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鹊变》淮阳子

1、第一章

　　我似乎天生就和上元节不太对付。
　　雍和三年正月十五，我牵着阿弟来到灯市。为了防止走失，我在手腕上系了一根红丝绳，另一头结结实实地绑在阿弟的左边袖口。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让人禁不住迷醉在香风粉钗中。等到我回过神来，手腕处却空落落的。
　　那一刻，人声鼎沸的灯市在我耳边化为寂静一片。我看着断掉的红绳，灵台却无比清明。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同时被巨大的恐慌感击倒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嘈杂，直到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我才猛然之间脱出了魔怔。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却没有注意他袖口的红绳，此刻却在右侧。
　　从大悲大喜中脱离，我问阿弟方才他去了哪里。他说他见我正看得欢喜，不忍打扰，恰巧红绳不知何时断了，便独自去附近的摊子转了转。说着，他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一个精巧的糖人出现在我面前。
　　“阿姊，给你，喜欢吗。”七岁的孩子糯糯地笑着，最是纯真不过。
　　“喜欢，自然喜欢，阿弟给的阿姊都喜欢。”我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糖人，泪水渐渐盈满了眼眶。
　　“阿姊，怎么了？”他稚嫩的脸上是纯然的疑惑。
　　“没什么，阿姊只是很喜欢你送的糖人。”我竭力收敛情绪。
　　当我握着红丝绳的断裂处，作势要将红绳重新系上的时候发现，我和他手腕上的红绳都在右侧。
　　“是我偷偷把袖口的绳子解开的时候不小心把绳子扯断了，阿姊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会了。”他未待我问及便抢先开了口，不安地低下头，复又抬起看向我。
　　我轻呵他几句，拉起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泪隐匿在眼角。
　　就像往年的上元节一样，我带着他去买了两盏花灯。不过今年这两盏不再是为阿爹和阿娘放的，而是为阿弟和在上元节逝去的那个我。
　　那是我亲手编的红丝绳，层层红丝下，有一根细小的金丝线。当那孩子把糖人递给我的时候，我看见的不是模样像极了小弟的糖人，而是那一截断开的红丝绳。
　　我的眼里只有满目的红，而后，是刺骨的冷。
　　我将红丝绳断裂的地方紧紧握住，金丝藏在我的手心里。我给了他编造理由的机会，尽管我根本不信。我甚至能想到，他低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精彩。
　　三年前的上元节，我失去了阿爹阿娘，今年，我唯一的亲人也离我而去。
　　那年上元节，我和阿弟回到家，见灯火已熄，屋内一片寂静，虽诧异于阿爹阿娘未等我们，却也草草洗漱后入睡。第二天，一切如常，阿爹还是那么和善，阿娘做的菜的味道也丝毫未变。
　　我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然后，我看见桌子裂纹里沁入的血、杂草上凝固的暗红、后院废弃已久的枯井上新压着的两块石头。
　　用尽全力挪开了一线缝隙，一缕阳光照进井底。我趴到石头上，眼睛贴着缝隙向里望去，一只不甘地睁大的眼与我对视。我忍住即将脱口的惊呼，仔细望去。
　　那是张没有面皮的脸。
　　但我认出了。
　　我没有报官，我知道没有人会信我，他们只会以为我疯了。
　　对一个客栈的店家有什么可图的呢？我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恨他们，但我还要活着，我还要成长。每一声阿爹阿娘都让我痛苦，唯一能让我真心相待的就是小弟，但我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慌。
　　看着花灯在河中远去，我的心重归平静。
　　这一天终归是来了，这世上怕是再没什么能够打动我的了。
　　回到家中，见过阿爹阿娘，哄睡小弟后，我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也将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间，而另一个我将继续活下去，再没有人会记得我，也不再会有人记得他们——阿爹、阿娘和小弟。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留下我，但这一定是他们最错误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更，也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