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逢春》花笙苏

1、清平乐

　　第一章：清平乐

　　六月精阳，天上的毒日似乎把世间万物的精气神都给晒得蒸腾了，不管是田间作物还是路上行马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远远望去，偌大的一片土地之上一个人也没有，安静荒凉的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竟会觉得有些心慌。

　　在清平镇的门口，一架马车停了下来，得到休息的棕色马儿却连庆祝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蔫蔫的低着头喘着粗气。马车上走下来了一位身着黑色镶白边襕衫的年轻人，一看便是家中有人去世的守丧装扮。远远看去，年轻人身姿挺拔，看起来也是颇具风流，可仔细一看他的脸，却发现脸上满是伤痕，一看就是经历了一段很不寻常故事的样子。

　　年轻人下了马车之后，先是四处看了看，然后兀自有些遗憾的叹了叹气。清平镇与他离开的时候相比几乎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曾经清平镇的夏日虽然也似现在一般炎热，但是景色却还是生机勃勃的，绿柳垂丝、荷花映日，鸟儿嘤鸣、花香阵阵，镇子外的河边树荫下总会有很多纳凉的人在谈天说地，高谈阔论着四处大事。

　　可如今，一看望去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空气中飘荡的也是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阳光强烈的照射更是让这种臭气更加昭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马车的车夫似乎是受不了这种恶心的气味，打了声招呼之后便甩着鞭子离开了，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在留在原地。

　　年轻人在外边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清平镇的状况，前段时间有一伙农民军经过，洗劫了此地，不仅镇中财物几乎被一扫而光，人也死了不少，一直以来都闲适和气的清平镇人哪遭受过这样的灾难，所以在难后呈现出这样的状态便十分理所应当了。

　　年轻人没有在镇子门口多做停留，而是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一所破旧的草屋跟前，或许是因为它太破了，连抢劫的人都看不上眼，所以居然没有被破坏。年轻人刚想找个工具撬开门锁，却发现门杠早就在风吹日晒当中烂掉了，轻轻一推，门就被打开了。屋内摆设还是年轻人走之前的样子，厚厚的蒙尘说明着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了，年轻人没有着急去收拾房间，而是径直走到椅子跟前，晃了晃，发现还能坐，便随意拿起桌上一块同样落满尘土的手帕擦了擦，坐了上去。

　　他在椅子上呆呆的坐着，不一会居然有眼泪从他空洞的眼神当中流了出来。

　　发觉到脸上潮湿的年轻人用手轻轻触了一下，然后摆在眼前看了一眼，发觉是眼泪之后却没有用袖子去擦，而只是握紧拳头，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轻轻的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春儿，我回家了。”

　　“我会好好活着，为了你。”

　　“我会好好活着，为了惩罚自己。”

　　二十年前，清平镇是全国闻名的漂亮镇子，这里有楼有水，有花有桑，每到春日会有远近闻名的赏花大会，清平镇的花不仅种类多，就连开放的样子也比其他地方要繁盛一些，很多当世有名的文人墨客都喜欢到清平镇来踏青赏花，留下一首首称赞清平旖旎风光的名词佳句。

　　陆祁春从小便生长在清平镇，可是到了他懂事的年纪，朝廷越来越昏庸，越来越多吃不饱饭的农民聚集在一起，他们拥立起自己新的君主，打着“伐无道，诛暴-政，立新君，天下吉”的口号起义或谋反，虽然战火没有烧到清平镇，让这里暂时保留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世外桃源样子，但是唇亡齿寒，外面的风雨飘摇让清平镇也渐渐的不再那么热闹，谁也不知道这里短暂的安宁能维持到何时。

　　然而，外面的山河破碎，人人自危，却并没有对陆祁春这个小男孩造成多大的影响，对于他来说，战争是很遥远的事情，贫苦的生活才是当下最难熬的事情。

　　当时的陆祈春正是在猫嫌狗不爱的年纪，比起其他明面上张扬的小孩子来，陆祈春是一种不声不语的蔫淘，比如用陆婆婆好不容易换来的面粉蒸面人，最后收获了一屉死面疙瘩，比如将陆婆婆用来换钱的糕点偷偷拿出去喂那只总是冲他摇尾巴的小狗……若是在寻常家庭，陆祈春做出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家人藤条伺候了，可与他相依为命的陆婆婆却总是笑着帮陆祈春善后，比如将那屉死面疙瘩切成片做成香喷喷的烩面片，比如熬夜把糕点重新做好。

　　这一切不是陆婆婆对他的溺爱，而是因为陆祁春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捏面人其实是为了给婆婆庆生，哄她开心，拿点心去喂狗也只是因为他童真的善良而已。

　　陆祁春一直在镇上唯一的书院—若白书院里读书，若白书院是先朝状元姜若白为了感念家乡培育专门建造的。姜状元是清平镇人，从小便才情四溢，成为远近闻名的小神童，而十年寒窗苦读之后，姜若白不仅金榜题名，还凭借自己的才气学识受到了皇帝的赏识，不仅让他很快入朝做了官，皇帝还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礼和公主许配给了他，让他一朝得势，很快就飞出鸡窝当上了凤凰，成为了堂堂驸马大人。

　　这样的才子佳话，让若白书院成为了江荫县乃至全国远近闻名的大书院，那些等待一鸣惊人的才子都愿意到这里来讲学、听学、游乐，交友，可是后来姜若白干出的丑事，却彻底断送了这个圣地的清誉。

　　当时，北方外族的铁骑踏进中原，所到之处，攻城略地，而长期的腐败和无能让军队羸弱不堪，节节败退，外族铁骑一路南下，眼看就要打到了皇帝的老窝了，懦弱无能的朝廷不想着背水一战，却选择了派姜若白去谈和。而这位状元之才，驸马之位的使者见到外族可汗专门准备出来吓唬他的、装备精良、威武非凡的铁骑军队时，居然真就被唬住了，人家要他财宝他给了，要地盘他也给了，就连自己的老婆礼和公主也让他送了出去。外族退了兵，老皇上表面上十分暴怒的砍了姜若白，但内心却是十分感激他的，因为是姜若白的退让让他不用再听那些大臣的叨叨，让他可以抱着自己的宠妃睡个安稳觉了，因此，只隔了半个月，皇帝就开开心心的送自己的女儿改嫁了。

　　自此之后，姜若白便成了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卖国贼，若白书院也变成了被唾弃的地方，再不有以前鸿儒谈笑、调琴阅经的盛况了。只有清平镇的一些孩子们图这里离家比较近，才在这里上学读书。而且因为朝廷的昏庸，普通人家的孩子唯一能出人头地的科考，也逐渐沦为了朝中官员卖官鬻爵，收敛财物的工具，贫民百姓想要靠此晋升仕途越来越不可能，因此读书无用的言论一直甚嚣尘上，越来越少的人愿意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了。

　　而为了改变这样的社会风气，那一年，朝廷中的一部分官员发起了“文兴社稷”的口号，他们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挽救自己摇摇欲坠的国家，吸纳更多有才干的人才，将这个山河凋敝、民不聊生的国家从水深火热当中拯救出来。而江荫县的县令为了自己的政绩，便联合了一些商贾人家，请他们出资出力，加入这场遍及全国的“文兴社稷”风潮当中。而若白书院，自然也成为了被照顾的对象。

　　在之前的那种情况下，想也知道若白书院的条件肯定是不怎么好的，而这一次有了上边官员的号召，清平镇的老镇长自然也铆足了劲，召集县中和镇中商贾给书院集了不少的资金。老镇长用募集来的银子再一次翻修了书院，从新粉刷了若白书院的墙，修葺了有时候会漏雨的屋顶，还换了一批新的书桌，让老旧失修的若白书院重新焕发了生机。

　　而老镇长募集来的钱在翻修完书院之后，还剩了一些，与那些出资的商贾商量了一下之后，想出了一个“兴学旺镇”的点子，要在清平镇里搞一次轰轰烈烈的大事情，具体说来，就是在全镇范围内举办一场大考试，成绩不仅全镇公布，还要给这次考试中前三甲的孩子一笔银子，只要是年龄在六岁到十六岁的孩子都可以参加。这样一来，不仅能帮助朝廷选拔人才，还能刺激镇上那些没上学的孩子来若白书院读书，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消息是老镇长亲自在若白书院向大家宣布的，陆祁春听到这个消息后着实的兴奋了一把，他不是为了什么镇上扬名，只是因为前三甲的奖励对他来说，着实丰厚。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件事情，让他和一个性情迥异的人有了交集，然后相交相离，痴缠半世。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发文，我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