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工巧匠（工）》黄姜

110、第 110 章

　　李绒的染坊生意蒸蒸日上，身旁有丈夫杨绦，有身体健康的密友倪仙黛，事业和生活都很美满，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去想起前世的事情了。
　　今日在街上再看见孙潜，难免想起旧事，回忆了一番话本子《贱籍首辅》的剧情，心中感叹命运这东西真是顽固，虽到现在早已和话本子的剧情大不相同，但总有些事逃不开既定命运（剧情）。

　　就比如，虽然时间上到底晚了几年，但孙潜依旧像前世一样，抬回了一个良家妾室/二夫人，而今这个妾室一样病逝。
　　就跟上辈子的她一样，只是上辈子她熬着日子活了三年，这个妾室只在孙府活了半月。

　　袁老爷子走在前面，将几人带到了店铺后面的院子里。

　　“请坐、请坐……”招呼着几人进厅里坐下，又喊了茶水来。

　　肖陆看出杨绦他们接下来怕是有话要说，就借口找袁老爷子有事，一起去了前面的店铺，只留下杨绦他们四人在厅中。

　　四人坐定，杨绦出言暖场道：“这位便是郑公子了吧？在下杨绦，久仰久仰。”

　　杨绦事忙，又只是李家的女婿，虽和岳父李仙工因打造机器而常有工务上的往来，但李家的家事——妻妹李络的婚姻私事方面，他不好去打听。主要也是没那个闲工夫，去管一些闲事。

　　去年杨绦撞见李络和郑公子当街谈笑之后，说给李绒听了，李绒后来也回娘家给李仙工说了。
　　至于后来的发展，似乎是李络继续在与这郑公子来往，再多的就没有了。

　　本来嘛，李络今年就满二十岁，郑公子年岁也不比她小，两人都早已是成婚论嫁的年纪，继续来往的话就要请媒人上门提亲，走三书六礼的程序，方才是名正言顺。
　　但两人间，却一直就是这样不清不楚地来往着。

　　这位郑公子名叫郑琦，闻言回礼道：“杨二公子，幸会幸会，在下姓郑、单名一个‘琦’字。”

　　眼前的郑琦在长相上很不错，和杨绦的俊美昳丽不同，郑琦五官精致，不笑时似乎眉目含愁，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年纪大的妇女见了很容易生出‘母爱’来。
　　这不奇怪，他的姐姐一个平民女子能被人献上去，并入宫服侍皇帝，靠的就是其容貌气质出众，郑琦和那位郑嫔是亲姐弟，相貌上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今日杨绦不是特意来和郑琦约了见面，只是凑巧劝了一回架，到袁氏布店来坐一坐，也只是从围观人群中脱身的托词而已。
　　所以，杨绦和郑琦见面寒暄过，就再也没什么话说了。
　　他又懒得搜罗话题和郑琦聊，一时就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的此时，李绒开口，和李络道：“络络，我也有自知之明，我说的话你怕是都不爱听，但你不爱听我也要说。”

　　李绒也不顾在场还有郑琦在，事实上，她就是看有郑琦在场，才说这话。
　　话一开口，李绒就直截了当地表明，她和李络的姐妹之情不太深厚，甚至还闹过些小矛盾。
　　如此一来，就早早向郑家表明，若是想要通过李络和她的这层姐妹关系，再通过她和杨绦的夫妻关系，同杨绦的兄弟杨谦与杨谚搭上关系，从而为在宫里的郑嫔助势，这事怕是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好。

　　李绒开口，杨绦也就神情严肃地看向李络，“良言逆耳，你姐姐说的不会错，总不会害你的。”
　　娶了李绒为妻，那李绒的父兄姐妹的事情，他能帮也要帮的、该操心也要帮忙操心。

　　李络一直很怵这个姐夫杨绦，加上现在她虽和郑琦浓情蜜意，但到底对她这姐夫有过一点没说出口、也没付诸于行的心思。
　　杨绦这么说，李络就像暂时变成一只鹌鹑一样，低下头来：“是，我晓得的。”

　　因为前世今生的一些过节和怨念，李绒对李络的姐妹情确实不深厚，但她现在也还愿意存着一份善意，提点李络一句，顺便把话说给郑琦听。

　　李绒：“络络，那秦公子的话虽说得难听，但抛开其中恶意来看话里的道理，也是没错的。你今年都已经二十，虚岁就是二十一了，你懂事晚，以前活泼好动一些也就算了，如今你正值嫁人的年纪，总该注意些。”

　　李绒的话说出来时还是美化了，在这眼下，二十、二十一岁何止是正值嫁人的年纪，而是早已过了姑娘家嫁人的最好年纪！

　　李络又何尝不知，左邻右舍总有那长舌妇，在暗地里嘀咕她是个老姑娘了，她虽不觉得自己老、觉得她还是花期少女，但耐不住总有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在！
　　“是，姐姐，我晓得的。”

　　杨绦看了李络，又看看坐李络旁边的郑琦，心想：绒姐现在说这话，实则是在为李络在郑琦这里催婚，但李络那一副羞恼的神情，怕是没有领会到绒姐的苦心。

　　李绒发这份善心，本就没图李络的报答，所以说起话来也真没斟词酌句多委婉，继续说到：
　　“士农工商，虽然我们家的匠户户籍不是最低贱的户籍，但论出身到底是差了一层，就连稍微殷实些、讲究些的寻常小富民户之家，都不愿意娶我们这样的匠户之女。”
　　更何况郑家呢？虽然往前数五年，郑家也只是一般度日的普通平民百姓，但如今郑家有一个女儿在宫里侍奉皇帝，郑家勉强也能说一声‘国戚’了。
　　虽然郑家依旧还在这杭州过日子，宫中的女儿也没给他们赏赐下一两半两的银子，还需要郑家到处弄钱送进宫去，日子过得只是表面风光、内里一团糟，被接到京城去过好日子的希望也是渺茫，但一样是瞧不起李络和李家的。
　　否则，李络和郑琦来往都这么久了，杭州城里只要认识郑琦的人就大多都见过他身边跟着的李络，怎么两人还没有个说法呢？

　　郑琦在一旁听着，脸上神色有些赞同，但随即又神色坚定，与李络目光相对，情意绵绵。

　　李绒在一旁看了，只觉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络再如何说也是话本子女主，虽然没嫁给男主杨谦，天真可爱的性子也掺杂了些矫揉做作。但比一般同境遇的女子，还是要耀眼些，也不怪这不知是男几号的郑琦会真心喜欢她。
　　既然郑琦眼下对李络看着深情不渝，那两人的事到现在都还没个结果，怕是郑琦的家人不满意了。

　　李绒终究是念着李络是她的妹妹，心道：就最后再操心一次，等到她出嫁之后就是郑家人了，自己是杨家人，已经出嫁的姐妹间、不似成了家的兄弟间，来往不会很多。婚后李络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她就全然不管了。

　　李绒心里下了决定，就说：“络络，你若想要嫁给心上之人、嫁得遂心，像今日这样在大街上与人骂架的事就绝不能再有！人前说话时，也不能那么阴阳怪气地刻薄人。”
　　“络络你还要真心地知道：你今日是错了。回去之后就在家好好思过，在与人定下亲事出嫁前，都不要再出门了！在家学一学织布缝补，洒扫除尘和灶上羹汤的手艺，这是为人妻、为人媳的基本要求。”

　　李络本想习惯性地反驳，但想到她随郑琦去郑家玩时，郑家人对她不冷不热，还颇有挑剔轻慢的言行态度，就闭口不言了。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哪不好，但备不住世间其他人和郑家人，对人都存着偏见歧视，觉得她不够温婉贤淑，不会甚么才艺，出身又不好。
　　所以要想嫁给郑琦，可能还真要像姐姐说的那样，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要安分在家一段时间。

　　李络想到这儿就真有些担心了，刚才在外面的那一场骂架，若是传到郑家人耳中，怕是对她的意见会更大了。
　　虽然郑琦一直是站在她这一方，可也拗不过郑家全家人……

　　都怪那个秦梧！她不过是见着孙潜这个故人，站着和孙潜说了两句话，郑琦都没觉得有什么呢，那秦梧倒是指桑骂槐说她不知羞耻勾搭男子！真是心思肮脏！
　　“是，姐姐，我晓得了，今日回去之后我会好好闭门思过的。”

　　郑琦看着李络乖巧地说回去闭门思过，心里有些心疼不舍。
　　但他也知道，家中爷爷奶奶和父母亲更喜欢温柔能干的女子，两人若要成亲在一起，络络怕是得按照她姐姐说的那样改一改。
　　“络络，今日之事错不在你，我心里都知道的。你回去之后就在家里罢，我会去你家看你的，也会和我父母他们说你在家学习操持家务的本事，然后尽快娶你回家去。”

　　李络听了很感动，眼泪霎时就盈满眼眶欲落不落，“嗯！就算是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我也会在家好好学习的，不过你要常来看我啊……”

　　郑琦情不自禁地握住李络的手，含情脉脉：“络络，你受苦了，我一定会常去看你的！”

　　一旁的杨绦和李绒夫妻两。
　　杨绦：“……”
　　李绒：“……”

　　……

　　这日之后，李络果真在家闭门思过起来，虽然脚底长毛般呆不住，但总归是没像以前那样在外面跑了。
　　郑琦也隔三差五地，就到李家一趟。

　　如此两个月之后，有一天，李绒带着李家大嫂李王氏出了门。
　　然后在袁氏布店城东分店，碰见了郑琦母亲。双方因都想买同一匹布‘不抢不相识’而结缘，认识过后就近找了一家茶楼坐下来聊天说话……

　　这次郑琦母亲回去之后没过几日，就遣了媒人上门提亲。
　　李仙工同意了李络和郑琦的亲事，之后就去走那些‘三书六礼’的礼节。最后，在永明十年年底，李络和郑琦成了亲。

　　值得一提的是，这天在送李络与郑琦他们离开后，杨绦又和肖陆与袁老爷子聊了会儿。
　　聊布店生意，聊经商想法，免不了也聊了聊到孙潜和秦梧，八卦了一番孙潜和孙府死的那些美貌丫鬟，以及那进府不过半月就病逝的良家妾。

　　杨绦琢磨着，之前因为怕孙潜和孙藏之间的不和争斗，牵连到他或他的纺织厂，他有留意孙潜府上历来死掉的那几个美貌丫鬟的事，但奈何没有明显的把柄。
　　可如今，这良家妾进府不到半月就病逝的事，似乎有把柄可抓。
　　良家妾可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虽是妾不是妻，但却是‘二夫人’、是主子，若那妾有父母亲人或族人来为她讨公道……

　　杨绦不知道肖陆的身上还有一份公职，但肖陆当时听了，心里就有了一番计较：
　　国朝自建立传承到现在，渐渐就积下了一些陈年痼疾——盐铁就是其中之一。虽然祖宗律法里规定盐铁官营，但尤其是盐业，却早已被编织成网的诸多盐商，把持在手里了。
　　孙潜不过是盐商中一个不显眼的盐商，却能视人命如草芥！
　　他们这些暗里的锦衣卫，以及各地织造局的宦官们，作为皇帝耳目，各地盐粮状况本就是监听的重点，这盐商孙潜既然给他碰上了，那当然是要报上去的……

　　杨绦和肖陆都不知道对方的打算，可两人巧合之下，劲儿却是使到一处去了。

　　此乃后事，姑且一提。

　　话说回现在，杨绦和李绒这难得的一天休假，半道被李络搅和了。
　　于是晌午后就回了家，然后就在家里歇了半日，第二天就又照旧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