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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花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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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之时,初夏时分。京城各处花团锦簇,飘零落花染红了江水,映着浓绿柳堤,如锦画一般。
然而这些花儿却分明不是京城中最美的。自然之春美在盎然生机、美在草木生香,然而人儿之美却美在脆弱已逝、美在芳华难驻。
今年春色复明年,今日美色故明日。
是以人之美更胜于春,尤其是京城中号称第一的花楼熙香阁,里面的每一枝花都是京城罕见,正所谓人间最美。
春日,正是寻欢的好时节。然而向来喧嚷的花楼内,此刻有一间房内却极为安静。花楼的老鸨特特将周围的房间全部清空,只为了给里面的客人留出足够安静的时间。房间门外象征着花魁的睡莲的暗色花纹和屋内精贵的云锦软垫、细瓷茶器、金丝檀香象征着来人贵不可言的身份,和老鸨十足的恭敬畏惧。
屋内一身华服的少女倒是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她生来情绪浅淡,唇畔幽微茶香令她的心情不自觉地愉悦了一些微,但却丝毫没有被主人感受到。眼下唯有对面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能较大地调动她的情绪,令她产生美好的感受。
这也是为什么她喜欢和对方待在一起的原因。
不过,要是能不用每日微服出宫来这里看他,而是把他放在自己的宫里想看就看就好了。
华服少女啜了一口茶汤,将空了的茶杯向前轻轻推去,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温顺地为自己添茶。
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变好,年轻的帝王眯起眼睛,十分愉悦地感受着自己内心情感的变化。她的脸上仍旧没有多少情绪,熟悉的人却能发现,她周围浅薄的感情变得浓重多了。
“嗒嗒——”
轻声敲门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也打断了帝王难得的好心情。华服少女抿了抿唇,难得一见的情绪波动又恢复成了无波的平稳。她放下茶杯,正看到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对方望见她,然后愣住了,低下头去,梳妆精致的发丝后,耳尖可见地红了。
不解风情的少女并不理解青涩的羞涩,问道:“没事吧?”
常年身居高位,连这样一句关心也仿佛命令般带着沉甸甸的冷淡威严。然而却使得其中透出的几分难以发觉的温柔越发珍贵,犹如偌大冰中一朵红梅,小而柔弱,却艳丽柔美得几乎映满人的视线。
对面人的耳尖因少女强势的温柔而越发红了,他几乎不敢抬起头来,声音细如蚊讷:“没、没事……”
“我要走了。”年轻的帝王对对方的表现接受良好,毕竟她的前几任皇妃某种程度上都和面前的人有着相似之处。她理了理身前的衣袍,打算起身。
“是。”对面的人抿了抿嘴,头却越发低了,袖中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华服少女站起身,止住了对方要上前来为她整理下摆的动作,余光扫至酸枝木八仙桌上对方一动未动的斟满的茶杯,突然想起对方什么都没进地陪了自己一下午,不由微蹙了眉。
“你不喜欢君山银针?”
微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少女的视线紧锁着他,专注而牢固。当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地这样看人的时候,因为过分犀利淡漠的视线,很容易让对方感到畏惧惊慌,仿佛心底的隐秘被挖掘了一般。然而对面的人却因少女毫不掩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而满心欢喜,勉力压下心头无法抑制的欣喜,他手指微颤地否定道:“不、不是。”
茶杯突然被推到眼前,清冷的女声响起,“那喝。”
察觉到自己过于简短的话语,年轻的帝王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情绪的浅淡使她无法直观地感受到自己过于冷漠的语气,与四任皇妃相处的经历却令她总结出了经验,每当她的话语直接、简洁,郎君们便会感到害怕。所以与面前人相处的时候,她一直极力拉长自己的每一句话,哪怕她生性不喜拖沓繁冗。
年轻的君主并没有大臣们所想的那般无情,她只是情绪寡淡而已,却并没有失去温和的内心。
华服少女抿了抿唇,重又道了一遍:“那喝一点。”
对面的人却并没有被她简短的命令吓住或是因而疑惑,他像是完全听话地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一般,毫无间隙地立刻拿起了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似乎染上了少女幽香的茶汤喝起来甜美得醉人。
不着痕迹地深嗅一口,留恋地摩挲了一下温凉的白瓷杯壁,他却立即将茶杯放下了。他还记得,对方所说的“喝一点”的事情。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的人,却又忍不住立即低下了,才好了片刻的耳尖又红得滴血。
不行,还是好……
然而紧接着,对方却做出了令他更为羞涩的事情。
敏锐地发现对面人喝东西的样子会令她心情变好、小心翼翼望过来的样子也会让她心情变好的华服少女内心有些类似于找到了昂贵珍宝那样的愉悦,她望着桌上对面人喝剩的残茶,沉吟了半晌。
随后拿起来,啜了一口。
红润的唇瓣擦过尚带着余温和湿意的温润白瓷,微唇轻启,水泽沾染了嫣红唇瓣,仿佛沾了蜜糖的浆果一般饱满甜蜜……
那是他……
对面的人愣愣地望着少女就着他的茶杯啜饮的动作,只感到头晕目眩,胸膛中的一颗心脏却是跳得越来越快,“怦怦——”几乎要跳出胸膛。一股热浪从胸口蔓延到五脏和四肢,全身的血管中都涌动着无法克制的羞耻和欢喜。
他低下头,感到自己的脸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只听得轻微的“嗒——”的一声,细瓷杯底接触光亮桌面。
他不由地瑟缩了下,对面人没有出声。他心里禁不住隐秘地害怕又喜悦,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畏惧什么。
华服少女静静地感受着心中的情感,但是,杳然无波。心情依旧四平八稳,分毫没有因方才的举动而发生波澜,甚至也没能品味到因饮去残茶而产生的厌恶不快。她一向是尊贵的,从未有人敢让她进用剩茶。然而事实证明,即使这样做,她的情绪也没能明朗到让她察觉。
看着他喝茶会令自己愉悦,自己做却不行吗?
细微的失落也难以被发现,年轻的帝王瞬间便失去了兴趣,只略微示意了下,便离开了。
门板后,一直以来低着头的人终于抬起头,扶着门框,耳尖依旧红红的,却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羞涩而无法掩饰甜蜜的笑容。
目光黏在华服少女的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
内心涌动着黏腻的、炽热的、无法抑制的,爱慕。
回到房里,装饰得精美绝伦的屋子,每一个细节都极致得精美舒适,却无法取悦他。她走了,空荡荡的屋子,禁不住感到寂寞。
不自觉地以犬类动物特有的敏锐嗅觉收集着空气中属于她的每一丝细小的气味,美貌的青年趴在桌上,像是失去了主人的幼犬一般无精打采,仿佛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午后,黄昏的暖黄色光芒透过窗框,洒在如同白玉般温润的细瓷花瓶上,洒在乌黑柘木的古琴上,洒在美人柔顺乌亮的散发上,也洒在一只如同白玉般无暇的手腕上。
寂静的屋内,回响着低低的、思念的诉说。
“陛下、陛下、陛下……”
缠腻温软的嗓音,带着勾人的上翘尾音,像是天生的尤物。又像是呼唤着主人的犬,软弱却媚人、引诱而依恋。
这是如同青年的容貌一般无暇的、诱人的嗓音。正如他上翘的含情眼尾、若桃的饮春唇瓣一般,越是无暇冷淡,便越是撩人引诱。
正是白狐一族忍耐扯骨断肉、抻筋绝脉的化人之痛所塑成的,完美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