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工巧匠（工）》黄姜

5、第 5 章

　　杨家供养着杨谦和杨谚两个人读书，也是倾尽全家之力。
　　为此，平常在衣食上只能节衣缩食，除非是逢年过节的日子，或者遇见每月一次给两个读书人打牙祭补身体的时候，不然平日都是清汤寡水见不到半点荤腥。
　　而今晚的饭桌上，竟然有一道清炖鱼汤。

　　鱼肉炖烂在汤里，满满一盆的奶白鱼汤，一看直馋得人口舌生津。

　　这会儿，老爷子杨英、杨父杨温，及李桃花他们，已经围桌坐好。

　　看样子，是只等杨绦上桌就开饭了。
　　这可真是稀奇事了，以前可从没有过等杨二上桌才开饭的。

　　有邻居是唱戏的，大概今天没去跑堂会，于是就在家咿咿呀呀的练着唱词，声音似黄鹂鸟般清脆婉转：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

　　唱的是诗经中的《蓼莪》一诗，恰巧以前县里一场‘弘扬孝道’活动上有这个节目。唱腔有所差异，唱词是一样的。
　　但此时此刻，杨绦听了不但毫无触动，还只想着喝鱼汤。

　　杨绦暗暗‘吸溜’一声，咽下口水。
　　不是他没喝过鱼汤，而是这具十二岁的壳子，本能地渴求补充荤腥。

　　今天非年非节，两个读书人也几天前才打过牙祭。饭桌上的这一盆鱼汤，看来就是安抚他的道具咯？

　　换而言之，这鱼汤是给他熬的，那他待会儿得要多喝上几碗！

　　人都到齐就剩杨绦没有入座，李桃花见他终于来了，习惯性开口就训：
　　“一家子人都坐好了，就等你了！吃个饭还要三请四催像个……”

　　“二弟，快快过来吃饭！”杨谦打断李桃花的话，起身朝杨绦招呼。
　　“二弟昨日落了水，又昏迷一夜才醒，身体肯定是受了亏损，是得多睡一会儿。爷爷也让娘去买了一条鲜鱼，回来炖汤给你补一补。”

　　老爷子平常就是一张苦大仇深脸，活像旁人欠了他钱一样。
　　可此时他竟然扯出一个微笑来，颔首对杨谦的话表示赞同。

　　末了，老爷子又转头横了儿媳李桃花一眼！
　　要不是这泼妇，一大清早的，就对着刚醒来的老二一通咒骂，惹得老二豁出来大闹一通，就不会耽搁谦儿和谚儿今天去成学院读书！也不会让他舍钱去买一条鲜鱼回来，更不会有待会儿的许多事了！

　　既然杨谦这么会说话，杨绦也只当没听见李桃花的训斥了，没有出声吵闹，但也板着脸、耷着眼走过去坐下，一句话不说。

　　杨谚收到哥哥的眼神示意，也红着脸磕巴道：“二、二哥，晚饭有鱼汤、你多喝几碗，补一补。”

　　“嗯。”杨绦一副闹脾气后还没消气的样子，只瓮声‘嗯’道。

　　李桃花正想张嘴骂他不识相怠慢了她的幺儿，就又招老爷子瞪了她一眼，又闭上了嘴……
　　然后噘嘴耷眼的，拿碗给桌上每个人都盛一碗鱼汤。

　　轮到杨绦时，李桃花盛好了鱼汤递过去，他却没伸手接住。
　　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将碗不轻不重磕在他面前桌上，‘咚’的一声！

　　对李桃花的施压警告，杨绦无动于衷，依旧板着一张脸，不言不语油盐不进。

　　老爷子瞪了儿媳一眼，又看了杨绦一眼，而后者无动于衷。

　　“……”都沉默不言。

　　开饭前，这就已打了好几场眉眼官司，而老爷子和李桃花他们一场没赢。

　　最终老爷子也没说什么，端起他面前的碗，喝了一口鱼汤，由他开了饭，他这一家之主才说：
　　“开饭罢。老二你昨天遭了罪，可以再多喝一碗鱼汤，好好补一补。”

　　杨绦不是真小孩子，他懂得何谓见好就收，知道把握‘闹脾气’的尺度和时机。
　　杨家人示好到这个成都，他这时应该给点反应了，以免过犹不及：“嗯，多谢爷爷。”

　　尽管这样说了，杨绦还是板着一张脸，看上去心里还是有气。

　　李桃花看了，心头火起！
　　鱼汤最补脑，以前她都是每月炖了给家里两个读书人进补的，要不是公公、谦儿和谚儿都说要给这死伢子炖鱼汤补一补，她是绝不会给他买鲜鱼炖鱼汤的！就是咸鱼干炖鱼汤也没有！
　　喝了一碗鱼汤还不满足，竟还敢答应喝第二碗！
　　都专门给他炖鱼汤了，还没一个笑脸，一副板着脸的死样子！就是欠收拾！

　　李桃花正要开口训骂，但却再度吃瘪。
　　老爷子就又狠狠地瞪过来：“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安安生生吃饭！”

　　这些眉眼官司，杨绦板着脸耷着眼，也尽都看在眼里，心里还有点爽！
　　不过他不至于因此就一副小人得志样。

　　杨绦知道，这局面只是他一步一步谋算来的，是因为杨家人有求于他，并不是他本身足够强大，不是他强大到了让人心生敬畏的程度。

　　但是，能让杨家人示好，让直接导致了杨二投河自尽的李桃花，虽百般看不惯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还真是感觉有点爽！

　　晚饭主食是窝窝头，用没有筛去麦麸的全麦面粉加上细米糠做成，干吃的话不至于难于下咽，却也口感粗糙喇嗓子。

　　于是杨绦把窝窝头掰碎，泡在鱼肉都熬化了的奶白鱼汤里，味道简单却不失鲜美！
　　这样就很好入口了，埋头唏哩呼噜，不一会儿就吞吃下两大碗！

　　杨绦吃了个十分饱，肚子撑得滚圆。

　　这可把李桃花看得，可是心疼死了！
　　六个窝头，两碗鱼汤，饿死鬼投胎呢！这是把明天的早饭也一起吃了啊！

　　李桃花心里盘算着，明早把这死伢子的口粮想法减掉些，不然像这样敞开肚皮吃哪里养得起啊？！
　　就算是为了让老二去给谦儿和谚儿当牛做马，她也没那么多草料养这匹牛马啊。

　　杨绦不是好欺的原身杨二，李桃花的打算是不可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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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绦这顿饭吃的畅快，也等着之后的谈话，同样能让他畅快了。

　　饭吃完，接下来就该说正事了。

　　之前老二睡下后，他们就已经通过气。可老爷子还是担心儿媳在场怕会管不住她的嘴，打乱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于是出言把她支开：
　　“桃花，你把碗筷收下去，仔细洗涮干净，再去把倒座房里的杂物规整一下，找出能用的木板木材，改日就去请李仙工做一张织机。”

　　李桃花没说什么，把碗筷收走到灶房里洗涮去了，之后又去了倒座房里规整杂物。

　　等李桃花把碗筷收出去，杨谦已酝酿好，开口就道歉：
　　“二弟，我们是一母同父所生的亲兄弟，有着血浓于水的亲缘羁绊，大哥本心里是喜欢你的，对你绝无嫌弃厌烦之意。”
　　“大哥一直忙于读书和琐事，又不善言辞，以至于一直以来竟忽视了二弟，没能尽到一个做长兄的责任，你心有怨言也再正常不过了。”
　　“以前是大哥的错，大哥在这里给你道歉。自此以后，大哥一定会多多关心和照拂二弟你的。”

　　杨谦说了这许多软话，又道了歉，虽然是出于安抚杨绦考虑，但也有大半真心在里面。

　　杨谦想：要不是二弟这次被逼急了，把话都说了个明白，他怕是一直都不知自己的错处。
　　更甚至于，若是二弟投河后没能醒过来，那他这句道歉竟永远都说不出了。他的错处也将得不到原谅，他和三弟甚至成为了推波助澜的真凶之一，他们将一辈子背负上逼死亲兄弟的罪孽……
　　现在能有机会改正，实在太好了。

　　所以，早上杨绦说话丝毫没留情，但也确实把杨谦骂醒了，此时也是真心真意在道歉。

　　然而杨谦不知道的是，杨二投河后确实没能醒过来，眼前的只是来自后世同名同姓的杨绦。知错能改很好，只是杨二永远也听不见这些话了。
　　杨谦他们是不知道的，道过谦、得到原谅之后，也就心安了。

　　十岁的杨谚长得可爱灵动，一看就是一个聪明孩子。
　　现在一张婴儿肥脸庞红彤彤的，别别扭扭很不好意思，但也还是鼓起勇气道歉：
　　“二哥，我、我也道歉！以前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尊敬二哥的！”
　　大哥从来都是对的，他听大哥的！错了就道歉，这才是男子汉该有的担当！

　　杨谚天资聪颖，却是一个兄控，最听他大哥杨谦的话，大哥说了应该道歉，他就很听话的道歉。

　　以杨绦这么些年习成的察言观色能力来看，相比起老爷子和李桃花的不情不愿，是出于现实才服软，杨谦和杨谚就诚恳多了，他们由心而发的歉意，他感受到了。

　　大人们放不下身为大人的尊严，小孩儿也有小孩儿的倔强，老爷子和李桃花是否真心服软杨绦不在乎，不过杨谦和杨谚小小年纪竟能自省己身，这就很难得了。

　　杨绦暗想：两人以前被学院里的先生夸赞过，想来读书成绩也差不到哪里去。又都有一副尚可的性情，大的杨谦沉稳持重，小的杨谚聪慧灵敏。
　　杨谦和杨谚的未来，值得期待。
　　早上他想得没错，果然会是一笔不错的投资。

　　杨绦心里在谋算着利益得失，面上却没表露出半点。

　　得了大哥和三弟道歉的杨绦，脸色只是稍霁，瓮声瓮气道：
　　“我接受你们的道歉，我……我以前也还没做到最好。”

　　杨绦接受道歉，并且承认了以前自身也有不足，但主要责任还是归咎给了杨谦他们。

　　杨父杨温，坐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跟个只是用来为杨家劳作的工具人一样，不过问半句家里的事。

　　老爷子坐在上首，挂着一张褶子脸，看不清细微表情。

　　李桃花呢，又已经被支出去了，正在灶房洗涮碗筷，传出叮叮哐哐的声响来。

　　想让这杨家的大人们，也出口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晚饭的一道清炖鱼汤，就是老爷子他们的服软了。
　　其他再多的，大人的面子、一家之主的威严，都不会允许，他们大人是不可能放下身段，向杨绦这个半大小孩子道歉的。
　　大人都觉得向小孩道歉，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道理。

　　他们道歉不道歉的，杨绦也不在乎。
　　在这杨家，他看重的，只是有价值有潜力的杨谦和杨谚。兄弟两人的态度，让他很满意，其余的人他才懒得在乎呢。

　　服了软、道了歉，可今日这事也还没完。
　　实际的问题还没解决，责任还没划分清楚。

　　三兄弟坦诚的说开了后，气氛总算有所好转。

　　这时，一家之主的杨英适时开口：
　　“为恢复我杨家的官籍户籍，重现杨家昔日辉煌，一家人得团结一致劲往一处使才行，少了任何一人都不行。绦儿，你可别再想不开了。”

　　老爷子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盐，就是比李桃花要脸皮厚、会说话。
　　绦儿，这称呼也亏他能叫得出口，以前可都是喊老二。

　　老爷子的话里，肯定了杨绦的作用，又对杨二投河这事含蓄表了态，常人来听，还能听出两分关心和慈爱。

　　但杨绦可不是被哄一哄，就什么事都满口答应的真小孩儿。

　　杨绦低着头，让人看不见脸上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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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鱼汤是喝了，服软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