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女人》唐竹英

6、伤感

　　半个小时后，她把车开到了大潭镇街上。肚子早已饿得发痛，她有胃溃疡，不吃吃多都会痛。此时，外面开始起风，天气骤然变冷。坐在车里的王秀娟觉得又冷又饿。一路上，她竟然忘了开暖气。找停车位停好，她朝外望了望，见对面还有一家餐馆未打烊，拉着玻璃门，老板还在里面忙活，似乎还有客人在。此时餐馆外面的炉子上哪怕冒出一点点热气，都会给王秀娟带来家一般的温暖。
　　来到餐馆门前，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过来，热情招呼道：“姐，你要吃点什么？”王秀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十点半了。她咽了下口水，道：“还有饭吗？”“有、有的，你看，你要吃什么菜？”“吃点清淡的吧，我不吃辣不吃油腻！给我炒个香葱煎豆腐和炒白菜，豆腐不要煎得太老，出锅前加水煮一下！”“好的！您稍等一下！”男子导引她到一张方桌前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她坐下来等。
　　旁边有四个人围着圆桌边吃饭边讲着家常，像是从外地返乡的农民工。圆桌下摆着个火盆。王秀娟很冷，很想烤火，低头看到她桌下有个电火炉，试着开了几下，却没开开。那个男子从厨房出来，帮她开了电火炉，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姐，怎么感觉你很面熟啊！”王秀娟定睛看着那男子，笑着道：“是有点面熟！你不是那个刘先文吗？”“你是秀娟姐！”“你长这么大了，结婚了吗？”王秀娟把这话一问出口，就后悔了。她怪自己嘴太快。果然，刘先文脸色有些讪然，低下头，喃喃道：“像我这种条件，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哪个愿意嫁给我啊！”王秀娟抿了一口热茶，不知该说什么。“姐，你从哪里来？”“我去了一趟白马庙。”“哦。”“你不回去过年吗？”“我、我，不回去，我怕老神婆——她每到年关，都会到我家对门山上又骂又哭，搞得我们过不好年。”刘先文嗫嚅道。这样的情况王秀娟是知道的。“这餐馆是你开的？”王秀娟道。“不是。我哪有钱开餐馆，我是打工的。一个月挣千把块钱，能养活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低头笑了笑。“你不管你爹么？”“他？他自己管自己，自从出来后，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好像我们都欠他的！我和我弟都被他打怕了，还有我娘——”刘先文说着眼角渗出了些泪水，可仍旧保持着笑脸。
　　“菜炒好了！”厨房那边有人喊。
　　“姐，我去端菜。”
　　“我自己去吧！”
　　“别，你坐着！”
　　刘先文先给她端来了菜，又给她盛了一碗饭。然后，到厨房帮忙去了。那四个坐圆桌的人吃完饭，喊着结账，老板出来收钱后，刘先文就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桌子来。等他收拾完，王秀娟也吃完了饭。她看了看时间，十一点整。她用微信付了钱，刘先文主动提出要加她微信。她答应了。她看出店老板急于打烊，于是，对刘先文道了声“再见”后就走出了店门。明天就除夕了，店老板和打工者们从年头忙到年尾，真是很不容易。王秀娟来到街上，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刚刚吃下去的饭顿时就变冰冷了。全在她胃里。她的胃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她又迷惘了。该去哪里呢？
　　她坐到车里，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赵平凡打来的。
　　“半天了，还没到家。你在哪里？”赵平凡的口气有些急。
　　“我在大潭镇街上！”王秀娟道，“还有十五分钟可以到家。”
　　“快点回来！我在村口等你！”赵平凡的语气中着命令的意味，此时却让王秀娟有些感动。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所有有志向的，无志向的，有钱的，没钱的，到了年关，都要想办法往一个地方钻。有个地方容你度过年关，算你幸运！
　　她忽又想起刘先文，他该去哪里呢？
　　刘先文就是白马庙村杀人犯刘光荣的大儿子，那个跑去告诉母亲说堂哥刘晓军在骂人的小孩就是他。他当年才四岁，比堂哥刘晓军小了12岁。他弟弟刘先武当时才2岁。一个四岁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举起扁担砸死自己的堂叔，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自从他父亲刘光荣把堂叔刘光成砸死，他家的噩梦就开始了。这一切，当年六岁的王秀娟多少知道一些。长大后，不断地听大人们讲起，她知道的就越来越多。
　　刘光成被堂弟兄砸死，这在当时是一件惊动全镇全县的大案，而在白马庙这个小村里，这事自然比惊天大雷还要吓人。那些天白马庙村整个儿笼罩在悲云惨雾之中，不见日月，不闻鸟鸣，唯见列队而至的警车，唯闻乌鸦凄唳哀嚎。公安局来的人可不少，还带来了法医，在当时法肃纪严的社情下，发生了此等杀人案件，性质是相当恶劣的，立即就引起了公安部门的高度重视。不用侦察，案件就已明了。杀人者刘光荣早被吓懵，被村干部拘禁在村部，在女村长李宝桂的提醒下，他主动给县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只简单地地说了两句话：“我杀人了，你们来捉我吧！”且不可小看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对他今后的量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司法角度来看，他有自首情节。待公安局的人一来，村干部就把他交付过去，李宝桂又提醒他，认罪态度要好，要跟公安局的人讲实话。他于是在办案人员面前哭着承认是自己过失杀死了堂兄，并且戴着手铐带办案人员指认了现场。当时16岁的刘晓军当着公安人员的面举起锄头说要刘光荣偿命，也被李宝桂带人阻止了。如果不是她阻止，刘晓军也有可能被公安人员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