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张舒涵

8、第 8 章

　　李云的这家公司并不经营单一业务，只要有利可图，哪怕是搬家运货，李云都会把这个业务接下来。几年超负荷运转下来，货车被用得狼狈不堪，吴娜被颠簸得几乎晕车。汽车开了好久，才到了郊外一家木材厂，李云让吴娜下来帮忙搬家具。

　　吴娜下了车，看到荒凉的院子里有两间大瓦房，一棵枣树歪着脖子长在院子里，几个农民工一样的木匠正在做家具。地上堆着锯子、锛子、刨子、凿子、扁铲等一干工具，院子里已经放着几件做好的家具。李云上去检查完家具，给领头的人敬了根烟，挥手让吴娜搬上车。

　　吴娜伸手试了试重量，这在平时也不是什么太重的活，但是今天自己穿了一身白领制服，浑身抻得难受。吴娜弯腰准备搬动家具，感觉几个农民工的眼睛全部聚集在自己大腿和臀部上。吴娜心里暗骂这些人无耻，把一个桌子搬了起来扔在车上。李云心疼家具，急忙上来帮忙，吴娜冷笑着对李云说：

　　“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违法勾当了！”

　　吴娜摊开手掌，是一张刚刚揭下来的防伪商标，上面写着“金立维”：“你们是在仿冒名牌！”

　　李云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们仿冒名牌了吗，你看看仔细，到底是什么牌子？我们这可是全立维！”

　　吴娜仔细分辨手中的商标，果然是“全立维”三个字。吴娜冷笑道：“这种文字游戏也就是骗骗小孩子，等以后国家版权法完善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

　　“你这还真是说错了，”李云笑呵呵地指挥吴娜继续搬运，“等到版权法完善了，我们也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做真正的名牌去了。倒霉的是那些没眼光，没胆量，没早下手的。”

　　搬运一天下来，吴娜累得精疲力竭，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吴姨心疼地直搓手，给吴娜做好了饭菜端上来，吴娜拒绝吃饭继续睡觉，一直到半夜才缓过神来。吴姨守在床边，心疼地问：

　　“你这IT公司怎么身上都是一些木头沫子？我还以为当白领就是坐在空调屋里拿钱，原来这工作也不好干呐！”

　　吴娜累得不想和母亲争辩，浑身的骨架像是散了一般，草草吃了两口饭就继续睡觉了。

　　天刚蒙蒙亮，吴娜醒了，感觉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昨天那种昏天黑地得精疲力竭，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吴娜决定今天出去卖卡，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后，吴娜抓起一把卡塞到包里出了门。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吴娜在茫茫人海之中走走停停，大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但能买卡的人到底在哪儿呢？眼看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吴娜一张卡也没有卖出去，看看距离母亲摆摊的地方不远，吴娜决定去母亲那儿随便吃点东西。

　　到了天桥下面，吴娜很远就看到吴姨头顶毛巾，大汗淋漓地为人做煎饼。吴姨手上的胶布不小心掉下来，掉进了煎饼面里，吴姨看看客人，发现没有人注意，急忙伸手指捞了出来。吴娜走过去，吴姨看见女儿，兴奋劲从骨子里面渗出来，急忙招呼吴娜：

　　“下班啦？”

　　周围几个一起卖煎饼的大妈看看吴娜不做声，明显还是为上次抢地盘的事情记仇，吴姨把吴娜拉到身边，叉着腰对周围的人大声说：

　　“我闺女现在在几十层的大高楼里上班，是白领！”

　　几个大妈沉默不语，低头忙自己的煎饼摊。一个大妈伸出手向着吴娜指指点点，啧啧赞叹，“看这皮肉嫩的，是个坐沙发吹空调的人，老姐姐你真是好福气！要我说啊！你还出来受这个罪干嘛，回家享女儿的清福不就行了！”

　　“趁着我还能动弹，给丫头攒点嫁妆！”吴姨被久违的马屁拍得晕晕乎乎的，兴奋得脸上褶子都舒展开，“等过两年她结了婚，我再去当老妈子伺候她伺候外孙去！”

　　“老姐姐您可真是好福气呀！”乡下人拍马屁的方式单调，声音却大得很，引得好几个人向这里看过来，吴娜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辈子我就是伺候她的命！”吴姨笑呵呵地大声说，“我经常和她说，你养你的娘，不亏本！你养个猪，一年也就是几百块钱！你养你的娘一年几千块钱还能帮你抹桌子扫地带孩子，还能不比个猪强？”

　　吴娜很难理解母亲为什么总把自身和猪比在一起，更难理解为什么这些自轻自贱的话反而说起来那么兴奋。拿了煎饼吴娜转身离开了，身后传来母亲更加爽朗的笑声。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吴娜没有卖出过一张卡，公司是不报销车费和饭费的，800块钱的月薪还不够吃饭的钱，也就是说，如果卡再不卖出去的话，自己这个月就会颗粒无收。母亲以为吴娜挣到了钱，总是在晚上睡觉时有意无意说起这个月的房租家里没钱交，如果再不交房租，下个月就会被房东撵出去的话。吴娜穿梭于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高尔夫球场，见缝插针地推销优惠卡，但这个行业本身市场不大，而且有那么多同行在竞争，吴娜不懂其中的规则，一直没有争取到稳定的客户。

　　这天吴娜很早就来到一个高尔夫球场，早晨没有人打球，吴娜啃着面包嘬着酸奶在里面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希望能够碰到几个人傻钱多的主儿。如果今天再找不到客户的话，吴娜就下定决心不再做这个行当，转行找别的工作。

　　时近中午，还没有人到这里来玩球，吴娜不敢轻易进入其他销售的势力范围，只能慨叹自己运气不好。刚想收拾东西离开，远远来了几个人，领头是一个懒散的外国人，旁边跟着四五个同样懒散的中国人，几个人聊天说话，不时地凭空挥上几杆发出爽朗的大笑声。吴娜走上前去，按照其他销售告诉自己的办法，用林志玲般甜到发腻的声音说：

　　“几位先生，经常来这里打球吗？”

　　其他人理都不理，一个小麦色肌肤的漂亮女生抬起头微笑着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再叫你，现在我们要谈点事情，你回避一下。”

　　客气中带着疏远，一股子高雅的盛气凌人。吴娜悻悻然准备离开，一辆电动高尔夫车跌跌撞撞从身边驶过。吴娜眼前一亮，轻声对驾驶车的女司机喊：

　　“晓岚老师，是你！”

　　晓岚公司里来了一个法国的大客户，所以经理带着几个负责人出来陪客户消遣，晓岚上博士时的第二外语就是法语，也就被带了出来。到了高尔夫球场，领导们才知道法国人已经自带了翻译，晓岚就负责后勤，没想在这里碰见了吴娜。

　　晓岚在领导面前，不好和吴娜过分亲昵。把球为几个领导摆好，悄悄拉吴娜的袖子退到了一旁。

　　吴娜很兴奋地看着晓岚：“晓岚老师，你们今天出来玩吗？”

　　晓岚说：“这是我们法国的一个大客户，所以领导过来陪着，我现在很忙，没有办法和你多说话。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就是你上次给我的简历……”

　　吴娜的眼神马上发出亮光，晓岚不忍心扑灭这些亮光，撒谎说：“我们公司今年没有招人，不是因为你水平不够，而是因为公司没有下来编制。以后如果还要招聘的话，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吴娜叹一口气，这么长时间没有回信，这个结果早就想到了。自从步入社会，自己做白日梦的能力明显降低。小时候梦想自己有一个多啦A梦，能够把那些侮辱自己的人全部变成棒棒糖一口吃掉；稍大些希望爸爸能够多过来看看自己，再多带几件漂亮的裙子；到现在梦想更加简单，就是能够多卖出一些卡去，真是年纪越大，梦想越单薄。

　　晓岚看着吴娜黯淡的脸色，再看看她的装束问：“你是来推销优惠卡的吧？”

　　“是啊，”吴娜眨眨眼睛问，“你能买我几张卡吗晓岚姐，我给你好多优惠。”

　　“你等一下，”晓岚看看左右，向远处的朵朵招手。朵朵走过来，晓岚拉了她悄声说：“朵朵，这是我一个朋友，你负责这一块，能不能买她几张卡？”

　　朵朵看看吴娜简单回答：“现在不方便说这个，你让她下班再给我打电话。”

　　吴娜千恩万谢走掉了，晓岚专心上去服务。看着朵朵在几个领导面前谈笑风生，自己却要拿着球杆毛巾伺候人，晓岚忍不住心里泛酸。朵朵凭什么，不就是有一个好爹嘛，她爸爸身居要职，公司很多文件都需要廖辛最终签字盖章。朵朵背后有这样一个大靠山，相比同龄人说话办事也就显得更有底气，入职没几年的时间就升到了部门负责人的位置，现在真是一个拼爹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