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工巧匠（工）》黄姜

4、第 4 章

　　至于他和杨谦与杨谚，三个人谁去织造局当幼匠，以后又由承袭杨家的匠户户籍？

　　杨绦从没指望这样闹一场，或者以后再闹上几场，就能改变这事的结果了。
　　这事的最终人选，只会是他。

　　人心是最易变，也最是不易变的。
　　比如杨家人让杨绦当幼匠并承袭杨家匠户户籍的私心，就绝不会轻易改变。
　　早上和杨家人照面没多久，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这事吧，不说杨谦和杨谚有人撑腰偏爱，只说他们两个人都已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了，就不会白白放弃，转而去当幼匠、承袭匠户户籍。
　　而且从经济角度来看，都已经花了那么多银子在读书上了，现在放弃也不划算。

　　如果他是老爷子和李桃花，也不会改换人选。

　　所以他刚才吵架时，虽表现得极其激愤，像一个步入绝境临死反击的狼崽子一般，仿佛要撕咬出个你死我活来。
　　但事实上，他一直都没做奢想，吵到最后他已经看清：当幼匠进而承袭杨家匠户户籍的人只会是他。
　　他怼回去出过气后，吵到半道时有了新的谋算：借此事讨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毫无疑问的是，他刚才已经一步步的，完成了前期部署。

　　他已经吵过闹过，接下来就该让杨家人去冷静一下了……
　　让他们去衡量一下利益得失，并想一想究竟该如何安抚他。

　　但冷静一下或者说商量出的结果，应该不会出乎意料。
　　杨家人多半会到他面前来服软，然后承诺他一些好处安抚他，好让他心甘情愿去当幼匠并顺理成章承袭杨家匠户户籍。

　　所谓成熟的大人，就是一言一行凡事都从利益得失出发，不被一时情绪好恶控制。这说难听点是窝囊没骨气，但换句话说就是顾全大局。
　　他杨绦是大人，老爷子杨英和李桃花也是大人，十六岁的杨谦也能算大半个大人，他们都会做出属于大人的决定的。

　　……

　　现实所迫，杨绦除了接受杨二的命运去当幼匠之外，还真没其他办法。
　　不然能怎样？像他前世年轻时那样？

　　刚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就辍学离家出走，想着不靠父母或任何人，依仗一腔意气独走天涯，心里发誓一定要闯出一番成就后衣锦还乡，狠狠打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的脸！

　　可结果是什么呢？
　　年少出走的他没有身份证，没有正规单位敢用童工，而那些敢用他的地方又不正规，用他也多半是为了节省人力成本，那么遭受欺压打骂也是时常的事。
　　他受不了了，就只能又继续去流浪，白天蹲路边乞讨、晚上睡桥洞。

　　要知道好心人确实是有，但绝对不怕麻烦的好心人，是他们底层流浪儿接触不到的。
　　一般的好心人，最多也只能施舍他一点钱或一顿饭，并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被人领回去当亲生孩子养。想要被领养，身份首先就是一大难题，领.养孩子的手续可不是那么好办的。
　　更不会有人来资助他一个半大流浪儿创业，帮助他出人头地。有那闲钱早就拿去买房囤着了！
　　小说不是现实，那些贵人和奇遇情节，真的都是幻想，现实里发生的几率趋近于零。

　　而在这古代，离家出走后的结果，比他前世还要难上十倍百倍！

　　至少后世还有收容所，整个社会更富有、养出了更多发善心施舍流浪儿的好心人，只要不误入或者被抓去那些将小孩子打成残疾后行骗的团伙，不讲究尊严的话还是能活下去的。

　　但在这古代呢？很大一部分人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会去发善心，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偶尔搭粥棚施舍乞丐。
　　这古代社会的天灾人祸抵御能力又差，乞丐流民到处都是，他一个十二岁小孩子能抢得过谁？
　　每到寒冬，早起时就能见到冻死在街边的乞丐，离家出走后活不活下去都不一定。

　　无根之萍的困难，常年在外租房时不时就要被房东以涨租相要挟，隔上半年一两年就得搬一次家的打工者，都只能领悟到两三分。
　　只有像他以前在外流浪过的，没有身份没有依靠的人，才能充分体会到。

　　就算被人打了骂了，都没有底气骂回去打回去，只因他离家在外没有人给他撑腰，万一被打伤了也只能硬抗着，他没有依仗也没有底气，要报复都只能在有十足把握之后，再暗地里报复回去。
　　和人有矛盾了，如果对方不是太过狠毒蛮横的，他就来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表现得蛮横不要命，如果对方怕惹上麻烦，自然就退让了。
　　要是看走了眼，遇到更横的了，那就只能脚下跑得快了。

　　杨绦深切的知道那种孤身一人求生的困难，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当然，现在他已经有过一世生活经验了，也大概知道一些后世能拿到这古代赚钱的法子，可依旧还是没用。

　　离家之后的身份证明，同样是个大难题，缺了它出城都难，几乎就别想有长远发展了。
　　还有，如果他现在就脱离杨家单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十二岁小孩，就算他能用现代的赚钱法子赚到钱，但是否守得住钱财？又能否守住赚钱的法子？
　　毕竟小儿怀金过世的下场，他见过，也能充分想象得到。永远不能高估人心。

　　不要觉得，遇见的人都会是正直的好心人，随随便便的就能遇到一个贵人。
　　他又不是小说里的主角，不是世界气运之子，他的人生没开着金大腿。

　　杨绦的灵魂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所以深谋远虑之后，他并不打算离开杨家只身一人外出闯荡。

　　至少得等底气足了，再考虑分家出去单过。

　　在此之前，该是他的他要理直气壮的争取，该占的便宜也要占来，并且为以后能继续占便宜做准备。
　　哦，说好听一点，这是互相借势，互相成就，‘合作’共赢。

　　呵呵，一家人嘛，就是要互帮互助。

　　……

　　除了现实所迫之外，杨绦其实并不抵触去做幼匠，甚至还比较乐意。这正如了他的意。

　　杨绦有原身杨二的记忆，知道在这个人分三六九等的封建阶级社会里，贱籍人等生来就被世人看不起，社会地位排在底层。

　　但杨绦来自社会发达的后世，并没职业歧视，他倒是没觉得做匠户有多么差。
　　工匠不就是工人嘛，这职业有什么不体面的？

　　而且他们杨家已经被勾补成了住坐匠，每月一般在局里服役十天，虽然得到的盐粮衣物经常被克扣，但每月也还有二十来天时间，让工匠们在家自由造作、自行买卖。

　　这样一来，他就有大半时间去兼职，实现自己的计划就有不小余地了。比如，这辈子再开办一个纺织厂。
　　不过他前世开纺织厂都足足准备了五年时间，这一次他底子更薄，钱、人和技术都要从头准备起，更得慢慢准备并仔细筹划才行。

　　古代讲究‘士农工商’，可‘商’贾还排在‘工’匠之后呢，那些商贾有钱还不是能使鬼推磨，日子过得让人羡慕不已？
　　所以，什么匠户啊、贱籍啊，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归根究底还是没钱！有钱了谁人不高看你一眼？有钱了就能借到势，谁又还会在你面前把‘匠户贱籍’挂在嘴边？

　　对于当幼匠承袭匠户户籍这事，杨绦是乐于接受的。
　　这还正好了，他可以去看看这古代的国营纺织厂——织造局是个什么样子，学习一下古法织染技术，希望能古今结合并有所创新，为开办他自己的纺织厂做准备。

　　他前世二十岁归家之后，终于有了一张身份证，接着又娶妻生子，虽然活成了他年少时曾鄙夷的庸碌大人模样，到底也有了一个家，有了归属之地。
　　之后他浪子回头，什么工作都愿意尝试，在工作的同时也不忘学习，并且又从书本上汲取知识，后来更是自考了成人大学，还拿到了非全日制的本科学历。
　　杨绦已经习惯了学习，他很想去这时候的织造局里，去学习见识一番。

　　还有一点很好的是，杨家自诩是讲究人家，就算是碍于面子害怕旁人说道，杨英和李桃花也不能做出太坏的事来。
　　最多就是冷暴力孤立他，或者语言暴力打击他，而这些对他来说完全不痛不痒，甚至他还会视心情好坏，进行反击。
　　他不高兴了，不舒坦了，就将对方气得一佛升天，就像今早一样。

　　没有好处可拿，却想让他甘心吃亏？那不可能的，两辈子都不可能的。

　　杨绦他觉得，成为幼匠并承袭杨家匠户户籍，并不是全无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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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杨谦……
　　说真的，还是那一句话，换一个立场去看，杨谦真是一个不错的人了。

　　如果他日杨谦科举出仕、功成名就了，回头再来看他年少时候，那就是：
　　匠户贱籍出身，却自幼胸怀大志，出淤泥而不染，自强不息寒窗苦读，终于蟾宫折桂。此后出仕为官，造福百姓。
　　这就是一出佳话呢。

　　到时杨二或者说他杨绦，如今对杨谦这个兄长的言行态度，那就是粗鄙无礼、不敬兄长、目光短浅、贪婪势利！
　　在杨谦鱼跃龙门之前，像他这样一字不识的粗鲁匠人，却没好好的奉承巴结他，可不就像小说里的炮灰极品了嘛？

　　而今天这些在外面蹲墙根儿瞧热闹的邻里妇人，以后也是要被啪啪打脸的，余生都会为杨谦他们的好日子而眼红不已。

　　这在小说里，可是久盛不衰的打脸套路了啊。

　　值得一提，杨绦闲暇时也会看小说调剂心情，懂得一些小说套路。
　　但他一个大男人并没有去绿晋江看过小说，更没看过《贱籍首辅》这本小说，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不止是穿越了，其实更是穿书了……

　　言归正传。
　　也说了是换一个立场去看杨谦，但从杨二和他杨绦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想法和态度都没有大错。他今天说话确实没留情面，可事实却是没错的：杨家确实对杨二不公平。

　　他的言行也符合常理，现在的他是一个十二岁半大小子，正是脾气大的时候，他又没读过半天书，一字不识、不明事理，像这种投河自尽之后醒来，大吵大闹一场是非常符合常理的。
　　没见他刚才虽然一反往常的乖顺，大吵大闹了一场，杨家人却也没觉得他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也没喊神婆来驱邪吗？

　　所以即使会被认定是‘极品’，他也丝毫不虚，该吵吵该骂骂。

　　……

　　杨谦这样性情的读书人，再加一个杨谚，两人总归都是有价值的。

　　在这古代，通讯不便，于是天高皇帝远，小小一个县官就可以在一县之地只手遮天。
　　所以，有一个两个有功名或者做官的亲兄弟——即便兄弟关系不是极为亲厚，就能借势了，能起到的作用可不小。

　　杨谦和杨谚两人都是有价值的，对待有价值的人，如果可能他从来都是想尽办法利用。
　　为此，他当然可以怀柔可以迂回，可以春风化雨般地去巴结杨谦和杨谚。在他们身上做人才投资，等他们考上功名甚至于是做官之后，他就可以借势了。

　　但是，杨绦虽然是能屈能伸的人，精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但这次他却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巴结他们。
　　因为是杨谦和杨谚，亏欠了杨二的，并不是反过来了的。

　　在此之前，杨谦和杨谚已经习惯了杨二在家中的地位，丝毫没意识到杨二的付出，甚至还隐隐有看不起他的苗头出现。
　　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并且达到可以利用、借势的关系，可以用怀柔温和的手段，但他像这样下猛药、将他们骂一顿，让他们愤怒，也让他们心生羞耻、自惭、愧疚，也是可以的。

　　他相信，相比前者舔狗一样去巴结讨好他们，下猛药骂一顿的效果，甚至会更好。
　　而且，主要骂了真的很爽！

　　没错，他杨绦就是这样虚伪势利，欺善也不怎么怕恶的成熟大人！

　　闭眼在心里谋算完，杨绦这才安逸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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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发展，与杨绦料想的分毫不差。

　　杨绦的这一觉，直睡到大下午了才醒。

　　醒后没多久，杨谦就来敲门了：“二弟，娘今天提早做好了晚饭，你快起来吃饭了。”
　　话中带着些小心，像是生怕他不肯吃饭继续闹脾气。

　　“嗯，来了。”杨绦答应道，起身下了床。

　　待会儿在饭桌上，应该要说事了。这正好如了他意，那还继续闹什么呢，又不是闲得慌了。

　　他如今是十二岁！半大小孩子！
　　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说话不过脑子也再正常不过，闹过吵过之后一觉睡醒，什么都过去了，照样吃照样喝。
　　以后依旧还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至于饭桌上要谈的事，关乎着他以后的切身利益，是绝没有睡一觉就睡忘了的。
　　该是他的就必须是他的，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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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穿书不自知男主#
#快来看啊，有老头子在装十二岁小孩子！#
#条条（不是！）好无耻啊#
杨绦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t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