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工巧匠（工）》黄姜

30、第 30 章

　　杨绦正在去往李家的路上，而李家这边，也有稍许不同于往日之处。

　　李家长子李线的妻子，即是李绒的大嫂李王氏，难得放下手上织布的活儿，来找她大姑子闲聊。

　　“……孩他大姑，你在给杨家小子织布？可有赚头？”李王氏发问。
　　心下又琢磨：也不知是否多想了，总觉得大姑子近来对她们这些哥嫂冷淡许多，似乎心存意见。

　　李绒手上抛梭不停，语气不咸不淡回道：“给谁织布不是织？织出来卖给谁不是卖？既杨家二弟愿意上门来收布，省了我自个儿跑腿操心，那我布匹织出来之后卖与他，又有何不好？”

　　“至于赚多赚少？大嫂你何曾见过依靠织布去卖，变得大富大贵的人家？能有多大赚头？”李绒还是和以往她们问起一样，含糊其词道。“多费心、费力些，每匹布多赚几十上百文罢了。”

　　李绒只要一想到前世她死后，兄嫂们那副避之如瘟疫、嫌弃如癞子的嘴脸，她就无法再和他们亲近，毫无芥蒂当做亲人去相处。
　　所幸大哥和二哥两人在成亲之后，因李家没有女主人，便分家出去另起炉灶了。她不必像以前一样，操心他们的衣食。
　　不然她真不知，得把她膈应成什么样？大概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饭都咽不下去吧。

　　“哦，那倒也是哈。”李王氏这会儿来和大姑子闲话家常，当然不是因为闲来无事，她是有带着目的来的。

　　李王氏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让她织最简单的平纹布可以，但让她去织那一听‘浮纹布’这名儿、便知道要织花纹的布，恐怕是不行的。
　　再说了，费心又费力的，一匹布也就多赚几十上百文钱，怕是也不合算。

　　李绒敷衍一声：“嗯，是这样的。”

　　李仙工是染色匠匠户，他虽会打造织机、却没有织过布匹去卖，织布的事情李绒说半截藏半截，他也不知道究竟。
　　李绒再言语误导两个嫂嫂一番，便也消减了他们深挖的心思。所以到目前为止，李绒的两个哥哥李线和李经两家，都还没织上条纹浮纹布。

　　李王氏又一次打探了李绒正在织的布的情况，想着万一有赚头，插一脚跟着一起织布的心思便歇了。

　　李王氏随即又想起，今天来闲聊的第二个目的：她儿子已经能扶着墙到处跑了，实在太闹腾了，总在她织布时来捣乱，得有个人给她看住，她才好专心织布。

　　李王氏迂回铺垫道：“绒囡儿啊，你那大侄子越长越大，如今可闹腾了！把他放旁边玩耍吧，他还能扶着墙摸过来，然后用手去扯织机上的纱线，让我做活儿都没个安宁！”

　　李绒并不接茬，任凭她诉苦。

　　李王氏：“你说你那大侄子，是不是知道他眼下是李家独苗，在作威作福呢？”

　　口口声声‘你那大侄子’，‘眼下是李家独苗’，耀武扬威的嘴脸可真是活灵活现。
　　李绒懒得理她，随口吱声：“或许吧。”

　　李绒经历过同样的场景，如何不知道她这大嫂是拐弯抹角的，让她主动提出照看大侄子？但如今她不乐意，理都不想理会那两家子人！
　　前世时，她把大哥家的侄子李蓝、二哥家的侄女李红，真是当做亲生的一般在照顾着，直到她出嫁前，愣是没让他们冷着热着，没让他们生过哪怕一场小病。
　　可结果呢？她这个大姑死后，他们不也跟着父母一起嫌弃她吗？

　　虽说小孩生来纯白无辜，都是后来被大人给教坏了。但谁让他们的父母教坏了呢？她就是迁怒了又如何。
　　况且，他们自有亲生父母教养，缺了她这个大姑，他们还饿死了不成？对他们负教养之责的，是他们的父母，可不是她这个大姑。

　　李王氏见大姑子一直不搭茬，就直说了：“他大姑啊，你大侄子如今长大断了奶，也离得开我身边了，但就是调皮好动，扰得我做活儿都抽不出手。你愿不愿意带着他啊？”

　　不好意思拒绝？她李绒可不会。想都不必想：“我不愿意。大嫂要做活儿抽不出手去照顾，我便不必织布？便抽得开手了？”

　　李绒样貌明艳，面无表情时也能自带一分笑意，她拒绝时也没表现出疾言厉色来，不咸不淡的，看不出心中有怒意。

　　因此李王氏虽被明言拒绝了，也没放弃。更何况，哪怕李绒疾言厉色，李王氏也会站在道德高位上胡搅蛮缠，哪会轻言放弃。
　　李王氏瞪眼正色道：“绒囡儿，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那可是你嫡亲的亲侄子唉，你如今在他小时多照看他一些，以后他长大了自会报答你这个大姑的，有你的好处在呢！”

　　李绒的脾性，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从来都不是委婉求全的。她说话时，若她想迂回柔和自然可以，但大多时候她是不屑于虚与委蛇的。
　　听不惯旁人的话，就快言快语顶回去！“李蓝长大后，自有亲生父母要去孝顺。我这个大姑，可不敢妄想他的报答。”李绒话不留情，直言道：“再说了，我是他嫡亲的大姑，大嫂你还是他的亲生母亲呢。”

　　亲生母亲嫌弃小孩子闹腾，就扔给她这个大姑？想得倒是美得很呢！

　　俗话说：‘三岁看老’，她上辈子死时，李蓝都已经是六七岁的年龄了，已能窥出一个人的两三分品性。不管是父母没教养好，还是他李蓝天生白眼狼，总之长大后多半是没出息的、靠不住的。
　　何况《贱籍首辅》这话本子，在剧情尾声时也已写明。大哥李线家的大侄子李蓝，二哥李经家的大侄女李红，乃是继杨二之后的‘第二代极品亲戚’，满口谎言、挥霍无度、贪吃好色、娇纵任性……比之杨二尤甚许多。
　　很是给李络的后半生，增添了一些起伏。

　　妄想李蓝长大了报答她？可快别说笑了！

　　到这时候，李王氏终于听出来了，她这大姑子是真不愿意给她照看儿子啊。
　　“你这话说的！女子出嫁后，娘家就是最大的依靠。你现在用心照看了你大侄子，他长大后不就可以给你撑腰了？你刚说的就不对了，我固然是他的亲娘，可我已经生下他，这之后不就该轮着你们这些做姑姑的，来照看他了？！”
　　“我又没有婆母，没人帮忙照看小孩，那不该你这做姑姑的帮忙？！”

　　品一品，品品这话。简直歪理邪说！

　　李绒毫不留情，直往李王氏的痛处戳，嗤笑道：“娘家才是女子的依靠？大嫂你的娘家，可有让你依靠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说不得我这大侄子，以后就学到了他几个舅舅的德性呢？我哪还敢依靠他啊。”真还别说，李蓝长大后真是把他舅舅们的德性学了个十成十，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嫂，在寻常人家里，婆母都是被媳妇供着、被服侍着的，婆家姑子也是被娇养着的。少有人家像大嫂你娘家一样的：婆母和姑子被当做牛马下人，任凭呼来喝去。”

　　李王氏的娘家王家，极其不把女孩儿当人看。家中男子，也不讲辈分，对亲娘和奶奶，都是呼来喝去的，更遑论姐妹了。
　　李王氏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养成了勤劳节俭的好品德，能吃苦耐劳、会持家，大体上是一个好妻子。但也难免带着一些……‘婆家姑子就该给她儿子当牛做马’的习性，就像王家的女儿一样。

　　李王氏出嫁之后，再回去王家就是客人了，但却依旧动辄被呼喝训骂。那种娘家，哪能让她依靠？

　　李绒的话，可说是直戳李家大嫂的肺管子！

　　李王氏又羞又气，一时间竟是话不成句：“你！你这话，伤人得很！你……”

　　“大侄子的亲姑姑，也不止我一个。”李绒依旧不咸不淡道，“我要织布贴补家用，大嫂你便让络络帮忙照看一些吧。”

　　李绒这话虽有祸水东引之嫌，但却是实打实的实话，不偏不倚分毫。

　　上次李绒和李络小吵了一架以后，李绒便已彻底放下。
　　自此以后，就再也不像前世一样，在李络年纪渐大之后就开始拘着她，不让她去戏班子、杂耍班子等地方玩，时常告诫她别和那些浪荡小子走在一处。
　　或许后来李络对她没几分亲情，就是这个原因：她这个姐姐拘着她了，让她受了管束、失了自由。

　　既如此，李绒索性就放任李络随便跑、到处疯玩！话说了一遍还不听，直接告诉她们的爹，让他这个亲爹去管束。她是懒得吃了咸萝卜——去操些淡心的。

　　李络如今一件正经事都不干，让她这个小姑帮忙去照看大侄子，不比她这正忙于织布的大姑去，更理所应当吗？

　　李王氏语气很冲地说：“络络那个性子，哪里放心让她照看小孩子啊？恐怕到时候，就是我一起照看两个小孩子了！”

　　哟，她这大嫂对李络的意见，竟是这么大呢？
　　她还以为李络和大嫂李王氏，真如话本子里写的那般，亲如姐妹呢。

　　李绒说话有理有据：“络络眼下已经十二岁，开年便满十三岁，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洒扫庭院，灶前烧火、灶后做饭，纺线织布……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李绒一个‘我们’，就把她和李王氏拉到了一国人，让李王氏满腹翻腾的怒气有所平定。

　　“再又说了，我们娘亲走得早，大嫂你之于络络，真就是‘长嫂如母’。”李绒性格中的恶趣味突如其来，心思一转，顺手就给大嫂李王氏和李络这对亲如姐妹的姑嫂，挖了个坑、又在坑底里埋下一根刺。
　　“络络不会做事，你这个亲大嫂教她，是本当本分。”
　　“日后大嫂你将络络教得好了，世人都会夸赞你这大嫂当得好！若是教得不好，你和二嫂这做嫂嫂的，怕是也要受人指摘……”

　　陡然一下，李绒就想通了：对李络有教养之责的，一有她们的亲爹，二还有两个嫂嫂。可不止她这一个做姐姐的！
　　以前她真是操了些闲心！

　　李绒这一转移话题，李王氏先前还在和她争执呢，眼下就顺着李绒的话在想了：虽然大姑子说话直了些，但理却是这个理……

　　任凭李家大嫂去出神，李绒没为此耽搁了织布。

　　先前大嫂说，女子的依靠是娘家，她以前其实也是这种想法。但到了现在，她却认为这话不一定对。
　　当然有靠得住的娘家，但也不乏靠不住的，这得因人而异。

　　李绒又想到，前世孙潜虽是商户户籍，但因为家财万贯，照样是横行霸道。后来就连已是官夫人的李络，都因为他有钱而去送礼拉拢。
　　所以，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如当官做宰时，手中有银钱，或许才是最牢固的依靠……

　　对这世间的平常女子来说，相夫教子便是她们唯一的出路。她也不过区区一女子——且还是出自匠户贱籍，按理说，除了嫁一个好人家以求脱籍之外，再无其他更好出路。
　　但她既然重来一次时便已经决定，要耗着去看一看李络和杨谦的热闹，那她就不可能早早地去另寻良人，嫁出去了事。

　　这辈子，想来她还是要熬成一个老姑娘的……
　　她不过就是一平常女子，熬得越老、便掉价越多，熬到最后更没了挑三拣四的本钱。
　　那她怎么办……银钱傍身！

　　李绒心中一震：是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她手中有银钱，便不愁活不下去！
　　说起来，嫁人也没甚意思，不过是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一生罢了。再者说，世间男子多道貌岸然之辈，少有可托终身的良人。
　　如果她有足够的银钱傍身，就是不嫁人又如何！

　　在李母去世之后，便逐渐由李绒来操持一家衣食了。在李线和李经成亲了分出去单过后，李仙工、李络和李绒三人的衣食，依旧是由她操持。
　　因此，李仙工保存的是李家的大笔银钱，而小笔的家用，则李绒在掌管着。

　　李绒织布去卖挣的银钱，并没交给她爹保管，而是由她自个儿拿在手里，用来贴补家用。在此之外，李仙工每月还会给她一笔小钱，用来维持家用。

　　如果李家像杨家那样，日子过得节俭一些，那仅是李仙工给的家用银钱，就足以维持他们三个人的生活了。
　　如此一来，李绒以后织布去卖挣的钱，就能全部存下来傍身。

　　‘从这个月起，得开始把银钱存下了！’李绒暗下决定。

　　……

　　此时的杨绦，即将到达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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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绒姐：要是有钱不嫁人也可#
#绦绦：等等！我可以让你有钱，但你得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