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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停留 ...

  •   一年中最热的八月,他却穿着皮大衣,浑身在哆嗦,脚也不住地打颤。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这是整个夏天最好的踏青时节。他的两手一直交错、摩擦,很容易让人产生他在取暖的错觉。公羊荣此生未曾见过身体如此虚弱之人,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然后,脱掉一件自己的衬衫。公羊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仿佛面对的是一座冰川,呼啸而来的只有绵延不绝的冷空气。公羊荣开始后悔,不应该脱衣服的。他从进门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不提自己的来意。公羊荣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慌乱间,他朝张文君的房间呼唤,像在求救。

      张文君戴着耳麦,不情不愿地走出来,脸上写满愤怒。然而,他不经意的一回眸,张文君好像认出了他,瞬间石化。她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仿佛刚刚历经了千年寒冰的裹袭。

      “我找到你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自从两年前你离开家,我找遍了天涯海角。”

      “想不到还是被你发现,”张文君的语气里包含种种可能,“怎么做到的?”

      “你给家里的信上有邮戳,”陌生男子竟笑了,“可以跟我回家吗?”

      “家,对我而言,早已不存在了,”张文君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我现在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你的接济。”

      “我知道,当初我不该那么说,”他的脸看上去很真诚,“不会再有下次了。”

      公羊荣认真听取两人的唇枪舌战,并没有发表意见的打算。

      “公羊先生,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家爱人,我会报答你的,”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两沓钞票,预估有十万左右,摊在他面前,“只要您开除她,这钱就是你的。”

      公羊荣还未从张文君结过婚的事实中反应过来。

      “这个,还是问她自己吧,”公羊荣眼睛瞟向张文君,“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说。”

      陌生男子的头是往后梳的,额头闪着光,他一看便知是身价不菲的贵公子,全身上下找不到便宜货,最难能可贵的,他拥有希腊雕塑般的面容,个头也不小,属于在夜店很受欢迎的类型。

      “秦晓。既然小君还不想回去,我下次再来,”秦晓站起身,跺了两三下脚,“我有一事相求。”

      “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也不害臊,”张文君嘟起嘴,“不送。”

      秦晓没有收回刚才的钞票。

      “我不是一个经常体检的人,”秦晓下意识摸着心脏,“前些日子,偶然去了一次,医生告诉我,已经是晚期,没得救。”

      “心脏病?”公羊荣想不出什么安慰话,“保重!”

      “我倒并不怕死,只是,平生有太多心愿未了,死不瞑目,”秦晓叹口气,“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事我连小君都没说。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想找到我的亲身父母。在我还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后来,才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所以,我很想找到他们。”

      “你不会什么线索都没有吧,”公羊荣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你知道自己祖籍在哪么?”

      “小时候去了太多城市,先后被好几户人家收养,已经无从查起,”秦晓低下头,“我只有这一个心愿,希望能在临死前见见他们。”

      “我会尽力的,有消息我会通知你,”公羊荣转头看张文君,她的表情更复杂了,“你要不要跟他去?”

      “医生怎么说的,”张文君竟然温柔了,“这不代表什么,你别想歪。”

      “还有一个月不到,他劝我及时行乐,”秦晓的脸色苍白,“其实,一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你在这里,可我不敢来找你。毕竟,这段婚姻,是我毁掉的。”

      “说这些有什么用,”张文君进房间收拾衣物,一刻钟后走出来,向公羊荣告别,“荣叔,这一个月,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陪他外出散散心,兴许能多活两天,”公羊荣望着秦晓的皮大衣发虚,“这样也不是办法。”

      “公羊先生,你误会了,这不是病引起的,”秦晓一本正经地说,“也许你还不知道,凛冬将至。”

      公羊荣只能认为是病情恶化,现在才八月而已。

      “你说说,它何时会到?”公羊荣只是随便问问,“我好买棉袄。”

      “今夜凌晨一点,”秦晓回答的那么认真,他几乎都信了,“别出门,夜里有雪,最近会是三十年中最冷的时候。”

      “我会做好准备,”公羊荣和他们告别,等他们离开,调低了空调温度。

      夜里凌晨两点,公羊荣被冻醒。外面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寒风击打着窗户。打开电脑,信息都是关于这场雪,据说已经有十来个人被冻死,大部分都是有心肌梗塞的人。他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又连忙找到过冬的旧衣服,才觉得稍暖一点。

      “他是怎么知道的,”公羊荣抓耳挠腮,想不出个头绪,“气象局有熟人?”

      公羊荣花了快一个礼拜也没有秦晓亲身父母的头绪。熟知,某天夜里,他正在看大卫林奇的《双峰镇:与火同行》,心扑通扑通在跳,电话突然响起,心脏都快被吓出来。

      “你好,请问是你在找我们么?”对方是一名男性,听声音应该和自己的父母差不多大,“我的孩子在27前几年走失,那时候才三岁,我们一直没找到他。”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公羊荣不敢贸然相信,“最好让你们去做亲子鉴定。”

      “右手手背有一块刀疤,像一条龙,”对方仿佛还在考虑,“如果是他,我两天后去拜访你。”

      秦晓的父母是普通的上班族,父亲是一名教师,在一所高中任教,已经二十年有余,母亲则是全职太太,自从孩子走失,再也没想过二胎。

      “你姓孙,小名鹏鹏,”母亲如是说,“孩子,妈想你。”

      秦晓把公羊荣拉到一边。

      “千万不要跟他们说我的病,我想开开心心地走,”秦晓忍不住激动的心情,“我要当爸爸了。”

      “恭喜你们,”公羊荣望向张文君的大肚子,有些纳闷,一个多礼拜而已,肚子就像怀胎九月,也太离奇了,“生物学还真是难懂。”

      “荣叔,以后你就是我女儿的教父了,”张文君显得很兴奋,“帮忙取个名字吧。”

      “外面下着雪,就叫夏雪吧,”公羊荣觉得这对父母似乎不是很满意,“还是你们自己取吧。”

      这时候,秦晓的父亲开口了。

      “这孩子怎么冻成这样,快拿件衣服给她,”秦父忙把衣服盖在张文君身上,“太可怜了。”

      “谢谢爸爸,”张文君给老人家泡了一杯茶,“您喝吧。”

      “怎么这么瘦,平常一定没东西吃,”秦母握着张文君的手心,格外怜悯,“我们家鹏子太不会疼人了。”

      公羊荣发现,秦晓今天的衣服却穿得出奇的少。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公羊荣哈了哈气,“你从哪知道关于天气的事。”

      “我就是知道,你说,是不是快死的原因,人变得特别敏感,”秦晓又脱了一件外套,“好像又有点热。”

      外面的积雪已经好几米,仍然下个没完,似乎没有尽头。

      “明天还会有雪么?”公羊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傻问题,“我相信你的直觉。”

      “夜里凌晨一点,雪就会停,明天嘛,应该是大晴天,而且会很热,”秦晓腼腆地笑着,“等孩子出生,一切就完美了。我已经没有遗憾。”

      夜里凌晨两点,他被蚊子肆虐的声音吵醒,赶紧掀掉厚厚的棉被,脱光所有的衣物。

      “他又说对了,”公羊荣边洗澡边想,“怎么办到的?!”

      再见到秦晓,已经是他的弥留之际。市立医院四楼的8号病房的走廊。他穿得很少,而且破破烂烂,头发凌乱,衣着打扮像一个流浪汉,浑身不停地发抖。她的身边只有很少的人,两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女的一看便知是家庭主妇,男的据他说是中学老师。一位孕妇抱着刚生下的孩子,正探头望着这里,孩子的父亲刚刚想给孩子取名叫夏雪,因为,外面正下着漫天大雪。

      “你叫什么名字?”公羊荣和张文君跪在她身旁,是他们在下大雪的桥洞下发现了冻僵的她,“要联系你的家人么?”

      “秦晓。我从小就被人拐走,没见过亲身父母,”秦晓盯着张文君,“我要是像你那么开朗就好了。”

      “结过婚么?”公羊荣摸着她的头,忽冷忽热,“坚强点。”

      “你是侦探,你说呢?”秦晓见那位帅气的孙鹏医生来了后,脸色好很多,“我想结婚,也想要孩子。”

      正对门的病房里,电视上正播着大卫林奇的《双峰镇:与火同行》。

      “你会好起来的,”公羊荣只能无奈的安慰她,“我保证”。

      “我能抱抱孩子么?”秦晓瞅着那位孕妇的方向,公羊荣走过去,掏出五百块才勉强打动她,秦晓望着这位刚出生的女婴,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她好可爱。”

      “秦晓,我会帮你找到父母,”公羊荣拍着胸脯,“你绝对放心。”

      另一边,某位看病的客人和医院发生了争吵,丢下十万块的现金,与护士在理论。

      “还找?”秦晓默默闭上了眼睛,“女儿,妈走了。”

      她的右手手背有一处明显的刀疤,像一条龙。

      公羊荣注意到她脸上幸福安详的笑容,想不明白。

      张文君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秦晓只坚持了一小时不到就走了。

      “她做了个好梦,”张文君转过身,“荣叔,你能推理出,她梦到什么好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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