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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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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桥已经睡着了,并没有听见叶修和魏琛的低语。
梦中,他似乎感觉自己房子周围的水藻在摇曳着,漾起连绵婉转的水波,缓缓绽开了花朵,伴着非水生一族无法理解的旋律涌入耳中。
但实际上却是叶修拿着一把剪刀,在小心翼翼地修剪螺壳上的蝴蝶结,巧妙地修成了两片粉嫩的枫叶形状。
“喂,大忙人,好了没有?老夫还要睡个美容觉呢。”魏琛敲了敲一根不知道从哪个收藏家那里搞来的古朴的黄铜色烟杆,一边抿了一口酒,不耐烦地催促道。
“抽烟喝酒样样不落,还美容觉?你这么多年的修为是不是都修脸皮去了啊。”叶修放下剪刀,理好卷起的袖子,白了他一眼。
魏琛嘿嘿一笑,吐了一串眼圈:“亏你还当了十几年的两脚兽,难道没听说过吗?‘抽烟又喝酒,活到九十九’。我这不叫抽烟喝酒,叫续命,懂不?嘁,没见识。”
叶修摇摇头,揭开屋子角落的一个大木箱,珍重地看了一眼千机伞,又合上了盖子:“就这样吧。我早去早回。”
魏琛举起他那柄骷髅手骨状的法杖对准叶修,嘴皮子上下翻飞,将暗紫色的光雾笼罩在叶修的头上。待光雾散去,叶修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然后默念了一遍久违的化形咒。
魏琛慌忙扑过来,骂骂咧咧地把他推出门外:“你想把房子搞塌了叫老板娘罚我们露宿街头吗?”
化形成了一头肥壮犀牛的叶修有点不自在地甩了甩四肢,瓮声瓮气地说:“就这个?”
“你不满意还可以换成骡子。”魏琛没好气地说。
“哦。易容术呢?”
魏琛啐了一口,再次举起了法杖:“老夫就是个劳碌命!”
于是,天还没亮,被魏琛用法术伪装成犀牛妖的叶修就出发去霸图挖墙脚了。
只要不碰上喻文州、王杰希、肖时钦,以及眼下最最重要的张新杰,这个伪装都好使。而他此行是为了从药修众多的霸图拐一个药修回来。
魏琛回到屋里,变回章鱼,躺到了他专属的水床上。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他又翻身爬起来,把装胡杨铁木的包裹拽过来,开始进行加工。
天亮以后,陈果等人才发觉叶修已经走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唐柔问道。
“拐到药修就回来。”魏琛捧起胡杨铁木,端详了许久才说,“这个品质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我打算出门一趟,再找点好东西搭配一下。猞猁小丫头,你和包子带着小柴胡还有碎纸机去外边练练。不要走太远,不过瘴气已经在向霾谷聚拢,周围应该比以往要安全一些。遇到能打的打,打不过别硬扛,好汉不吃眼前亏,别玩疯了。”
罗辑扁扁嘴。他怎么就成了碎纸机了?
乔一帆则一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前辈,我……”
“行了,别和我客气。你抓紧时间升阶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魏琛打断了他的话头,又指了指留在桌上的一瓶丹药,“等我要找的东西有眉目了,我会送信到榕城。你们记得带上这瓶丹药,到了我说的地点再吃,能掩饰三个小时的身份。不过,到时候哪怕认出来是我也别和我打招呼,你们只管拿了东西就走,不用等我。”说罢,他拎起法杖就走,“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
就这样,前一天累坏的蓝桥醒来以后,发现屋里都空了。只有螺壳上变了形状的蝴蝶结证明了在他睡着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可言说,哦不,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粉嫩的枫叶和粉嫩的蝴蝶结,蓝桥觉得从自己的审美来看,这是个送命题。
蓝桥本以为众人只是去了附近,没想到唐柔等人三五天才回来一次,而叶修和魏琛则干脆就不见了踪影。陈果也跟着唐柔他们一起出门,声称自己好歹是地阶陪练。
于是蓝桥往往一个人呆在小木屋里,一点一点地带来了更多的改变——比如桌布上被魏琛的烟杆燎出一个洞的地方被他补上了合适的图案,书架承重力不好的地方被他加固了一番,厅灯的灯罩上被他动了点手脚以便照得更亮更远,灶台下包子放得乱七八糟的调料瓶被他归类摆好……蓝桥还从外面拾来凹陷的小石头垒成了一个自带流水效果的插花小盆景。
陈果她们确实有好奇过到底是谁在做这些,但一晃两个月都没能发现是蓝桥。虽然修为被压制,但蓝河的神魂感知力依然是货真价实的地阶巅峰。目前这一伙人里实力水平最高的也就地阶小成的陈果,比起蓝溪阁五大高手之一的蓝桥春雪还是有些不够看。
说来也有趣,在这期间,蓝桥却碰上了前来求指点的小妖。有一天他正在整理插花小盆景,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便躲回了螺壳里。结果他等了又等,却发现是一个在冲击化形的浣熊小妖。浣熊小妖蹑手蹑脚地跑到小木屋旁,往门缝里塞了一张纸条,接着转身就跑。
蓝桥跳出水缸瞄了一眼,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化形老是化不好,可以教教我嘛?
蓝桥于是立即追了出去,喊住了那只浣熊。浣熊小妖还害羞地用尾巴挡住了脸:“你、你是谁?”
“我叫蓝——蓝河,”蓝桥随口编了个名字,“你是化形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嗯,弟弟妹妹都已经能化形了,我却还是成功不了。”浣熊小妖转过了头,但依然捂着脸,“我化形以后还是会有尾巴和耳朵,怎么也收不回去。”它一边悄悄地从爪缝里看蓝桥,尾巴轻轻地摇了摇。
“这样啊。你先化一下,我瞧瞧。”
很快蓝桥就找到问题所在了,浣熊小妖的咒语里有一段绕口的地方被它念了两遍。蓝桥给它解释完,还安慰它说:“别担心,化形完整只是第一步,往后修炼反而要学会分开化形,越是高手越是能掌握好身上每个地方的化形。你现在把这个搞懂了,反而是提前了一步呢。”
浣熊小妖欢天喜地地谢过了蓝桥,告辞走了。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它回去做了什么宣传,来求教的小妖越来越多——比如化形以后一脸猫胡子的海豹妖,咨询化形以后要不要继续磨牙的仓鼠妖,如何初步挑选化形以后武器的螳螂妖,等等。
于是到榕城登记加入兴欣名下的小妖们越来越多。定期去榕城收账的陈果不知道缘由,还傻开心呢。
除了当老师做家务,蓝桥的其他时间都用来听八卦了。
比如唐柔告诉陈果,他们出门打猎遇到了微草,王杰希还同她说,兴欣一甲子之后的发展前景无法预测,邀请她加入微草。
“所以呢?你是怎么说的?”陈果紧张地问。
“我知道我知道!”包子抢答,加上罗辑的补充,蓝桥还原了“案发现场”——
王杰希:“你到我们微草来可以获得更好的发展。”
唐柔:“我想问个问题。”
王杰希:“你说。”
唐柔:“最厉害的妖修是不是一叶之秋?”
王杰希摁下了旁边蹦跶的刘小别,从容地说:“是。”
唐柔:“‘妖修宝典’教我,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梁方理直气壮:“兴欣刚起步,我们微草名头更大,历史更久。”
唐柔:“可我觉得抢到瘴怪的首杀更爽。”
柳非言辞恳切:“我们微草的资源底蕴更丰富,能提供给你更好的法宝材料和其他补给品。”
唐柔:“我缺的材料他们都会帮我打回来啊。”
袁柏清循循善诱:“我们微草很有钱!”
唐柔:“这个我真不缺。”
肖云忍无可忍:“难不成你家有草原?”
唐柔歪了歪头:“准确地说,我家有岛。不过要说是有草原,也说得过去。”
从王杰希手心里挣扎出来没能拍王杰希彩虹屁的刘小别:“你家的岛有多大?”
唐柔扳着手指算了算,然后抬起头:“用两脚兽的地盘打比方的话,应该有美洲那么大吧。”
热爱学习的高英杰弱弱地问:“请问是你是指南美洲还是北美洲?”
唐柔:“咦?还分南北吗?我当然是说一整块啊。”
肖云涨红了脸。整个荣耀之森估摸也就有亚洲那么大,更别说只占荣耀之都一块地盘的微草了。这是哪个名门妖族的大小姐跑到这里来体验人生?
陈果听完,哈哈大笑,拍着唐柔的肩膀夸赞道:“说得好,就该让那些‘草眼看人低’的家伙被灭一灭嚣张气焰!”
唐柔哦了一声,表情乖巧:“我也就实话实说了而已。”
陈果手一顿:“拜托请不要无差别攻击!”
乔一帆和蓝桥都在憋笑。
除此之外,蓝桥还留意到了其他一些消息——乔一帆说,瘴气的范围在往一个方向聚集,许多势力都开始争夺空出来的新地盘,扩张安全领地;包子说,呼啸族内似乎不太平静,有些呼啸市政负责的地方都开始罢工了;唐柔认识了戴妍琦,戴妍琦夸她的眸子漂亮得像他们族里的谁谁谁;皇风和百花两族似乎蔓延了什么传染病,元气大伤;他们碰到过几回嘉世,孙翔见了他们就喊着要他们还猫抓板,不过那东西已经和千机伞锁在同一个箱子里了;时常遇到烟雨但并没有起什么冲突,他们烟雨一族似乎只关注林子,或者说空中领地,并不急着“开荒”;至于史前一族三零一度,他们压根就没有碰到过。
“三零一度,你说他们啊。”陈果看向罗辑,“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不过他们一族本来就人丁稀少,又因为是史前动物,是自然进化中的弃儿,因此受到了天道比较苛刻的对待,所以他们对修炼资源也很挑剔,一般就维持现状,不是绝对感兴趣的一般不会出手。”
包子笑嘻嘻地说:“我听老魏说过!三零一度有一个留学回来的鸭嘴兽妖叫白庶。他信了那个鸡肚——”
乔一帆提醒他:“是基督教。”
“对,他信了那个基督教,回来以后逮着妖就要传教。他说他的长辈亲眼看见过耶稣从飞船上下来。你猜怎么着?”包子眉飞色舞地说,“异特龙妖杨聪表示不信,羊齿蕨妖李亦辉说,他睡了好多年,不知道。哈哈哈,大家都不信。”
罗辑推了推眼镜:“我吃过的一本《西方宗教野史》里面提到过,据说有壁画为证,不过并没有办法确定。”
“就说嘛。哪有那么多妖会没事干关注一个两脚兽打哪儿来啊。”包子不以为然。
唐柔捧起一杯猫薄荷热茶,笑道:“叶修还说,杨聪平时特别冷静甚至淡漠,不过喝醉了就特别唠叨。老魏和他以前有点交情,有一次送了他几壶酒,他喝醉了以后,逮着白庶说了好久的话。”
“是不是关于恐龙灭绝之类的事?”罗辑问道。
“唔……他倒是拍着酒壶唱了几句,什么‘翼龙翼龙你别忘了我,霸王龙霸王龙你话真多,蛇颈龙你能不能别打呼噜,马门溪龙你的肉太柴’什么的。”
罗辑皱起了眉:“按理说,这些名词都是人类最近才创造出来的。”
“是啊,叶修也这么说。不过老魏是这么形容的,反正……挺伤感的。”唐柔摇摇头,“另外杨聪还迷迷糊糊地念叨,说杨修、荆轲、专诸这些刺客都是他的弟子,其中他最喜欢的弟子是杨修,因为其他几个只学会了‘杀人’,而他学会了‘诛心’,说什么‘杀亦有道’,搞得白庶云里雾里的。”唐柔顿了顿,“这个说完了还不歇,他硬是拖着白庶说要讨论一下宗教起源和宇宙大爆炸的关系,害得白庶第二天做祷告的时候,张口来了一句‘上帝请受我一拜’。”
“哈哈哈上次他问我哪儿来的,我就说是济公庙,他居然问我是不是每天会拜一下济公,”包子一听就来劲了,“我问他拜一下是怎么拜啊,然后他就这样——”包子比了个祷告的手势,故作一脸严肃,“‘我们在极乐世界的爹:愿每个信佛者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浮屠塔降临;愿你的禅语行在人间,如同行在天庭……救我们脱离苦恶饥寒——后面什么来着,然后阿弥陀佛。’然后我就和他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结果他一脸觉得我好厉害的表情。嘿嘿。”
“我想起来了,我还听沐沐说过,白庶跑去找了楚云秀传教。”陈果卖了个关子,“你们猜她怎么回答的?”
“楚云秀前辈不是道门先祖点化过的丹顶鹤吗?”乔一帆说。
“对啊,所以楚云秀大佬就回了他一句,‘我们道教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爱信信,不信滚,不要打扰我飞升!’嗯?”
罗辑啧啧叹道:“可惜我开灵智太晚,感觉错过了好多啊。”
陈果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宣布要把小木屋再扩建一下:“一帆,现在呼啸市政集团的施工队还有在营业的吗?”
“应该还有的。或者可以找方锐前辈问一问。”乔一帆答道。
结果,短尾矮袋鼠妖方锐亲自领了一个施工队过来了。
“前辈,你怎么亲自来了?”乔一帆很惊讶。
“我来看看你这个废骨重修的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方锐的笑容无比可爱,“天阶袭修,废骨之后重新当了个阵修,少年人真是勇气可嘉啊。”
乔一帆害羞地摸了摸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于是立即回屋倒了一杯热水,双手端给了方锐。
陈果走出来,同方锐握手,客气地邀请他进屋。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方锐。他的本体因其甜美的笑容,在人类世界被称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动物”,而开智成妖后,方锐的笑容也成了极富有防御力的技能。不过一想到方锐是个擅用各种小手段的陷修,她就不自觉地想站得离他远点。
勘察完地形、设计好方案后,施工队就迅速地开工了。瞧着一群鼠、兔、鼬、貂、鼯、鼹、獭、獾井然有序地上蹿下跳,陈果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新成员到来之前应该能完工。
另一边,方锐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乔一帆聊天:“亏得你们下了单,我这才趁机溜出来了。你不知道,呼啸里边现在都吵成什么样了。”
“这么严重?”
“是啊。所以我来瞧瞧你们这里怎么样。”方锐躺在草垛上,捧着一片叶子,小口小口地咬着,“唐昊想把市政集团的主要人手都迁去开荒,我和老林都不同意。本来我们呼啸主要靠的就是泥土山地,大部分都打洞住在地下。而且虽然族群庞大,可修为平均偏低。大多数都只能做一做安全环境下的维护工作,并不能胜任需要战斗的开荒任务。”
乔一帆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荣耀之森离不开呼啸市政。”
“呼啸市政也离不开荣耀之森。正是这一份职业养活了我们族群至少八成的普通妖修。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对大道没有很高的追求,仅仅是想增加寿数,多享几年的天伦之乐。”方锐用指尖捻了捻吃剩下来的叶茎,叹了口气,“当初还有凌云壮志,如今才发现,到了这个地步,也只不过能堪堪独善其身。”
方锐说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先回去了。这次的费用就不收了。”
“前辈,这怎么行?”乔一帆拦住了他。
“这世间没有什么能逃脱出因果。我只是希望若是哪天我无处可去,你们兴欣还能给我留一个房间。”方锐说罢,笑着拍了拍乔一帆的肩头,错过他的身子走了。
草垛恰好在窗台下面。水缸被挪到了窗台上,因此蓝桥又听了个全程。听着楼上叮叮咚咚的敲打声,蓝桥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这些好笑的不好笑的全都事无巨细地写进了密信里。
他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处于一阵台风的风眼旁,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把越来越多的不知情者裹挟进去,然而他却始终看不透风眼里有什么。
与此同时,霸图有一位新加入的地阶犀牛妖,名叫“无敌最俊朗”,走位风骚堪比瞪羚,战斗力强悍,特别扛打——而且每次出任务都能完美避开玉兰白龙驹张新杰的“视察工作”。负责发布任务的岩羊妖夜度寒潭便向外门事务总管牦牛妖游峰电汇报了,消息接着被转到了张新杰那儿。
可惜等到张新杰决定亲自接触一下的时候,叶修已经跑路了。有一群角马小妖被鳄鱼瘴怪困住了,叶修率队营救,发现队伍中有一匹白马妖走位精准,手法上道,便哄着他去了兴欣。
“你说,那个犀牛妖是一叶之秋假扮的?”有着麒麟血脉的大角鹿妖韩文清问。他是体修,体术强悍,可惜血脉亲族在两脚兽的世界早已灭绝。
“嗯,八成可以确定,不过也有可能是魏琛,或者其他人。”药修张新杰答道。
“无聊。嘉世不是说他渡劫失败了吗?
“谁知道呢。”张新杰摇摇头,“要不要接触一下?”
韩文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私下里就行。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水平还值不值得做霸图的对手。”
可惜张新杰不知道,魏琛正假扮成一只化名“奉天之命”的豺妖,在轮回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就成了开荒的精英二团的指挥官。他当年被叶修喊回来的时候,走的是蓝雨的秘密地下水道,所以没有在照妖镜里现过身,因此在荣耀之森大多数居民的眼里,他的去向都只有“不详”二字。
魏琛领着轮回的开荒团与其他势力争夺地盘。每每见到各种让他垂涎的物资打手里过,他都差点忍不住。左等右等,他期待的狼形瘴怪终于出现了。他立即送信去了榕城,并召集精英团的成员组成狼犬一族才能配合出的法阵,成功把狼形瘴怪给折腾死了,拿到了一对形似狼牙、雾状材质的宝贝——他上一次见到这个狼牙雾涎骨,还是在三个甲子之前。
乔一帆等人及时赶到,魏琛不动声色地放了个水,让他们把狼牙雾涎骨“抢”走了。
嘿嘿,等回去被老夫炼化掉,就算用上王杰希那太极玄清眼看不出来它原来是什么!
两个多月飞逝而过,叶修和魏琛一前一后地回了兴欣。
蓝桥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这个全体会议似乎气氛有些不对?
“我觉得,我有必要搞清楚兴欣目前的水平,以及黑月任务完成之后的酬劳分配方案,否则,我不能得出有什么值得让我离开霸图转投兴欣的理由。”
安文逸化形后是一个比乔一帆和罗辑略长几岁的青年,肤色过分白皙,表情一直很冷淡。
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魏琛当即就一肚子火:“你知不知道——”
“老魏!”叶修打断了他,“提前说好也对。之前小唐他们是我们疏忽了。”
魏琛转过脸,死死地盯着叶修,胡茬乱糟糟的,目光却格外锐利。
“时间要来不及了。”叶修只是这么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魏琛紧锁眉头,但还是闭上了嘴。
“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陈果也心有不忿,但还是尽量客气地开了口。
安文逸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我本体是白龙马。准确的说,负责护送玄奘西行的白龙马在抵达大雷音寺之后就回家探亲了,我是负责帮玄奘运回佛经的替补白龙马,当时刚开智。我化形之后是药修,投在霸图门下不到一甲子,现在的水平是地阶大成——你虽然没有解释,但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虽然我不是一个足够好的选择,但却是仅有的选择。是么?”
叶修笑了笑:“你的判断力果然不错。”
“谢谢,但是我在混乱的环境下往往无法胜任工作。”安文逸一板一眼地答道。
本来还想发一发暴脾气的陈果停了下来,小声同唐柔低语:“我怎么觉得他这应该就是那什么,‘六根清净’?是不是驮佛经驮多了?”
安文逸面色如常:“我能听见,不用那么小声。如果你把‘六根清净’作为夸奖的话,我接受。我认为大道就是天序,因果互偿,秩法相限。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秩序天道的。我也没必要为本我之外的一切付出。”
包子小声插了一句:“罗辑你吃过佛经没?我好想听你们俩吵架。”
罗辑翻了个白眼:“我吃过几个版本的罗素著作《西方哲学史》。”
叶修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他觉得自己也不太擅长和安文逸打交道,只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开始为他介绍:“我,之前一叶之秋,现在人族,水平么,两个月前刚升地阶,混沌修。”
“可你在霸图的时候是体修加剑修。”
“后面肯定有机会证明给你看的。至少君莫笑干过的事儿,你应该有所耳闻。”
“行。那其他人呢?”
“我叫唐柔,是矛修,本体白化猞猁,目前玄阶大成。”
“我是包子,本体一块砖,应该算是丐修吧?目前玄阶巅峰。”
“我叫乔一帆,本体柴胡,之前刚升天阶袭修,现在废骨重新练阵修,目前玄阶小成。”
“我叫罗辑,本体是一本书,一年前刚开智化形,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修,目前靠吃书涨修为,最近刚吃到玄阶巅峰。”
“我叫陈果——叶修,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陈果恶狠狠地一拍桌子,叶修急忙告饶:“老板娘您接着说!我刚才是脸抽筋了!”
“哼。”陈果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向安文逸,“我叫陈果,是老板娘,焚修,本体挪威森林猫,地阶小成——好吧,我其实算不了战斗力。等他们都赶上我,我也就只能发发工资了。”陈果泄气地趴在桌子上。
“你的确很有自知之明。”安文逸郑重地说,“发工资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
陈果费力地抬起脑袋,双眼瞪得圆溜溜的:“你夸我?”
安文逸却只是点头示意,转脸朝魏琛看去。
“咳,老夫不才,以前当过蓝雨一把手,后来退位了。术修,天阶小成,本体章鱼。”
“蓝雨以前的一把手?我不知道。”安文逸的表情头一次出现了波动,“但我想,你不是章鱼。我敢确定。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比章鱼可怕多了。”
一时间,除了叶修以外的几个人全都震惊地朝魏琛投去了目光,就连一直偷听着的蓝桥也掀起了水花,差点撞翻了水缸。所幸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魏琛苦笑了一声,瞥了叶修一眼:“你拐的小崽子还真是不简单。”
安文逸居然猜中了?
蓝桥屏息凝神,不敢错过接下来的每个字。他敢保证,太上长老方世镜也许知道一点,但哪怕是喻文州和黄少天都不会知道这个事情。
“老魏,你……你随意。”叶修无奈地说。
魏琛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坦白了:“我本来是上古凶兽九婴,被神箭手羿诛杀,尸骨两千年不腐,只是神魂受了重创,难以恢复,只好弃了原来的身体,夺舍了一只章鱼。”他拾起法杖放到桌上,那个邪气的骷髅手骨仿佛活物一样蠢蠢欲动。
“可九婴不是有九个……”罗辑问道。
“没有更适合的躯体了。”魏琛轻描淡写地说,“我把多出来没处放的第九个头砍了下来,做成了自己的法宝,这样也方便我随时把法宝收入体内。”他说着,法杖上的手骨自行抓握,在诡异的紫黑色邪气中幻化成了一个小小的有獠牙的蛇形兽首。
蓝桥拼命用钳子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难怪之前叶修诓走他的法宝之后,他才那么着急地追着回到了这里。他突然回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方世镜长老曾经鼓励过喻文州,说法杖“灭神的诅咒”上那颗珍贵的术石其实更适合本体剔透的水母妖喻文州,是魏老大亲自夺回来的,所以让他千万不要灰心,切莫辜负了魏老大的一片期望。所以在喻文州还只是蓝雨学院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妖的时候,魏老大就已经开始在为他的未来铺路了?回想起魏老大潇洒离开时孤独的背影,蓝桥禁不住泪流满面。
“原来是九婴前辈,失敬失敬。”安文逸居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甚至还追问叶修有没有其他成员了。
“还有大半年,嘉世的沐雨橙风也会加入我们。其他的,我尽量再找找。”叶修斟酌着说。
“好,基本情况我都明白了。在你们拿出合理的酬劳分配方案之前,我暂时不会与兴欣签订契约。不过我会参与你们的日常训练,先进行队伍磨合。我相信一叶之秋前辈与九婴前辈的信誉。”安文逸说罢,将手边不知何时做好的满满一页纸笔记折起来放入了衬衫衣兜,“我的行李寄存在附近的烟雨快递点。现在我得去拿行李,失陪一下。”
看着安文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魏琛有点赧然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想不到老夫一个上古凶兽居然有一天也能被说信誉好。”
回过神来的陈果一个箭步冲过来,狠狠地拧了一下魏琛的耳朵:“好啊你,瞒了老娘这么久!扣工资!你下个月别想买酒喝了!”
“哎哎,老板娘,您消消气——”叶修刚讪讪地想打个圆场,就惹了一身陈果的怒火转移攻击:“还有你!也瞒我那么久!这次算你知情不报,你的工资也扣完!”
唐柔捂嘴偷笑。
叶修无奈地摊手:“我说了的,你没信啊。”
“谁知道你一个豹子怎么变成两脚兽了?哼!”陈果气冲冲地踩上了楼梯,把木质台阶踩得咯吱咯吱响。
唐柔急忙追进她的房间,却见陈果立即把她拉进去然后紧紧地关上了门,忧心忡忡地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要到签名。我是不是应该先要完签名再扣他们工资?”
唐柔:“哈?”
楼下,乔一帆等人也都各自回了房间,只剩下魏琛和叶修两人,靠在炉火旁听着柴禾噼啪一边喝小酒。
“老魏,你喝太多了。”
“没事。我高兴。”魏琛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又一口喝完一杯,“我终于说出来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说出来了。”
“吃点菜。”叶修把温在炉子上的菜取下来,热气腾腾,蓝桥被遮得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见魏琛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缓缓地叙述往事。
“我无父无母,应天道而生。我被羿杀了以后,困在没有腐烂的尸骨里,恨了两千年。我不懂。这世间本来就有黑有白,有善有恶。我不过是吃了些活物,就要被赶尽杀绝,九条命一条不留。而那个杀了我的人却成了大英雄,派出大英雄的那个人,却被拥戴为王。”
“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出来以后就去寻找典籍里有什么关于我的记载。可惜别的都忘了,只记得住一句,‘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我死了,这无关紧要。我被杀了,这才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更是一个帝王值得百代传颂的丰功伟绩。”
“我不记得我到底吃了多少活物。但怎么也不会有涿鹿之战里死的多。”
“我真的太恨了。我花了两千年琢磨出去以后要怎么复仇。他们说我是凶兽,那我就是凶兽。”
“可他死了,死得那么窝囊。一个诛杀了那么多凶兽的神箭手,被他的弟子用驱邪的桃木棍砸死了。”
“我盼望了两千年的事,两千年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心情。”
魏琛呵呵笑起来,又开了一壶酒。
“我过了好多年才知道有灯塔水母这种东西,幼而老,老而幼,不死不灭,年年新生。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懊悔自己生不逢时。如果当初夺舍的不是章鱼而是灯塔水母,我是不是能在天道上更进一步。”
“我恨了许多年,也悔了许多年。后来碰到那群小崽子以后建了蓝雨,教教他们一点东西,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可我后来发现,阻挡他们在天道上更进一步的不是敌人,而是我。我就走了,走得远远的。有些事情掌握主动权的话,会少很多尴尬。”
“老魏,吃点菜!”叶修劈手夺过酒杯,魏琛却直接拎起酒壶往口中灌,酒液打湿了他的衣襟和脖颈。
“叶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老夫九个头都被砍了也能活,一壶酒算什么?”
魏琛咕咚咕咚喝完了那壶酒,才继续说:“我独自一人在外面游荡。有一回在沙滩上捡到一本两脚兽写的东西,看了两行,觉得还不错,就带回去了。只是作者的名字被水泡烂了,看不清楚。”
“我把那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作者相当了得。我略有些感悟,便应了机会去做世界杯的预测。”
“后来你过来了,喊我走。我走的时候不小心把那本书落下了。”
“我也明白,荣耀之森的入口得在地图上走出来固定的法阵才能开启,不能随意乱走。所以我到了华夏境内,就提出来想先去做一件事。然后你说你去一趟荣记包子铺。我们就分头走了。”
“我那一次就是想去找那本书的作者。过了那么久,我还是能背得出来里面的一大段——”
“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他一来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而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魏琛的声音像浸满了水的老烟斗,一字一顿,一顿一咳。
菜肴的热气早已散去,蓝桥透过水缸的玻璃,看到了魏琛被放大的红眼圈。
然而他念着,那么虔诚,仿佛这在他五千多年的记忆里占据了很大一块。
“我终于打听到了他的名字。”
“我再一次后悔了。我要是早一点知道他是那样的境况,说什么也要用秘法替他吊着命。他有那样的悟性,必定能领悟天道的真谛。哪怕不到飞升,就是到了结婴之时,也能让他换一副躯壳,也好免于……”
“可惜我晚了一步。”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往生去了。过了忘川就是被回炉重造的魂体,我根本就——”
魏琛拎起酒壶,却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又默默地放下。
“他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死是一个必将降临的节日。”
“我不知道节日对于两脚兽来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哪怕是我被羿杀死的那一天,都没能成为一个节日。”
“原来死亡也是如此隆重的事情么。”
“如果他还在,我一定要投到他门下,好好再听他论一回道。”
魏琛闭上眼,伸手去摸索自己的烟枪:“叶修,你说……天道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你把这个故事告诉你惦记的那群孩子,或许能听到你想听的答案。”叶修说着,拿走了他手里的烟杆,“好好睡一觉吧。我去看看小安怎么还不回来。”
魏琛迷糊地应了一声,向后一倒,很快就打起了鼾。
叶修站起来,却仿佛自言自语般念到:“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呵,天道吗?”
他说着朝门口走来,却突然拐向了窗台。蓝桥吓坏了,慌忙开始装睡,却发现叶修只是扯了扯那个被剪成枫叶的蝴蝶结就走了。
小木屋的门吱呀合上。蓝桥却依然沉浸在思索之中。
他回想起当年有一次蓝雨学院上大课,所有学生都在一个教室里听方长老论道。方长老当时开口问了所有妖一句:“你们觉得天道是什么?”他扫了下面一眼,点了当时还是普通术修的喻文州。
喻文州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却只说了短短一句:“天道,可悟不可说。”
然后剑修黄少天噌地站起来,不屑地看了喻文州一眼:“天道就是物我合一,脱于芥子,还于太极。”
方长老叹了口气,让两人都坐下。结果下课后,黄少天还堵了喻文州:“吊车尾,你是压根想不到要说什么吧?哦对,不好意思,你恐怕连吊车尾的意思都不知道吧。你平时背法诀那么辛苦,恐怕压根没空关注两脚兽的文化吧?”
喻文州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黄少天不信,还吆喝着要把他打到服气。喻文州便提出一个月以后再比试。
“让你一个月又不会怎样!”
然而一个月之后黄少天硬是被喻文州坑杀在竞技场上,据说还跑到方长老的办公室哭了一通——谁知道现在粘喻文州粘得仿佛一条鮣鱼。
蓝桥只是觉得,喻文州说得没错,黄少天说得也对。而当时自己的答案则是毫不出彩的“获得更长寿数”。
如今再问自己一遍,答案又该是什么呢?
蓝桥觉得,他突然想去看一看牵牛花了。
此刻,叶修刚抵达烟雨快递点,却看见有两个老熟人站在安文逸的身边,其中一个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怎么?这是来抓我非正规渠道招聘吗?”叶修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安文逸前面。
另一个人则动作优雅地扶了扶眼镜,露出了程式化的客套笑容:“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邀请你参加一场友谊赛。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一——叶——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