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陷青溪》寒月杉

4、第四章 欲揽月

　　周朝的王都立于望水之南，为鱼米之乡，但缺乏天然屏障，故而为君者不贤，则战火漫天。现今是衡裕十五年，距上次叛军入都，已是经年。街边是人生鼎沸的瓦舍楼阁，街角是嬉戏玩闹的稚童，人们的脸上带着的大多是平静，三年前一场大乱带来的伤痛和耻辱，好似都消逝在春去秋来之中，从不曾发生过。
　　青商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和煦的风划过湖泽溪水，传过闹市街巷，卷帘而来，临至出城，连衣带上好似都沾染了几分缠人的烟火气息，眉宇间的寒意，也被这酥骨的祥和之气化去了些许。对于刚才的冲动之举，青商或多或少是有些后悔的，毕竟自己此次前来是隐秘之举，若不是担忧自家不听话的女帝一时赌气，出什么岔子，他是不会在这个档口离开沉香宫的，被有心人察觉，虽自己已经做了充足的部署，总归是不好的，还要让她忧心.........但是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谋士，他做不到仅仅用绝对的忠诚来克制自己内心肆虐的占有欲，当看到那个少年人用那样的灼灼的目光注视着她时，自己心中的巨兽便不断地叫嚣着，那些黑暗的隐秘的心思直直冲跨了所有的冷静克制，在脑中肆虐。若他钟珏不是钟家人，等待着他的，就不只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但是，那种眼神，于他，真的太熟悉了：好奇，惊艳，克制，还有带着少年人独有傲气的势在必得。认识到这一点，青商更是如坠冰窖。曾经，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他的阿缈，只是他从没有那种势在必得，他只是一直不愿承认，面对寒月缈，自己所有的冷漠都不过是掩饰心中卑微的祈求。那年巨变之后，他立誓为了让沉香宫重兴，为了让该付出代价的人早日清偿，他愿意放下手中的剑，成为长袖善舞的谋士，他愿意隐在暗夜里，愿意背负所有的恶名，愿意染尽世间一切尘，换她余生快意安乐。青商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就该成为她的臣子，以为陪在她身侧就是满足，但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明明自己还想要更多，自己内心对她的渴求从未停止，从未也绝不会满足。只是自己如今，早已不是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自己心中多的是不可言说的诡秘毒计。这卑微的情感，从少年时开始，或许从更早，只是从开始，就已预见到了结局，可自己已沉浸其中，带着几分固执的坚持与克制，静静的等待判决的来临。
　　青商带着几分颓唐的斜靠在软垫上，神色间带着诉不尽的懊恼，恍惚间马车已驶出了城。
　　这厢，寒月缈在王植的引领下传过了层层宫门，路过御园之时，看到其中种植的成片的白牡丹已然开放，成片的皎洁带着宿夜的露气在晨曦中闪烁着，像是没来得及收回的月华，一阵清风拂过，白浪翻飞，那簌簌声，像是振动翅膀的白鸟，受惊而动。寒月缈驻足观赏了片刻，越发的觉得这一片霜白和自己身上的红衣极为不相配，正欲离开，目光一侧便看到了假山一角露出的衣角。往日里，这御园除了新帝的身边人便是无人能进，即便是负责洒扫的宫人也不敢长留，更何况，自己此番进宫，沾了小皇帝的光，所受礼遇非常，一路上并未见到有什么宫人，应当是提前屏退了。由此看来，假山后藏着的多半是什么大胆的新贵。寒月缈稍作停顿，而后利落的转身离开，微微勾唇一笑...........那便让这人在放松个一时半刻吧。
　　总算是到了寝殿，王植温声对寒月缈说：“眼前的这座宫室原本是陛下尚是皇子时的住所，半月前听闻宫主启程来王都，陛下喜不自胜，为了让宫主住的舒服些又遣人重修的。”寒月缈抬眼打量周遭的景象，当年奉命来王城，第一次见周唯昭便是在此处，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所住宫室虽不至于不蔽风雨，但离正常的皇子居所还是差了许多，如今一朝登临无极尊位，昔日耻辱的象征，也变得冠冕堂皇了起来。从墙壁飞檐，立柱回廊，亭台小阁到主殿内的古玩字画，茶具香炉，香草鲜植，无不是极尽巧心，奢靡至极。听闻周唯昭那个小混蛋还将常宿的暖阁命名为揽月阁，近乎夜夜宿在里面，将痴情的帝王扮演的有模有样。念及此处，寒月缈也不觉得眼前的奢华有什么不合时宜，反正那个小兔崽子欠自己的。
　　近了内殿，王植这个人精看她有几分疲色，问候了几句便领人下去了。寒月缈挥手遣退了留下服侍的宮婢，就着阿婳的手除了外袍，整个人歪在软榻上，舒服的眯了眯眼。
　　“阿婳，你来”
　　周唯汐依言，将手中的锦袍收好，走近，轻轻跪下，小脑袋低着，不愿抬起来。
　　寒月缈挑眉，流露出几分不无奈，“我喊你过来说说话，好好地跪我做什么”，屈起手指，在少女光洁的额上弹了一下。少女吃痛也不愿躲开，琼鼻红红的，眼睛微红汪着水。上京的女子眉眼本就蕴含了望水的秀丽，眼下更是娇美动人。寒月缈一时失笑，无奈道：“这可是在你家，这要是让你王兄看到了，又要说我欺负你了”
　　周唯汐闻言赶忙抬起头来，近乎一字一顿的说：“他不敢”
　　“所以，我们的郡主娘娘这是怎么了？”寒月缈揉了揉周唯汐的头，黑发又顺又滑，手感真是好。
　　“阿婳不是什么郡主娘娘，阿婳是师傅的徒弟，是女帝您的部下”少女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几分果决，“方才阿婳冒失了，险些得罪了钟家的少主，给女帝填了麻烦”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哪里是什么大事，一个钟家少主，有没有命活着继承家主都是个未知数，在此之前，他还没有让我放在眼里的资格”寒月缈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问道：“看你方才那架势，是真的不喜欢那个钟珏，怎么，他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周唯汐摇了摇头，有几分欲言又止。
　　寒月缈哪还有不明白的，冷哼了一声“又是你家师傅教你的吧，怎么，他命你拦住所有想靠近我的男子吗？你怎么不拦王植呢？”
　　“王植，他，他......不算的”少女涨红了脸，憋出这么一句。
　　寒月缈尽量保持面色如常，心中却是十分不虞，好你个青商，平日里像个闷嘴葫芦，什么也不说，悄咪咪做这些小动作，还带坏我的小阿婳，等我回去.......想着想着，她恍然间想起临行前一晚的事
　　那夜
　　“帐中之宾？”青商挑了挑眉，嘴角忍不住上翘，像是被气笑了，眼睛还深深的盯着面前那双故作轻松的眼眸，含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这眼神让寒月缈不由得有几分心虚。
　　她理了理鬓边的散发，重整旗鼓，刻意地笑了笑说：“怎么，昔日女帝座下，男宠三千，我现在可只有一你人，是不是很荣幸”
　　话音刚落，眼前半跪于地的男子肃然起身，居高临下，让人看不清表情，手垂在身侧，竟透出几丝无力感。寒月缈知道他有些生气了，从今天白日里，自从他知道自己又要去上京面圣的时候，他就生气了，只是他从来不说，他低估了自己对他的了解……多年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哪怕只是眼神的变动都可以轻松的读出其中的情绪。
　　“青商是沉香宫青波殿的主事,是女帝的谋士，是您手中斩断一切的利刃，但青商从未想过要成为女帝的帐.中.之.宾，您真的，真的高看我了”
　　青商话毕，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上像是结了寒霜，眼中一点暖意都没有，薄唇紧抿着，成了一条线，像是极力的忍者什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帮她放下纱帘。
　　寒月缈想到此处，心中一紧，感到莫名的委屈，又感觉有几分好笑，年少的时候，青商也没少凶她，那时每次都是她放下架子去哄他的，反正自己是女子，没那么多面子可言，现在不过是话说的重了些，自己就觉得委屈，看来这几年真的是被他惯坏了。算了，等这次回去，向他道歉就好了，青商嘛，每次哄一哄就好了。
　　看见自家女帝面上的表情阴转晴，周唯汐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档口，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一抹玄色从门外闪了进来，在看到软榻上和地上跪着的人儿时硬生生的顿住了。
　　“寒月缈，你又欺负我的阿婳！！！”
　　寒月缈正想着自己的私事，就被人打断，感到有些不爽。这人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毛糙，一点长进都没有。寒月缈抬手端起了一旁矮桌上温热的茶汤，小啜一口，平平心气，不再看那个像是要原地爆炸的小混蛋。周唯汐会意，起身，理了理下摆的褶皱，一脸平静，说道；“陛下慎言”。
　　周唯昭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妹妹，原本升起的火气一下子就被莫名的浇灭了，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心里暗骂：小白眼狼，几年不见连王兄都不叫了，看看这一身的黑衣，还有发髻，哪里像个姑娘，还有这表情，这语气，啧啧，肯定是跟青商的那个死人脸学的。周唯昭有些欲哭无泪，想仰天长啸，回到过去，狠狠的抽那个当时决定把妹妹送去沉香宫避祸的自己一巴掌。明明送去的时候是那么的乖的一个小粉团子，还会抱着自己的大腿软糯糯的叫王兄，怎么几年的功夫就变成这个德兴了，作为兄长，看自己如珠如宝的妹妹跪在地上，报几句不平，人家这还护上了。
　　周唯昭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倒是极为精彩。寒月缈没心思欣赏他的表演，放下手中的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惊动了沉浸在幻想破灭之悲中的周唯昭。
　　眼前的女子一如记忆中那般的慵懒娇媚，只是她已经不再穿青天白水的衣裙了，张扬的红色，将她身上一直以来被刻意压制的明艳极大的释放了，现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周唯汐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兄长，摇了摇头，师傅果然说的没错，王兄这样的，就应该借着权势，当一个混天混地的纨绔。要不是先帝太作，把王位直接给作没了，子嗣又艰难，君临天下这种好事，哪里轮的上自家王兄。还有，看就看呗，这么光明正大真的好吗？还把自己看的愣住了，一点都不稳重，哪有一点为君者的风范。
　　“所以，陛下这么急匆匆的来，有何贵干呀，若是草民没记错的话，现在这个时辰，朝议的大臣们应该在无极殿等着陛下了”
　　“我，不，孤这不是要来先见你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