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们不熟》樛木于归

6、熟人

　　于燕呆立在营帐旁，低着头不说话，她从未想过李嗣源会活着从京城出来，地牢的探望已经是最后的了断，现在再遇见，于燕不知如何去面对。

　　梅娘突然冲入军营，让放松下来的士兵如惊弓之鸟，绷紧神经扬眉裂眦拔刀相向。

　　李嗣源将士兵举起的长戈压下，他步履从容地走到于燕五步外站定，眼神念念不忘地在于燕脸上流连。

　　于燕不自在地撇开眼，不想让李嗣源打量她。

　　两人沉默许久，久到梅娘站不住脚，想偷偷换脚放松身体时，李嗣源说话了，“你紧护着的将军呢？落到求人吃饭的境地，你的将军不来救你？”

　　听见这话，于燕不耐烦地转开身体，不让李嗣源窥探她更多窘况。

　　于燕的行为惹怒了李嗣源，他以为于燕沦落到乞讨，还站在赵山河的高度，藐视自己。

　　李嗣源快步上前，捏住于燕瘦小的手臂，质问道：“怎么？心里不舒服了？觉得我得道升天了？于燕，你只是一介贱民，你连得道升天的机会都没有！”

　　于燕撤开两步，脱离李嗣源的桎梏，她润喉缓缓道：“我从未想过得道升天。”

　　于燕突然说话，让李嗣源震惊的话都捋不清，“你怎会，你怎会说话？”

　　军中出现一阵骚动，为了避开李嗣源，于燕抬眼看向骚动中心。

　　李嗣源还想质问于燕，从营帐里走出来的镇南王宋戟，人未到声先行，他淡然询问：“军师，怎在帐外？连夜赶了几日路，不如先入营帐休整一番。”

　　听到宋戟的声音，李嗣源脸上的震惊瞬间消散，他收敛好表情，单手背在后腰，转身，如沐春风地笑对宋戟，“启禀大王，臣今日有幸在荒野，遇见旧时的好友，便在外多说了几句。”

　　连续几天的赶路，无情的风沙在宋戟脸上覆上一层沧桑，掩盖了平日的英俊。

　　宋戟已是不惑之年，保养得当的脸，还保有而立之年的年轻。

　　日积月累的沉稳，养人眼目的俊脸，使得他行走间，若有若无地吸引人的目光。

　　宋戟侧头看向于燕，见她颈间衣领下，露出一块勒青的肌肤。

　　瞬间，宋戟收回目光，对李嗣源笑道：“竟然军师有熟人，那本王便不打扰军师会友了，只不过抢掠南家的莽寇，这会儿怕还未走远，军师可得多注意一二。”

　　李嗣源知道宋戟的意思，现在京城被攻陷，有人借机动镇南王旁支，宋戟不会放过参与的任何人。

　　于燕一介妇人，女扮男装出现在荒野，且直奔他们求吃食，经历过数次尔虞我诈战事的人，没理由不怀疑她们有问题。

　　李嗣源笑道：“竟然大王不放心，那便将这两人关进兽笼养着便好，臣的友人能屈能伸，定不会嫌弃。”

　　于燕心紧了一番，李嗣源还是不愿放过她，于燕选定人少的方向，突然俯冲出去，弄得站在旁边的士兵措手不及。

　　士兵反应过来去追于燕，于燕已经冲出军营好几十步。

　　人多力量大，于燕能突破几人的封锁，但她突破不了几千几万人的封锁。

　　疾速奔跑中的于燕，被士兵一脚踢倒在地，她快速爬起来，甩开士兵的手，狼狈地撒腿往林子里跑，还没跑两步，于燕又被一名士兵扑倒。

　　于燕奋力地想要将身上的人甩开，可体重过百的士兵，一名又一名往她身上扑。

　　于燕被压的窒息，实在没有力气折腾，她只能在心里祈祷，黄义趁着这段时间，带着人走远了。

　　李嗣源走到于燕身边，居高临下地看向于燕，得意地说道：“你最后还是要让我来救你。”

　　于燕撇开脸不说话，她宁愿被士兵压着，也不愿向李嗣源低头。

　　于燕的一举一动，李嗣源都看在眼里，他捏紧手掌，白净的脸变得阴冷，“将乱民押进兽笼！”

　　“是。”

　　士兵纷纷站起身，将压制住的于燕，粗鲁地带进兽笼。

　　镇南王军营的兽笼是用枫木所制，圆滑的木头，围成坚固的长方体，能够容纳三条体型壮大的母狮。

　　于燕跟梅娘面对面坐在兽笼里，中间还能空出两个人的距离，梅娘俯身靠近于燕，小心翼翼地问道：“于燕，你居然还认识镇南王的军师？”

　　于燕心里有事，没有认真听梅娘的话，她敷衍地点头，算是应付梅娘。

　　梅娘看于燕没有兴致，她又换了个话题自言自语，“不知道黄义他们能不能跑出去。”

　　军营中没有传出抓住流寇的消息，黄义他们应该是跑出去了。

　　安静一会儿，梅娘又坐不住，她靠近于燕问道：“于燕，现在我们要怎么跑出去啊？”

　　于燕也没有特别好的想法，李嗣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如果宋戟知道自己参与了抢劫，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清晨，队伍又重新启程，马车拖着兽笼，摇摇晃晃向禹州城走去。

　　梅娘倒是怡然自得，乱世中，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米粥，都是极为困难的事，现在被关在兽笼里，她不但有米粥，有时还会有肉沫，她倒是愿意生活在这兽笼里。

　　李嗣源端着碗米粥，走到于燕身前，他将米粥放在兽笼外，嘲弄得看着于燕，“阶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吧，当初你送我豆腐是什么心情呢？”

　　于燕一本正经地端起米粥，将米粥斜拿进牢笼，粥碗太大，于燕洒了大半米粥，才将粥碗拿进来。

　　于燕若无其事地将粥喝完，又将粥碗放出去，舒适地靠在兽笼里，没有理会李嗣源。

　　李嗣源愤怒地捏紧手掌，没有将自己的愤怒爆发出来，“你该知道大王在抓莽寇吧，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成为莽寇，受到大王惨不忍睹地折磨。”

　　说到莽寇，于燕心里还有几分紧张，她害怕李嗣源知道她参与抢劫。

　　见李嗣源威胁自己，于燕又放下防备，看来李嗣源并不知道她的事，不然也不需要用莽寇威胁自己。

　　她粗着声音，小声说道：“我并没有故意陷害过你。”

　　“你没有陷害过我？”李嗣源气极反笑，“你在赵山河面前，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不帮你说话，就是陷害你？”

　　于燕坐起身体，认真地看向李嗣源，“是你强出头，帮王兴，是你不甘平庸，想要出彩，逮住将军的错，使劲泼脏水。我只不过是说了事实，这就陷害了你？”

　　话说的太多，于燕的嗓子有些哑痛，她歇口气，复又心有不平地骂道：“你说话不算话，将我的事公之于众，让人笑话我，将我的尊严践踏在地，我说过你吗？”

　　“你不是送了我白豆腐！”李嗣源恼羞成怒地反驳，“别把自己讲的多高尚，难道你没有私心，你敢说，那天晚上你没有看见将军！”

　　“我没有！”

　　于燕喊得太大声，声音撕裂，发出尖锐的叫嚣。

　　坐在马车里的宋戟，听见刺耳的声音，他皱眉询问身旁的侍卫王全，“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王全探头往后瞧了一眼，回禀道：“应是军师在审讯昨日抓到的两名女子。”

　　宋戟想到身体瘦弱，身上却有大刀勒痕的女人，他静默半会，吩咐下去，“孤要亲自审那两名女子。”

　　王全神色讶异，只不过片刻，他又恢复正常，恭敬应声，“是。”

　　王全双手抱袖走到李嗣源身边，他恭敬地向李嗣源俯身作完揖，才转诉宋戟的话，“军师，大王要亲自审讯这两名女子，还请军师将这两名女子移交给奴才。”

　　李嗣源抬头看向宋戟马车所在的位置，他心有不愿，但也不敢违反宋戟的命令。

　　半晌，他点点头，“劳烦王侍卫了。”

　　李嗣源让人打开兽笼，将于燕带出来，于燕路过李嗣源时，李嗣源威胁地小声说道：“我劝你不要乱说话，凭你还不能撼动我在军中的地位。”

　　于燕撇开眼，没应声，李嗣源心里没底才会跟她说这番话，若是地位真稳固，他也无须害怕她在宋戟面前说他旧话。

　　军队行军较慢，于燕跟在王全身后，路过行军部队，赶到位于队伍中间，制作精良的马车旁。

　　王全转身用手示意于燕放慢速度，他凑近窗牖恭敬喊道：“大王，人带来了。”

　　“带上来。”

　　“是。”

　　王全让于燕和梅娘随着走动的马车，爬上马车，跪在马车帷帐外面。

　　于燕跟岩虎混了一段时间，倒也能爬上马车，可梅娘从未做过此等事，她扶着车辕追着马车，跑了一段距离都没有爬上马车。

　　梅娘心里越来越紧张，她眼盯盯地盯着车辕，嘴里不自觉地“咿呀呀”喊出声，给自己打气。

　　王全在后面看梅娘喊了半天，也没有爬上马车的意思，他无奈地喊道：“你倒是爬呀。”

　　梅娘脑袋被马车占据，她脾气不好地回道：“我在爬啊。”

　　于燕想要帮梅娘，但梅娘心中害怕，就是踏不出心里那步。

　　王全看不下去，他气愤地走到梅娘身后，也不顾纲常礼教，将梅娘提上马车。

　　王全梗着脖子说道：“这不是上了吗！”

　　梅娘察觉王全生怒，她缩在一旁不敢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