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鹊变》淮阳子

6、第六章

　　阿四早已将我看得彻底，尊享大统不过是一个试探，我企图借此将他同我牢牢地绑在一条船上，凭他之手与仇人相抗。若事成，他登大宝，我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可为？若他败，不过两败俱伤，于我亦有利无害。
　　这些年来，复仇的执念在我的心中从不曾散去，甚至越发膨胀，侵蚀了我的神，扭曲了我的心。
　　心魔不过如此。
　　我汲取着一切我所能接触到的，就如阿四的易容，他处理平城事物、操纵大局的本事，还有他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我想学，他便愿教。他着实对我极好。
　　我却对他冷淡而克制。
　　忆及我与他在平城的初见，自始就是一个骗局。愚蠢和天真不过是一种掩饰，正如阿四所说，真正纯良的人如何能活到见他的时候？不出所料，我引起了他的兴趣，只是没想到，他竟愿不遗余力地教导我，或许，他自己也没料到。
　　他将我当做徒弟，他的继承者，甚至是亲人，我却仅将他视作复仇的踏板，终归是伤了他的心。临走，他仍是心软，试图唤醒我，我却不能以同样的情感回报他，所怀只能是歉疚。若是他留下我，我依旧会将他拖入漩涡，现下，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知道我早已不算是常人，冷心冷情、自私自利，或许我早已疯魔。两年前，我陷于深渊，囿于泥沼，无法作为，而阿四亲手为我插上羽翼，令魔重归世间，不知他可否有悔。
　　阿四亦正亦邪，但他的善总是多于恶的，我却已不知道我究竟是正还是邪，是善还是恶，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回房收拾了包裹细软，犹豫半晌，也未能在纸上写下只言片语，空留一室沉寂。天明，骑一匹快马，我告别平城前往南疆。
　　翁逸尘其人，我曾在略有耳闻，他早年以妙手仁心名闻江湖，却在十年前连同妻儿销声匿迹，再未现身，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更多的，在我能接触到的阿四的情报网中，他隐居苗族部落，成了南疆一无名巫医。
　　我不知阿四要我去找一医师做何，以我的本事，仅能获悉这些许消息，想来此人定另有不同凡响之处。
　　找到翁逸尘颇费了我一番工夫。我手中的画像竟无一人识得，何况苗族的巫医不多，却也并不少，一家家找过去，到达南疆的第三日近夜，我终于找到了他。
　　他的样貌与我得到的画像相差甚远，一是济世救人的在世菩萨，一是有死无生的恶鬼阎罗，只能依稀看出往日的轮廓。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人变成截然相反的两面？我默然。
　　刚打了一个照面，未待我说明来意，他便说道：“你想让我为你治脸？你可知晓我医人的条件？”
　　我心中一惊，这是除了阿四第一个看出我易容的人。我不动声色地将伸向袖中的手放了下来，顺着他的话道：“有何条件？”
　　“我只会用毒治人，其间痛苦自不必说，熬得过便生，熬不过便死，为了一张脸，若你敢我便能治。”他嗤笑一声。
　　“那你要何报酬？”
　　“只需你的命。”他似乎想打开手上的木盒。
　　“我的命？”我望向那个盒子，暗暗提防，想要看清那里面有什么。
　　“我会在你身上放一蛊虫，只要我想，你的身体便由我操控。”
　　盒子上的盖子被彻底掀开，里面躺着一只缓缓蠕动的蛊虫。翁逸尘的指尖轻轻蹭了蹭它，蛊虫又安静下来。
　　“那与死又有何分别。”我收回目光，接着问道。
　　“自然有，你何时生，何时死由我决定。不过，若是无事，我也无暇顾及你，你若是不去想这桩事，便还是自由身。”
　　“真有人愿意把命交于别人手中吗。”
　　“你不愿，自然多得是人愿意。阎王要他三更死，我偏能留他到五更。本就活不下来的人，我让他多活这些时间，有何不愿？”我能从他的神情中看见一股狂傲，那是他对自己医术的绝对自信。
　　“但我并非活不下去。”
　　“这就由你斟酌，我治人的条件都是一样的。”说罢，他转身要走。我知道，这段对话结束了，我应当进入正题了。
　　“平城阿四让我来找你，他说你会给我我想要的。”我从衣袖中拿出玉佩，抬头看见翁逸尘变幻莫测的神情。
　　“他竟把这个给了你？罢了，两清了。你跟我来吧。”他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