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梦里花》白色云

56、囚鸟。

　　又回到皇宫，我又做回那个徒有虚名的舞妃娘娘。
　　玉儿俯在我的脚边哭得梨花带雨。
　　“呜呜，娘娘，您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奴婢的小命就没了……”
　　我拉起玉儿。
　　“我回来了，你不要哭了。”
　　“呜呜，娘娘，您不知道，皇上、皇上他……”
　　“皇上怎么了？”
　　玉儿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皇上把那晚所有守城门的侍卫都杀了……要、要不是奴婢从小就伺候您，恐怕、恐怕奴婢也……”
　　我惊住。
　　双手颤抖地握紧，他早已不是我认识的朗儿，他是皇上，他当然可以这么做。
　　一晃几日过去。
　　密林深深，参天的大树，遣了下人，我一人静静地待着。
　　这里像极了花府后面的山林，我喜欢这自然待在这里的时间就长了。
　　远处一红衣之人向我走来。
　　过了稍会他就走到我的面前。
　　我闭上眼不想看他的脸。
　　他已不是我的朗儿，他已变成一个嗜血而凶暴的皇。
　　朗儿缓缓地下蹲，握着我的双肩掰正我的身子，迫使我的眼睛看着他。
　　“蕊儿，你还是不肯跟朕说话？”
　　声音中透出一丝乞求，低低的念出让人同情的字句。
　　身体被固定丝毫动弹不得，可心里却发着撕裂的叫喊。
　　被拉扯的身体因为无名的疼痛牵扯开始痉挛，让人做呕，让人恐惧。
　　曾几何时面对他竟让我觉得恶心。
　　用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脸淡然，我想笑，觉得太可笑，于是嘴角抽起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容。
　　整整一个月对他不闻不问，不言不语，可该来的总该要来，尽管千疮百孔，可该问的还是要问。
　　过往发生的一切如深深的烙印，烫红了我的双眼，烫乱了我的心。
　　从头到尾我都没真正看他一眼，只是凝视着绿色的树叶缝隙，问出一个我长久以来疑惑的问题。
　　“为何要灭了花家……”
　　朗儿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像是丧失了生命的木偶，紧张与不安，心虚与害怕，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的眼里不加掩饰，赤裸裸的裸露在我的面前。
　　他慌乱不堪。
　　“不！朕没有……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他们……”
　　这一刻，我的一颗心彻底残破至凌乱。
　　到现在你还在骗我……
　　泪水从眸底涌出，模糊了视线，像是被扯成无数片，汗水湿透肩背，掌心也被抓出血来，腥红沿着破损的嘴角一颗一颗滴落。
　　漫天的红色雪花从嘴里不段喷出，染红他苍白的脸，仿佛怒放的红莲，异常妖娆。
　　这一切我都浑然不觉。
　　其实不是想要答案，只是想要他的一个解释，只要他说这之中有误会，也许他只是被谁牵扯进这些无聊争斗中的苦衷。
　　可我这仅存的肮脏想法此刻却像是被踩在脚下，使劲的踩，踩的脸都扭曲了。
　　紧闭眼眸，我不能忍受自己恶性的嘴脸。
　　竟然到了这一刻我还是想为他开脱。
　　朗儿大急，恐慌地抱住我。
　　“姐姐，你怎么了！”
　　我一把推开他，疯狂地吼叫，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音哑的连我自己都讨厌。
　　“你竟还想要骗我！花朗月！你戏真好！”
　　“……”
　　“花朗月！你就不怕爹爹娘亲的鬼魂夜半索命！你又把我置于何地！”
　　“……”
　　“花朗月！你是不是忘记你也姓花！他们可是你的爹娘！你妄想骗得了天下人可你骗不了我！”
　　“……”
　　“花朗月！你为何不杀了我！杀了我就再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世！你可安心当你的皇上！你灭了整个花家为何你不杀了我！”
　　朗儿墨玉般的瞳仁看着我再次拉着我的手，俯下脸语无伦次。
　　“姐、姐姐，我害怕、我不安、我无可奈何……”
　　“……”
　　“姐姐，朗儿想要爱你……”
　　“……”
　　“姐姐，可我没有办法，若我还是花朗月哪怕到满头白发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
　　“姐姐，我爱你，我想要你，我要这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
　　我终于明了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空了却不难过，仿佛他说的做的再也不能牵动我，这个曾经我爱的弟弟如今与我再也无关。
　　就像做梦一样，那天之后朗儿又来看过我很多次，每次都会问我的伤怎么样了还需要什么，要是天气好他还会陪我在林子里坐会，要是看我累了，他还会把我拥在怀里，就和从前一样。
　　可我再也不会对他笑对他说话，即使他每次都会说：姐姐，你看看我吧，姐姐，你跟我说说话吧。
　　可我看再也看不到他，或许是我不想看他，看到了也只是一片苍茫，不夹一丝尘垢，清冷冷，明澈澈。
　　悲伤到极点，痛苦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总是在夜深人静后泪珠大颗大颗地落，总是在梦里梦到爹爹娘亲惨烈的样子。
　　月光淡淡的撒下，整个院落浮起一层淡蓝色的光芒。
　　我收紧自己的怀抱在窗边坐着，只到天边的白光又一次浮现。
　　天亮了便一人站在院中。
　　风拂过脸旁，发被轻轻扬起，一丝一缕。
　　玉儿走来。
　　“娘娘，您起得真早，奴婢为您梳发吧。”
　　随手绕下一缕发，放在手心细细地端详。
　　“娘娘？”
　　把脑后的头发顺到胸前，握住，我淡淡地摇头。
　　“娘娘，您不想梳发吗？”
　　垂眸，冷冷地甩了一下手，转身回屋。
　　“娘娘，奴婢去给您准备早膳。”
　　玉儿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沉默地退了出去。
　　时候尚早，宫殿周围安静极了。
　　我卧在床上，疲惫地睡着。
　　突然开始起风了，空气里传来一丝香味在未觉察时沁入心脾。
　　睡梦里突感一股暖流自耳边移至唇上……
　　整夜未眠眼瞳里带着朦胧的睡意，任我怎也睁不开眼睛。
　　昏睡着，紧闭双目，感觉那暖流在唇齿间留恋，然后一种被拥抱的温度包裹了全身，暖暖的，让人万般留恋……
　　一股更加炙热的不可抗拒的热度缓慢地入侵我的体内……
　　我猛地睁开眼往身侧看。
　　没有，什么也没有。
　　窗外已是黑暗一片。
　　疲惫地低声浅笑，原来又只是梦一场。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
　　秋天悄无声息的来临。
　　安静的密林，越来越喜欢在这片寂静里长时间的待着。
　　我想起许多以前，我回忆那些过往，却越是想念越是害怕，像是理不出头绪的细线，越是害怕越是剧烈，越是挣脱不开。
　　我站在天与地的两端，一边是痛不欲生一边是生不如死，矛盾而无助。
　　我做不到去真得恨朗儿，甚至我不能为爹爹娘亲报仇，我恨我自己，我想离开这个让我痛苦的地方，可我没有半点办法，我只能折磨我自己。
　　“娘娘，这里不能进……”
　　突然从密林里传来女子慌张的声音。
　　随后傲慢的女声冷淡地喝道。
　　“放肆！本宫为何不能来这里！你给本宫滚开！”
　　“娘娘，娘娘，不要去……”
　　后宫里的妃嫔越来越多，他有千百种理由，我早已不是他的唯一。
　　这个女子她自称本宫，她也是他妃子中的一人。
　　眼泪抑制不住的要往下流，不由自主却假装漫不经心。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陆续走入眼前。
　　最前的女子真得太美，红润如苹果的颊，嫣红如樱桃的唇，神情高傲，浑然天成的贵气让人不敢多看她一眼。
　　女子轻蔑一笑。
　　“也不过如此，本宫还以为是多稀奇的地方呢。”
　　她身边的婢女很不安。
　　“娘娘，这是舞妃娘娘的地方，皇上下旨谁也不准进……”
　　“混帐！”
　　女子大怒，一挥手就给身后的奴婢一个大嘴巴。
　　“她算什么东西！本宫从没把那个贱人放在眼里过！”
　　可怜的婢女被这个嘴巴打懵了，呆呆地跪着没有回嘴。
　　女子却像是打上了瘾又对着地上的婢女踹了两脚，小婢女没有一名句怨言，只是慢慢红了眼眶。
　　我有些余心不忍，婢女有什么错，不过说了一句关心主子的话竟受这样的待遇。
　　从树后走出，我走到她们面前伸手扶起婢女。
　　“大胆！你是谁！”
　　女子怒气冲冲地抬眼看我，下下打量，质问。
　　“你是哪里的贱婢！竟对本宫如此无礼！”
　　我裂开嘴角一声轻笑。
　　“你、你竟敢蔑视本宫！贱婢！”
　　她向我抬起了巴掌。
　　淡淡的一阵风起，一红色身影飞落而至。
　　朗儿眼底一片冷漠的幽光，如暗夜里的魔王，暴戾的可怕。
　　“皇、皇上……”
　　女子吓白了俏脸。
　　朗儿眉心紧蹙，声音低沉含霜。
　　“谁给你的胆！谁允许你在这里撒野！”
　　女子一个踉跄跪下，如雨打的嫩枝。
　　“皇、皇上，臣妾……”
　　朗儿的声音像是寒冬里的风雪有着摧毁一切的气势。
　　“你父王膝下有的是公主，只要朕愿意娶谁都可以，你不要以为朕会顾忌你父王，朕能把你娶进来，当然也能把你休回去！”
　　女子的身体颤栗不止，脸色煞白，楚楚可怜。
　　“还不给朕滚！以后再踏进此地，朕便杀了你！”
　　“是、是。”
　　婢女狼狈地拖着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她们走远了，朗儿才换了面容，唇角淡笑，望去如一泓秋水幽然不见深浅。
　　见到他温润的双眼和那抹笑容我却无法感到放松。
　　他的目光温暖炙热，笼罩着身躯却带来一阵阵寒意。
　　“蕊儿，没吓着你吧。”
　　“……”
　　我靠回原处，不语。
　　“蕊儿，你同我说说话吧。”
　　“……”
　　他对我说‘我’，不是‘朕’。
　　捏着树叶的手指像是要捏碎一般，可不管他说什么，我也不去理会。
　　一阵风吹过扬起红裙的一角，仿佛暗暗燃烧的炭火。
　　突然声音安静下来，安静的让我以为他已经走开。
　　抬头，四眸相交，竟还在。
　　朗儿眼眸深沉，似乎可以包容我的所有。
　　他轻唤。
　　“蕊儿……”
　　风揉乱了我的发丝，本能的想要抗拒他的靠近，只到退不能再退。
　　朗儿的眼光深邃如海。
　　“蕊儿，要怎样，你才能开口跟朕说话。”
　　心头有微凛的感觉，闻言我睁大了眼睛，眸光静静对上他的眼睛。
　　不发一言。
　　光辉的阳光中朗儿的肤色似乎过于苍白，微挑的眉下一双深情的眼睛仿佛散布出极尽妖娆的蛊惑。
　　可此刻他嘴唇煞白，笑容惨淡。
　　他的目光沿着我的眉眼渐渐移下。
　　“蕊儿，只要你肯跟朕说话，你叫朕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垂下目光，我说。
　　“……那你去死吧……”
　　“……”
　　“我想要你死……”
　　朗儿眼眸一暗，手上的青筋突起，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过了好久，他才眼泪潸然地说道。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我想当皇上……太、太后说谁都可以当皇上她会扶持我……可爹爹扶持的是大皇子……”
　　他只说了寥寥数字，我已明白了全部。
　　我不懂那些皇位之争，原来是这样花家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花朗月！你狼子野心！为了这天下你竟如此狠毒！”
　　“……”
　　“花朗月！你别忘了你也姓花！你残杀至亲！你就不怕挫骨扬灰！你就不怕万劫不复死无藏身之地！”
　　朗儿的双目中满是深沉的痛苦。
　　“姐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叫朕下地狱又如何……”
　　“……”
　　“姐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我惊愕。
　　“你、你说什么？”
　　朗儿突然变得戾烈非常，狠命地扣着我的肩，双眼发红。
　　“姐姐，你不是想要这天下吗？朗儿就去争夺这个皇位！朗儿得到了！姐姐！这天下是我的！姐姐！再也不会有人阻止我们！你也不会嫁给别人！姐姐！再也不会有人说我们是姐弟！朗儿可以娶你！朗儿终于可以得到你！”
　　他的话实在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我以为是我惊慌的没听清楚。
　　原来悲剧早就注定……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我……
　　十指嵌入皮肉，一种生生拆掉骨头的力度，让我惨痛地想大叫出声。
　　朗儿说的一字一句深深地敲进耳膜，可没有一个字让我听得懂。
　　惊诧的瞪大眼睛，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他，我无法置信！
　　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眸子里惨烈的情绪最终难掩。
　　向前木然地伸出手去抓住朗儿的衣角，缺氧的表情像极了溺水者，无声的呼救，只有痛彻心肺！
　　“花、花朗月！你真是疯了！”
　　朗儿握住我祈求哀悯的手，力道强大的似乎要捻断我的指骨。
　　“姐姐，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你还要重要，就算让我毁了这天下来换回一个你，我也毫无怨言！”
　　“你闭嘴！”
　　我嘶吼着，疼痛扯出的气息混乱，全身的痛楚一并迸发，心脏的跳动都变成最严重的负担，每一次收张都痛的凶狠，血液仿佛被压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一般，在空气里被拌的渐渐冰冷。
　　“原来该死的人是我！该下地狱的是我！”
　　朗儿扣住我的手腕，想制止我发狂的动作却被我一把扯开。
　　“姐姐、姐姐……”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滚！”
　　我不停地叫嚣着，声带不受控制的只能嘶吼作响，突然觉得头皮作痛，身体沿着疼痛的方向下坠，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一阵眩晕。
　　“花朗月！我不爱你！我从没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