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鹊变》淮阳子

2、第二章

　　上元节的后一天，账房先生回乡探亲，我会记账，便被阿爹从后厨叫来帮忙照看一下。
　　客栈迎来送往，说书先生又在讲刀光剑影的江湖。每天都是相似的段子，却总能迎来满堂喝彩。这里的人从未见过真正的江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只在说书先生的段子里出现过。
　　而今天傍晚，客栈打烊前，两个腰间别着刀、和节后残留的温暖氛围格格不入的人住进了客栈。
　　我有预感，幕布将在今晚拉开，精心筹划多年的戏该上演了。
　　真正的恶人是不会如话本子里描述的那样，戴斗笠着夜行衣，立眉疤面，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人心，从来只会藏在面皮底下。这是阿爹曾经告诉我的道理。在客栈呆了这么些年，看过了这么多来往商旅过客，我早已对这些深有体会。我见过络腮胡子的豪气刀客，会对邻桌的孩子施以微笑；也见过看似文质彬彬的纸扇书生，对着店小二吆五喝六地大耍威风。
　　看相先着眼。我熟练地拨弄着算盘，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向那两位来客。是一男一女，衣着十分普通。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男子倒是眼神阴冷，左手抚弄着刀鞘上的暗纹，仿佛时刻都有拔刀的准备。
　　不对劲。我低头继续写着账本，努力将刚才的那一瞥刻入脑海。男子的刀弯曲有弧度，刀身较窄，一看就是长柄陌刀。可我分明记得，陌刀虽在战场上实用，但是不利于防身。江湖之人，怕是很少有人将陌刀用作随身武器。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根本不用陌刀防身。此人身上必有短刀利刃，怕是另有所图。
　　那女子确也佩刀，可那一瞥着实匆忙，一眼扫去竟未辨分明。我正想故技重施，不料那两个身影竟向我逼近。
　　“账房先生，竟是个女娃娃吗？”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我佯装轻松地抬头答道：“从前的先生回乡探亲去了，便由我越俎代庖几天。”
　　“和我说话不正眼瞧我，倒是老惦记我身边这位姑娘呢。”他似是调笑地回了一句，却让我瞬间起了一身冷汗。我抬头时转眼看向那姑娘的佩刀，这么一刹那的小动作竟被他洞察得清清楚楚。
　　这个老江湖，让我瞬间乱了阵脚。我定了定神，尴尬道：“姑娘的帷帽很特别。”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不对劲。我分明看向的是她的腰间……
　　男人出乎意料地没再为难，嗤笑了一声，转身带着女子走了。我大气都不敢出，低头装作写字，迅速将刚才的几个画面一一复现。姑娘的身形与我相似，应是与我年龄相仿。她的佩刀却在右侧，这绝不是习武之人会犯的错误。若非初学者，便是左撇子。那刀与男人的如出一辙，都不可能是她称手的武器。
　　而我，也惯用左手。
　　风声乍起。一滴浓墨滴在了账本上，顺着纸张的纹路一丝丝晕开，漆黑犹如阿弟看我的眼神。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恐怕过了今晚，枯井里就要多一具没有面皮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