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水漪漪之三国七俊》宓月

173、一把青丝为谁留

　　感应寺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寺，金碧辉煌、气势恢弘自不必说，连寺门前的广场也大得出奇，已经容下了三四十辆马车、轿子，再将我们这些后来的算上，估计能超百了。有几位僧人稳如泰山地指挥着涌向感应寺的黑压压的队伍，所有车轿均按照指令井然有序地排队停放，数量虽众，速度倒并不慢。在看广场的八个出入口都有醒目的标识，哪里进，哪里出，进到哪里，出到哪里，都指示得一清二楚。难怪广场人声哄哄，却丝毫不见推搡拥挤的混乱场面。
　　我们很快停好了马车，雪儿为我带上面纱便扶我下了车，龙旸警惕性很高地站到我身旁。
　　“旸，你看，这就是楚翮的手段，这里同我们上次来时大不同了。”雪儿伸手点了点周围的几处设施。
　　“这还不是因了你的一句话。他才大，可是气量小，你不点他一下，他今日能有这个机会吗？也不知他想好了没有。”龙旸转动着精光闪闪的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感应寺内谢绝各方暗卫出没，否则后果自负，所以此次出行，龙旸只带了两个最得力的明卫，一个留下看车，另一个随在雪儿身侧。
　　“呵呵，剃度出家，怕是他想得太开了吧。”雪儿拉住我的手，开始随着人流往寺内走。
　　再次听到楚翮要剃度，我的心内又焦急了一分，如果今日当真剃度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恐怕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吧。脚下不觉加快了脚步，倒成了我拉着雪儿往前赶。
　　七扇巨大的寺门同时打开迎客，每个入口皆站着两位神色祥和的僧人。待我们走到门口，刚想跨进去，却被一位僧人挥手拦住了，他的目光直视我们的面纱，启口道：“众相一同，何须遮掩。”
　　龙旸不悦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解下我的面纱，雪儿也落了面纱，我们这才被放行。
　　大雄宝殿外众人噤声，自觉地挨个站立着。低头一看，地砖的花纹别具一格，点位明确，难怪大家都站得这么齐整。再仔细一瞧，无论从哪个点位看去，竟都能将殿内正在诵经的一班僧人看个清楚。
　　我们还未决定站在何处，一阵清脆的钟鸣声响起，诵经的僧人便全部起身退去了。往后一看，大殿的院门居然就在此时缓缓关闭，那些没能准时进来的观客都悻悻然地散了。
　　出来了，一排排的黄衣僧人鱼贯而出站队，接着是几位披着金色袈裟的执事长老，最后便是气质超群的主持了。仪式开始了，众人开始唱香赞，一连唱了三遍，将我的心都逼到了嗓子眼了，楚翮才穿了一件洗得灰白了的长衫出来。他长发披肩，梳理得一丝不苟，对着大殿内的神像拜了三拜。接着超朝僧众又是四拜，然后面朝着我站立的方向四拜。我不禁踮起脚尖踏前一步，正好与他抬起的目光对上。他闪动了一下眼眸，神色依旧平静，转身从容地对着剃度师三拜，最后长跪合掌。
　　他看到我了，他还是决定出家，他真的抛却了俗世凡尘孑然一身了吗？傻傻地听着他念忏悔偈，看甘露水洒落在他的头顶之上，我好想趋步上前问一问他从此真的无牵无挂了吗？为何通过这种决绝的方式将一颗凄寒的种子埋入我的心房？
　　眼看剃刀被稳稳地握在剃度师手中，我的双目都快瞪出来了，喉咙干的冒火。身后猛地被推了一把，我原本踌躇不前的双脚像得了原动力，一下就跑到了大殿里面。
　　跑到里面，我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冒失的紧，此时此刻，殿内殿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一人身上。我反倒丝毫不犹豫了，挺直了腰身，对着主持大师施了个佛礼，“大师，我想唱一首佛经送给楚大公子，望大师成全。”
　　主持祥和的目光注视着站立的我以及长跪的楚翮，点了点头。剃度师收了剃度刀站到一边。楚翮仍旧埋头长跪不起，我也顾不得他的反应了，得先应付了这尴尬的场面再说。
　　清了清嗓子，我全神贯注地唱起《般若波罗蜜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
　　唱完之后许久，周围没有一丝声响，我转身扫视了一遍众人，并留心望了望原先我们站立的地方，雪儿他们竟不知去向了。人群也有些骚动，为首的几个男子紧盯着我开始亦步亦趋地往大殿内移动。
　　主持突然发话道：“关闭殿门，疏散众人。”与此同时，他和那些执事们迅速离开了大殿，众僧也纷纷离去。
　　一下子，大殿内就只剩下呆若木鸡的我和跪着一动不动的楚翮。我望着他，走进一步又倒退两步，最终还是不忍心地提醒他道：“楚翮，你起来吧，外面出事了，大家都已经离开了。我，我先走了。”
　　我转身想去找雪儿，却听到他说：“在没有忏悔完那最后打你的一巴掌之前我是不会起来的。”我停下脚步听他继续说道：“我千方百计独占了你，却用一个巴掌将自己最心爱的你打走了，讲了那么绝情的话，将你伤到那种程度，即使忏悔一辈子都不够啊。”
　　慢慢地转了九十度，斜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长发，我是不希望看着它们一起掉落的，于是平静了一下心情，柔和地说道：“你不需要忏悔什么，我们谁都没想伤害谁，那一巴掌早就不疼了，我不曾想过要恨你。”
　　“不想恨我，也不愿再爱我了是吗？所以我在你心中就与芸芸众生没有区别了是吗？”他突然抬起了头，眼眶内居然含着泪珠。
　　我承受不了一个大男人的眼泪，何况又是这样一个在商界叱诧风云的铮铮铁汉，于是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剪奕凛说的没错，即便不能让你一如既往地爱着，也要让你日以继夜地恨着，这样他在你心目中就永远是最特殊的那根刺，一辈子也别想拔去。我竟然没有让你有一丝留恋吗？连一丝遗憾也没有吗？这一回好不容易等到你了，哪怕我求你留下，你也还是要转身离去吗？”
　　一声声如泣如诉的话语传入耳内，我心潮澎湃，楚翮最是大男子主义，这次他却流了眼泪，“不是的，是雪儿不见了，我得先去找到他。楚翮，你不要出家了，我不想你出家。”
　　“赛飞雪他们在后殿，很安全。”
　　“哦。”得知雪儿无恙后，我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些。可是楚翮没再讲话，我不敢直视他，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挪动了一下脚后跟，我决定打破沉默：“后殿在哪里，你能带我去吗？”
　　“嗯。烟儿能扶我起来吗？跪久了腿有些麻。”
　　明知他其实跪得算不上久，但脚还是跨了过去，俯身搀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上提。他很配合我的动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紧接着一下拥住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和身体都在颤抖，他是害怕我推开他吧。我没有挣扎，劝他不要出家得拿出些温暖给他。他松开臂膀，收了摇摇欲坠的泪珠，脸色也比方才多了些血色，改为缠着我的手臂，微微挪开一步道：“这边走。”
　　双手搀着他，觉得他的体重轻了好多，“难道在感应寺他们都不给你饭吃吗？怎么瘦成这样？”
　　他的身体又是一阵颤抖，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你心疼吗？”
　　没想到他用的口气竟是我们那会儿耳鬓厮磨时才用的，我的脸一下子火辣辣地烫，捏紧了他的手臂，肯定地回答：“其实还是心疼的，我骗不了自己，也不能骗自己，更不能骗你。”
　　“我不过是节衣缩食，终日忏悔就成了这样。天隽和珏明白着虐待自己，瘦得，唉，你待会儿瞧见了该怎么心疼呢？”
　　更瘦吗？那要瘦成什么样子啊？“他们……”
　　“望延一天天长大，别人看着唯有夸赞的，只有他们俩看着心如刀绞，既爱又恨。见着望延，连我都会情不自禁想起那天的一幕，何况他们是天天看着，天天煎熬着，天天痛恨着自己。”
　　“他们，为何要记着，为何？我，我不该把孩子丢给天隽就甩手不管了。”可是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管？
　　“嗨！总算等来了！我要吃糖葫芦！”哪来的小屁孩，从天而降吓了我一大跳不说，还死皮赖脸地拽着我的裙裾不放。
　　我松开扶着楚翮的手，弯腰去拉这个小不点，“糖葫芦？我不卖糖葫芦，也没有糖葫芦啊。”
　　“寺外有，你带我去买！”他还真不容分说，死拽着我不放，一张漂亮而白皙的小脸倔强得什么似的。
　　我温和地笑笑，哄他道：“乖啊，我现在没空带你去买，要不我给你钱，你自己去买吧。”
　　他仰着小脸蛋不答话，一双黑溜溜的小眼转动着，好像在思考我方才所说的真实性。
　　里里外外摸遍了口袋，没能翻出一个子来，原来这次出门我是分文未带啊，都跟着雪儿吃喝了。于是转头对楚翮说道：“楚翮借两银子用用。”
　　楚翮咧嘴一笑道：“我什么也没带啊，都在后殿的禅房内呢。”
　　我抱歉地望向那个小屁孩，结果他一皱眉头，一只小手松开裙裾，往我面前一摊，老大不高兴地说道：“钱呢？你说要给我钱的！”
　　呃，没想到阴沟里翻船，被一个小屁孩敲诈勒索一根糖葫芦的钱，并且旁边还站着同样未带分文的楠国首富。我不好意思地轻轻捏住他的小手，哄道：“你的爹娘呢？让他们带你去买吧，我现在正好没带钱，抱歉啊。”
　　他反手紧紧地捏住我的食指，说道：“我爹爹说的，让我等在这里，第一个走过来的女子便是我娘，我娘会给我买糖葫芦吃的。结果你来了，你就是我娘，得给我吃糖葫芦。”
　　哦，天哪，我轻拍额头，继续保持耐心地俯着身对他讲道：“你让你那不负责任的爹爹给骗了，你知道吗？我不是你娘。快回去找他吧。”
　　“爹爹还说我娘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了，心底也最善良，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我就只要一根糖葫芦，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糖葫芦呢，每次我嚷着要吃，爹爹总是说等娘亲回来以后买给我吃，可是我等啊等娘亲就是不回来。娘，你不要不管朝胤了，你这么穷，最多朝胤不要你买糖葫芦了。等我向爹爹要了钱，由我买给你吃啊。”他讲着讲着小嘴就憋屈了，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我赶忙伸出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哪来这么可爱又身世可怜的孩子啊，我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一边跟着楚翮走一边同他说话：“朝胤啊，一会我到了后殿，取了钱就带你去买糖葫芦吃好吗？”
　　“好啊！娘，你说话可要算数哦。”他高兴地拍动着双手。
　　我无奈地摇摇头，“说了我不是你娘。”
　　结果他很较真地点着小脑袋说道：“说了你是我娘。爹爹说你是你就是，而且我也觉得你是啊。”

作者有话说

　　这《般若波罗蜜心经》实在是喜欢的紧，所以不忍心阉割，全部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