须拔出这根长了几十万年的刺。隔墙有耳，虽然不兴文字狱，但是也还没到民主言论自由的时候。如果帝卿知道江洛想拔了他这根倒刺，估计现在会先给江洛来一刀，让她魂飞魄散，真正意义上消失在这个世界。
　　花神自然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也跟着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