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冬海岸

7、Chapter7.

　　宋希可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让她在受到惊吓之后还能安然入睡，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座椅上，扭头看曹汉吃饭。
　　曹汉生活得很糙，吃起饭来完全没有形象。一个馒头一口被他咬掉了一半，就着饭盒里的猪肉炖粉条稀里呼噜地吃着。估计是太饿了吃得太急噎住了，他又顺手拧开瓶水，三两口喝下去大半。曹汉很结实，手更是又大又粗糙，正常的矿泉水在他手里头像是瓶装藿香正气水一样小。曹汉喝着水，胳膊上的青筋随着动作而愈发明显。他仰头灌水时喉结随着吞咽而上下动着，漏出的水顺着脖颈向下淌，在青筋鼓起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又被衣领的衣料吸收，消失不见。
　　“来口？”曹汉挑眉看宋希，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宋希没理他的插科打诨，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似乎在寻找什么。
　　“顺子发消息说马上回来了。”曹汉继续吃着第二个馒头，他好像很喜欢猪肉炖粉条，因为饭盒里其他的菜没怎么动，只有这个菜已经见了底。
　　宋希瞄了一眼饭盒，开口又是调侃：“怎么还挑食？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吃不饱的。”
　　曹汉听话地夹了一块油菜放嘴里机械地嚼了嚼，然后吞了下去。
　　“这不是一个人做的。”这是一个陈述句。
　　“猪肉炖粉条我做的，油菜是冯渡做的，她还给你做了点心。”两人聊天的功夫，宋希倒是轻松了不少，高度紧张之后的松懈会让肾上腺素水平恢复正常，人就会感到疲惫。宋希觉得困了，打了一个哈欠。
　　曹汉沉默了，继续吃着菜。车里安静得能听见汽车油箱发动机的噪音，宋希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冯渡喜欢你。”没有缘由的，宋希来了这么一句，甚至宋希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曹汉没正面回答，只是把那盒点心递给宋希：“太甜了，齁得慌，你吃掉别浪费粮食。”
　　宋希没接，作为女人，她早就察觉到冯渡隐隐约约的敌意，她可不想给自己带来太多麻烦。现当下护林队的队员倒是对自己的身份没太怀疑，也不知道曹汉是不是还把自己仅仅当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是冯渡这边，女人了解女人，如果一个女人把一个人列为假想敌，那么她大概率会把对方的底细都给摸清楚。
　　“她给你的，我不能吃，”宋希换了个姿势侧躺，大腿无意间碰到了曹汉的膝盖，又生硬得移了一下腿。
　　曹汉把饭盒完全清空了，盒子随意地往前前面一扔，不锈钢饭盒砸到台子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我不会成家。”曹汉摸摸口袋想要找烟，却摸了一个空，于是手便顺势搭在膝盖上。他吸了口气，像是要说什么似的，却又放弃了。
　　“那你可以和她讲明白啊，冯渡长得那么漂亮，你难道让她在这山里等你一辈子的？”宋希支起身子，居然想要提冯渡伸张正义，教训渣男。
　　“我说过，她太执着了。”曹汉搓搓头顶的青茬，“我没什么好的。我只是一个小护林员，每天就是守着这一方山林。我刚开始来这儿的时候，觉得这为什么这么苦啊，甚至有些几家人都凑不出一台可以保鲜食物的冰箱。后来我知道他们就守着这林子，他们觉得这是国家的资源，保护这些树就是保护了国家。这里的人们单纯朴实，很可爱的。”
　　宋希看见曹汉眼里闪着的微弱的光芒，就像是在他心里所怀揣着的希望。
　　“人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很不容易了，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心里放不下其他东西了。”曹汉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这是他最放松的状态。
　　“我们每天都会清点林子里的树木，走时间久了，就能看见一些小树茁壮地生长着，枝叉是一天一个样子，就像孩子一样；有的树太老了倒下了，过了段日子你再去看，就能发现那腐朽的枯木下面是新鲜的嫩芽，就像是生命轮回一样，很神奇。其实现在有些搞科研的那种人在研究灵魂有没有形态这种鬼问题，我觉得这很简单。就像树一样，腐朽凋零的亡灵滋润着新生的生命。灵魂有没有形态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其本质还是生命的轮回迭代。”
　　宋希第一次听他说这些，听得有些入迷。待曹汉讲完，她反应了两秒，只觉得后劲儿十足，就好像被人挠了一下心尖儿，怪痒的。
　　她咬了咬后牙，把想问的话又吞下去了，开口又是调侃：“你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哥，哥！”顺子提溜着手电回来了，两人默契地都别过脑袋，没了声音。
　　“诶？咋这安静呢？吵架了？”顺子扒着车门，大脑袋探着，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动着到处打量着，神态莫名其妙地和冬子很像。
　　“嘴贫，快上车吧，”曹汉抬脚，做出一副要踹他的架势，“什么情况说说。”
　　顺子利索地上了车，把山里的寒气带了进来，宋希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好意思哈。”顺子往冻僵的手上哈了口气，又贴在脸上取暖，“啥也没有，估计是我眼花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条烟，递给曹汉一支。他那个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里面已经没啥油了，他点了好几次才堪堪燃着烟头，凑过脑袋去给俯身过来借火的曹汉点上。
　　“狗呢？”宋希想起来刚才看见的那个黑影，她记得是一个人和一条狗。
　　曹汉忽的摇下车窗，山风灌进了车里，带走了烟雾也吹散了宋希的声音。
　　顺子没听见，他和曹汉都沉浸在香烟的尼古丁之中。
　　看错了？宋希腹诽。
　　“汉哥，天儿不早了，我和阿北姑娘先回去。你今晚上在山上睡？”顺子把快要燃尽的烟头怼到车窗上使劲儿捻了捻，然后扔到储物桶里半盛的水的易拉罐里。
　　宋希好奇地瞄了一眼，也被溜儿精八怪的顺子察觉到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到：“按规定来说上山是绝对不允许带烟的。但是瘾太大了忍不了，偷偷吃一支，不过保证给烟完全灭了。”
　　宋希斜眼睨了一下曹汉，想说他带头违反纪律。
　　曹汉倒是正大光明地正视她，不置可否。他拔下车钥匙，给车子熄了火。
　　“今晚别回去了，太晚了，前几天下了雨路不太好走，住小屋行了。我睡车上。”
　　曹汉说的小屋就是护林队在山上建的一个简陋的石头房子，供护林员过夜用。
　　几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下车，宋希没什么要带的，觉得房子里肯定没有炉子取暖晚上睡觉肯定会很冷于是果断把毯子带下车。
　　曹汉拍拍顺子肩膀：“烟呢？没收。”
　　顺子龇牙咧嘴，感觉要了烟就像是把他命要了一样，不过还是乖乖地交了烟。
　　曹汉把烟盒揣兜里，然后把冯渡那盒点心扔到顺子怀里：“吃点甜的，消消火。”
　　曹汉要走，被顺子一把拽住。顺子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严肃的神情。
　　“汉哥，不对劲儿。有脚印。”
　　曹汉揽过顺子的肩头，凑到顺子耳边：“最近林业局那边有人报备要进山吗？”
　　“没有，最近都快封山了，没啥人。我才觉得不对劲儿。”
　　有一阵风吹过，狡猾地顺着曹汉的衣领溜进曹汉衣服里，曹汉只觉得心脏沉了一下。
　　“一会儿看看去。”他拍拍顺子肩膀。
　　“成。”
　　山里的那个石头房子离停车的地方不远，走了差不多一分钟就到地方了。宋希仰头看看这个连瓦都掉的快差不多的，墙皮差不多完全脱落的房子，深深吸了口气。房子里更简陋，只有一个铁架床，上面铺着床薄被子。床旁边是一个连支腿都用胶带缠了又缠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巡逻记录。
　　宋希觉得这个自己待过的监狱没啥区别，甚至连监狱里都有必备的取暖设备和洗手间。
　　曹汉还算贴心地给宋希收拾出来睡的地方，还从柜子里拿一床带毛的被子，只不过已经旧得发黄了。他抖了抖被子，在头顶灯光照耀下有些灰尘慢悠悠地飘下来。
　　“凑合睡吧，好久没用了。”曹汉替她铺好被子，准备要走。
　　“哪儿去？”宋希低头盯着那床被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曹汉蹙了下眉，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有事。”
　　宋希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也没再矫情多问，只是说了句：“我今天看见一个人和一条狗。”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宋希听见了顺子在外面边咳嗽边打电话的动静。
　　“睡吧。明天早点下山。”
　　曹汉走了一会儿，宋希就老实爬到床上，头一挨着枕头，就觉得整个人都乏得像是要化到床上了一样。她眼皮沉得要死，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两人在山里走着，山里的草木疯长，两人的动作带动着交错的枝桠发出不小的声响。
　　山里前几天下了一次不小的雨，这里植被茂盛存水丰富，脚踩下去还能陷下去厘米，两人的裤脚上早就沾满了湿乎乎的泥。
　　很快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排清晰的脚印，一浅一深。前方不少的植被被踩倒了——有人来过，而且那人是跛脚。
　　“就追到这了，”顺子指了指前面，“再往前是三清峰，和清水山连着，不好追。”
　　曹汉拿出手机给那排脚印拍了个照片，思索了一下开口：“上报林业局和公安局，就怕这些人趁着要封山的时候进山。”
　　“这些盗树贼真他妈的该死。”顺子啐了口痰，“这个年头虽然说生意不好做，但是本本分分啥活不能干？非干这折寿的营生。”
　　“人啊，就是贪。”顺子补充道。
　　人活着好像除了利益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或者说值得他们去追求了。人就像是被金钱寄生而蛀空的躯壳，机械地被金钱驱使。他们抛弃了道德伦理和基本的人生观，将人生价值与金钱紧紧捆绑，成为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曹汉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开阔的地方，眺望着远方三清峰的山头。
　　天空不是死气沉沉的黑色，就像是偷偷藏着一抹暖色调的深蓝。轻薄的云丝带了一丝眷恋的意味，深深陷入天空的温柔乡里。今天没有月亮，或者说月亮被云藏起来了，只有几颗幸运的星星还在闪着微弱的光。
　　再往远处看去，能隐约看见清水山鞍部坐落着零星的小土房，隐约还能听见土狗不安分的叫声。
　　“顺子。”曹汉回头看他。
　　“咋了汉哥？”
　　“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别的营生做？取个漂亮媳妇再生个孩子？”
　　顺子咧咧嘴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我就算了吧，我没啥学历咋会有人看上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和汉哥你一样，”说着，顺子突然跑到曹汉身边，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又一把揽住曹汉肩膀，“你就是我心中的英雄。”
　　曹汉没说话，笑了笑。
　　“汉哥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是你收了我，我可能现在也干那种折寿的营生呢！”
　　“整天折寿折寿的你小子能不能说句吉利话！”曹汉恨恨地锤了顺子一下，“下次再这样说我就把你烟收了！”
　　顺子疼得龇牙咧嘴，嘴上还在求饶：“别啊汉哥，我没了烟真会死的！”
　　“好，这盒烟不还了。”
　　“啊？我没说折寿啊？诶，操汉哥你阴我。”顺子回击曹汉一下。
　　“好好活着吧，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曹汉抬手拍着顺子光溜溜的脑袋。
　　“好好好汉哥我啥都学，你能把烟还给我不？我保证好好活着。”
　　“不给。”
　　“汉哥，求你了。”
　　“不。”
　　“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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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复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