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鹊变》淮阳子

8、第八章

　　在等待的时间里，翁逸城在巷口搭了个茶棚。他让我守着茶棚，观察来往过客。我不多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了四十九日。南疆民风淳朴，来往大多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他们有时会问及我的来历，我便顶着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对着他们笑，一句话也不说。久而久之，来往茶客都知道这里新来了个哑女，虽身世成迷，但无人对我起疑。
　　有时看着来往行人，恍惚间会以为自己坐在宋家客栈里。听着苗家姑娘们脆生生的嗓音，就想起当年的我。无忧无虑，明朗清澈，如今也只能是假面之下的奢望了。
　　约定之日已到。我遵照翁逸尘的指示，用匕首在手臂划了一个伤口。鲜血滴入香炉中，那僵直的毒虫仿佛醒过来一般，振翅扑向我的伤口，而后腕部传来一阵疼痛，蛊虫已然进入宿主体内。
　　我成了和翁逸尘一样的怪物。
　　为了防止反噬，我必须向他人下蛊。这是为了提升蛊毒的功效，更是为了自保。“下蛊一人，得三年寿；下蛊一树，得三月寿。久不用蛊，反噬其主。”翁逸尘一边教我控制蛊虫的方法，一边暗示我下一步的行动。我知道，他想让我给来往茶客下蛊。
　　神不知鬼不觉，仗着他人的信赖作如此勾当。他确已不再是当初妙手仁心之人。
　　不知为何，每次我要向茶客的碗中撒下蛊毒时，眼前总会浮现平城阿四的影子。“食人未咽，害及其身”的那几句话，总是借由他的声音在我脑中打转。
　　我迟迟没能行动。
　　那翁逸尘看上去比我还着急。他先是给我写信，将自己下蛊之事轻描淡写地叙述于我，包括他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对某某用蛊，功效如何，一一列举。而后每封信最后都要加一句“如此一来，大仇得报矣。”意指让我度过心理障碍，顺利走出第一步。
　　我看着他的信哭笑不得。
　　翁逸尘见此计不奏效，便每日都来茶摊转上一遍。通常他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他甚至为这两句话编了一曲小调，日日在我耳边反复吟唱。我为此烦不胜烦。
　　我隐约感觉，翁逸尘似乎对教唆别人下蛊有强烈的热情。可这热情太过诡异，让人无论如何下不去手。我想不出我的止步是因为平城阿四的话，还是因为纯粹对翁逸尘的怀疑。
　　蛊毒，难道这东西就是阿四所说的，我想要的一切？
　　不等我多思考几日，反噬很快就来临了。我将自己锁在房门里，任凭千虫啃噬心脏的痛苦肆虐。冷汗直冒，但我不敢发出声音。我怕翁逸尘会来看我笑话。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地按照他的指示行动。
　　我怕我会向他低头。
　　我从不怕对平城阿四低头，因为至始至终，他都拥有最后的底线。这种原则让人心安。而翁逸尘太过危险。一个连死生都枉顾的人，便是有疯狂的举动也未可知。
　　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翁逸尘会借此机会擅自出手。
　　在疼痛中昏迷过去之后，醒来天已大亮。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毕竟茶摊的生意总是从清晨开始。走到门前，我愣住了。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锁被丢在一旁，在它旁边是我曾藏在柜子里的香炉。我心下一惊，忙冲出屋外。只看见那块茶摊的招牌插在院子中央，而翁逸尘搬了桌椅坐在院内，哼唱着只有两句词的小调，仿佛早早等在那里。
　　“醒了？睡了三天，可后悔了？”
　　我血气上涌，眼前一片眩晕。“人……人呢？”我惊觉自己吐字都不利索，磕磕巴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茶棚拆了，你说呢？”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若非如此，你也活不成。从一开始你就该明白，命换命，逃不掉的。”
　　“上百的男女老少，无辜生灵，你岂能如此狠心，向他们下蛊！”我拼劲全身力气扯住他的衣领，而他只是一脸平静地望着我，我便无法动弹。
　　我悲哀地发现，我身体里的蛊虫，竟受翁逸尘的控制。
　　“留着这力气，去找你该找的人吧，小姑娘。”他轻轻掸了掸袖子，“还记得茶客里有一个戴银铃耳饰的女人吗？她是那组织一员。怎么，路都为你铺好了，你还不乐意？”
　　日头出来了。在这酷暑天里，我只感到浑身冰凉。
　　翁逸尘站起身，一把抓起那块招牌，双手一合，就折成了两半。“忘了告诉你，你休想用蛊虫伤我。你那蛊是在我的地界养的，自然对我毫无作用。
　　“平城阿四惯着你，你怕是低估了些江湖的腥风血雨。不过不打紧。有些东西，你迟早要知道的。他不教你，我来教你。
　　“小姑娘，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自作聪明。”
　　翁逸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立在原地，只感到眼前仿若有万千蚊蝇飞舞。混沌之中，平城阿四的声音又出现在脑海里。那是城郭月下，他一身暗色长袍，居高临下地看着捧着百家米的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求人的感觉，可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