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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反省 ...

  •   为治这一个伤员,差点给晏子渊累吐了。他学习治愈疗伤之术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因为外伤废成这样的人,得亏剑修身硬似铁,在境界被破元神遭逐的情况下还能撑住不死。

      他收起来最后一张灵符,擦擦满头的汗,一转脸看着叶霜河又紧张又期待的模样,觉得奇怪:“以江公子的实力会伤成这样?精神脆弱的人在海市最难存活,你难道没好好看着他?”

      叶霜河脸色凄惨到不忍直视,无言一阵,实话实说:“我……我之前,跟他闹了点矛盾。”

      闹了点矛盾?闹了点矛盾就闹成这样?晏子渊心头火起,嘴毒的毛病就犯了:“叶霜河,你不是能耐得很么,银钩浪子,御火妖君,就把自己的人保护成这样?”

      “师兄,你说什么呢!”夏霖气急,抽了他一下。

      “我说什么?我就是告诉他怎么做个男人!”晏子渊啐了一口,身为医者的责任感让他胆大包天,“叶霜河,当初你想跟他好,我寻思着虽然罔顾伦常,但你们互相心里都有对方,我也就不能说什么……结果呢?好了才几天,就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你还有没有点——”

      “师兄,你别说了。”叶霜河打断他,低眉顺眼,“我记着了,我记着了,我全都记着了……”

      这一连串的保证,给晏子渊本没什么道理的火气冲下去不少,他心想,也是啊,自己怎么就这么生气呢?当初看着他俩有猫腻的时候,心里那滋味说不上是什么,既像是自家种的白菜被猪拱了,又像是自家的猪去人家地里偷菜被扣下做了夫人,总之就是哪哪都不对劲。

      方才的海市一途他也走过来了,亲眼看到十三年前同胞们惨死的全过程,然而说实话,他没什么难以接受的——毕竟这些景象已经在他梦里演过无数遍,海市里就只当是再梦一场罢了。

      而且,不久前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既然过去不可回首,那自己一心一意寻找的重生之法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人活一世,何必去追求那些有的没的,难道不是只有眼前人,才最值得珍惜吗?

      也许自己迄今为止做过最不理智的,就是舍弃父王和万千活着的沙罗百姓,寄希望于不靠谱的缥缈之物。

      是以晏子渊虽然才寥寥二十几岁,对人命和安危的重视却大过很多年老者,听到叶霜河一大把年纪,居然因为点什么小屁事就对江枫可能面对的危险放松了警惕,自然是怒不可遏。

      气氛一时僵硬,他撒完了火,倒也明白出了这事心里最难受的还是叶霜河,勉强给了个笑脸,宽慰道:“小叶子,你明白就好,人不比妖,许多时候是很脆弱的,多亏江公子修为深厚,才得以幸免。不过还好,只是些外伤,出了海市蜃楼,好得就快了,大概再过一个时辰,他就会醒来,到时候你们看说点什么悄悄话,我跟小霖就不掺和了。”

      说罢,他就拉着夏霖去与山洞外的伊坦他们汇合。

      ……

      叶霜河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握住江枫比地面还冷的手,低着头一分一秒地数着流沙。

      某一刻,他手里的指头轻轻动了一下,他起身来狂喜地喊:“你醒了!”

      然而江枫并没什么反应,依旧是贴着满身满脸的灵符绷带,蹙着一双眉,不知在做什么不舒服的梦。

      叶霜河失望地坐回去,心里就像开了个无底洞,所有与积极有关的情绪全被席卷一空。他知晓,即使对晏子渊的手段有信心,但只要江枫一刻不醒,自己就一刻不能安心。

      凶险的海市幻境,枯坐的一段时间,倒给他一种类似参禅的心境。他虽已比许许多多的凡人活得长,但有些只有经历过才懂的道理,他真真是知之甚少。

      人间这座金字塔,叶霜河花了几十上百年从底层爬到近顶的位置,深知面子都是自己挣得,靠不得他人。他已站上制高点,自然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与他人奴颜媚骨,点头哈腰,反而是自己一个不乐意,对方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星天谷的小家伙们,与他聚少离多,有曲墨这些成年妖帮忙带,他其实每次回去只要逗着玩儿就可以了;即使是做承影派小弟子那七年,也是受师父师兄师姐照看的多。

      所以,叶霜河活了这么大,唯一学通的就是怎么坑人,至于怎么照拂他人,一切都按自己喜好来,他觉得对方需要这个,就去那么做,很少会问对方怎么想。

      他自以为对江枫已经拿出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耐心,只要那人一个皱眉,他不管愿不愿意,立马就退让,可退让之后心里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这个首次陷入情网的愣头青叹口气,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再多问问呢?和枫儿相比,他半斤卖不出三文钱的脸面算个屁!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沙罗汉子们凯旋归来的欢声笑语都已不见,他等待的人才终于睁开了眼。

      “这是哪?”江枫一开口,就觉得声带干得要裂开。

      叶霜河猛地一弹身子,紧张到无措:“枫儿,你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难受,或者身上哪疼告诉我……”

      “……”江枫刚醒来就被他一连串的发问整蒙了,心烦地别过脸去,不想说话。

      又被嫌弃,叶霜河欲哭无泪,巴巴地拉过他手,认错态度良好:“我不该提什么分开行动的鬼话题,明知你心里有事,我是该好好陪着你的……枫儿,你要是不解气,就打我几巴掌?”说着,把他手挨在自己脸上。

      江枫听他这一顿的自责,刚心软了些,一回头,却见这货口是心非,说是要自己打他,但把自己手覆在他脸上那样子,是摸还差不多……

      算了,莫说自己现在没力气,就是有力气,也舍不下去打吧?再说被幻境蛊惑,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的锅,赖不到别人头上。

      江枫疲乏地张张嘴:“没事,我不生气,给我拿点水。”

      他说不生气,看来枫儿是原谅自己了!叶霜河一听这个,喜不自胜,探手从身后拿出一碗新接的泉水来,放在石床边,然后像伺候老佛爷起身似的将他扶起来,靠在石壁上。

      “来,你嗓子还受着伤,慢点喝。”

      江枫抿了一口,眉头直蹙,好凉。

      看他不舒服,叶霜河赶紧接回来,尝了一下:“啧,夏霖这蠢丫头怎么搞的,怎么接这么冰的水,冷得人牙都打颤了。”

      江枫本是冰寒灵力,越是寒冷的东西他越觉得舒适,谁知此番境界被破,竟掉回了十几岁时的凡人体质,喝口冰水都觉得刺人,只得低声道:“你用妖力加热一下吧。”

      “好,”叶霜河嘴上说好,手上却没怎么动,待收到他疑惑的目光后,诡谲一笑,“枫儿,我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要是只出一点妖力就解决,未免太便宜我。”

      “那你要怎样?”江枫诧异。

      “让我给你赔赔礼好吗?”叶霜河说着,就坐到他身边去,手臂从后面探过揽住他肩膀,将整个人圈进怀里。

      江枫见他这时候都不忘调情,无奈道:“阿霜,我难受,不要了吧。”

      “要的要的,亲亲就不难受了。”这家伙并不睬他,端起碗在唇边饮了一口,不依不饶地贴上来……

      江枫心累,若有精力一定挥开这四处发情的混蛋,可一记起幻境中被女妖残忍剁掉三根手指的小孩子,就又什么都原谅了,遂打开牙关,放那温热的泉水进了来。

      极少有人造访过的山间清泉,无污染无公害,像涤尘清风一样洗去了他满身的伤痛劳累,那中间,似乎有点什么……

      等等,好像不只是泉水?

      江枫发觉不对,却又不好再送回去,在嘴里含了片刻,咽喉处一受力,不小心囫囵咽下去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茫然地捂着脖子。

      叶霜河装不懂:“什么吃了什么?”

      “……”江枫感觉体内有一股暖烘烘的气流落入废弃的气海,而后朝四肢百骸游去,那温热的照拂,比他方才凑上来薄唇还要熨帖。

      “阿霜,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骗我的。”他将一说出,就想起自己隐瞒身份一事,神色又阴郁下去。

      叶霜河看在眼里,只道是他真的不高兴,忙解释道:“也没什么的,就是我从妖元里抽了点东西出来,怕你要强不接受,只好用这么不入流个办法喂下去,你别介意。不过放心,我虽然是个妖,但不是个普通的妖,天生灵物的精华,对修行者助益特别大,不会损伤你根骨的。”

      天生灵物,助益修行。

      这烂大街的一条常识,江枫从前听过无数遍,可哪次听都没有这次这么难过,他轻声问:“从前有很多人都想要你的命是吧?”

      “啊?”叶霜河没想到他会提这茬,不知具体情形,避重就轻道,“还好吧,我以前别的不会,逃命倒是第一流的,哪个坏人想抓我,不费点心思不行。”

      想起他上回也是这么浮皮潦草地应付,说自己过得很好云云,江枫心里就更加犹如刀绞,本以为,自己长大的过程就很艰辛了,但想想,哪里艰辛了?

      生活起居有郁姑姑照料,典籍佩剑有师父给他,在外再怎么委屈,回到无枫谷一定有香喷喷的饭菜和甜点准备着,看那个不求上进的人喝趴在树底下,其实他内心是很欢喜的。

      至少不是他一个人在前行,至少他还有人可护。

      而且,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确实不太对劲——梁子萧等人每次都是虚张声势,刀举得老高,其实从没真正落下来,不似叶霜河遇到的那些波折,若他不是有可以从火中再生的能力……

      江枫不由得往他劲瘦修长的五指看去,恍恍惚惚从那上面看出了血迹。

      “还要水吗,我去帮你弄点。”后者轻靠着他额角。

      “阿霜,你可是遇到过一个红头发,脸上有蛇纹的女妖?”

      “嗯?”叶霜河愣了下,随即明白,他这是在幻境里看到自己的事情了!难不成……正是因为自己的事,让他中了虚无之魔的诡计?

      “是有一个吧,好久之前了,只不过那女妖够蠢,没追几步就被我使个障眼法遛了。”

      “当真?”江枫不信。

      “当、真。”他刻意言重了这两个字,握紧那只稍微回了点温的手,揉抚道,“枫儿,你别信幻境里的那些,那都是从你内心最为恐惧的东西中捏造出来的,你越怕,它就越逼真。”

      江枫好像还是有点怀疑,毕竟他前科如云,扯个谎来比出气都随便:“可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些是真的。”

      “哪些?”看他愿意敞开心扉,叶霜河十分小心谨慎地应对着。

      “……”江枫有点放松了精神,懒散地靠在他怀里,垂下眼帘慢慢数,“十三年前殁在海市里的三百多名沙罗人,成功逃生的晏公子,还有……我自己十五岁时的一些事情。”

      叶霜河听着,试探问:“所以,你是在遇到我的时候,才出现了不属于过去的过去?”

      江枫好像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等了好久,等到他都以为这人睡着了,才听着堪比蚊子叫的一声“嗯”。

      叶霜河明了了,他的心魔,恐怕和自己有关。

      想到这,他是又开心又担忧还又自责,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堆在一起,仿佛一个不守规矩的大染缸,什么颜色都有,什么颜色都无。

      “那你介意,说说是怎么回事吗?”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介意。”果然。

      “也好,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说。”叶霜河宠溺地笑着,给他将一缕鬓发别在耳后,心想,反正也不打算现在就问出来,能这么直接说出来的那顶多是心事,算不得心魔。

      可脆弱到可以被海市随意捏造过去,说明他的精神力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叶霜河严肃道:“等会儿蜃楼出现,你就不要上去了好吗,就在底下等着我,我干掉了虚无之魔就回来找你,如何?”

      江枫听后,淡淡地撩了他一眼,撩得他差点硬/起来,只见这人薄唇微启,决然道:“不,我要亲眼去看看,自己万难强求的未来到底是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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