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梦里花》白色云

48、从未有来世。

　　当晚我便高烧不退，人也烧糊涂了。
　　十几位御医日日夜夜轮流值守，用了一大堆数不胜数的名贵药材，可一连三天高烧始终不退。
　　“只要医好本王爱妃，本王重重有赏！”
　　是冰良的声音，他终于回来了。
　　我能感觉到他不止一次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用热毛巾给我擦拭后背，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地呼唤。
　　“小小，小小，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一直说到声音渐渐软下来，一直说到疲惫的睡去。
　　我梦里对他说话，低着头喃喃的说着自己也听不大懂的语言。
　　那些字意不明的话语说的太多，说到最后说的是，花蕊心你怎么又回到这里，你那样拼了命的逃可笑啊却从始至终没从他的世界逃脱。
　　在梦里起了身，迷蒙中我走到了哪里的十字路口。
　　那路口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着红衫，艳烈如火。
　　我望着他。
　　下一秒，纤瘦的身子微微的僵着，站在原地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过了一会儿，少年转过身寻找着什么，眼神没有焦距。
　　“姐姐……姐姐……你在哪……”
　　少年支支吾吾的说着，手轻轻的摇摆着想要寻找安慰。
　　那略带着急和无助的表情，竟让我有种想要拥着少年的冲动。
　　虽然时空有些混乱，但我还是听懂了少年的话。
　　“姐姐……不要丢下朗儿……”
　　我看着少年。
　　少年似乎没看到我，重复着刚才的话，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又变得慌张。
　　少年突然睁大了眼睛，松了一口气，展开笑颜。
　　“姐姐！”
　　这微笑，让我有些失神。
　　少年向我跑过来。
　　他拉起我的手，笑容满面。
　　“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姐姐！为何不等朗儿！”
　　拉起的双手，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可我没有甩开他。
　　我迷茫地看着他，眼里闪过恐惧和戒备，踌躇着没有说话。
　　这个少年是谁？
　　他又把我当成了谁？
　　这又是谁的梦里？
　　轻轻挣开少年的手，我有些不知所措，眼神躲闪。
　　“我、我们玩个游戏吧。”
　　少年笑了，声音轻快带着淡淡的宠溺意味。
　　“好，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我是谁？”
　　对于我的奇怪问题少年没有丝毫怀疑，只是脸上淡淡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光，灿烂得如同夏日的骄阳，让人不可逼视。
　　“你是我的姐姐花蕊心，你是我此生最爱之人！”
　　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停顿下来，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
　　“那、那你是谁？”
　　少年一笑，轻轻扬起嘴角。
　　他看了我好久，眼神婉转。
　　然后他把我抱在怀里搜寻嘴唇，吻频频落在嘴角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视线开始控制不住的模糊，心烦意乱，我不耐的把头扭到一边。
　　少年的眼睛如琉璃般清澈却透着强烈的光，似乎一陷入就再也无法翻身。
　　他的美，倾国倾城。
　　他的恶，举世无双。
　　“我是花朗月，我是你的弟弟。”
　　少年终于爆发了。
　　紧紧的拥抱，吻铺天盖地。
　　那一刻我才发觉原来少年的力气如此之大，囚着我，就像囚着一只小鸟。
　　我低估了他，可能我低估了很多。
　　我笑了。
　　我算错了一件事。
　　原来，他比我想象的更加恐怖，也更加的冷酷和残忍。
　　原来，爱可以变成天下最狠的毒，侵蚀心扉。
　　我想我就是死几百次还是无法忘记，我想起曾经那些受尽折辱却不发一句乞求的声音。
　　少年的手指突然松开，然后他盯着我喃喃自语，用很轻很柔的声音。
　　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着自己珍爱的宝物，想碰却怕它突然破碎。
　　“姐姐，再没人能阻碍我们在一起！姐姐，你只能是朗儿的！”
　　他对我笑着，笑容灿如朝霞。
　　我突然想起，曾经在落日后他跟我许的诺言，还有那一滴晶莹的泪，原来都是假的。
　　他又伸手把我拉进怀里，手臂紧紧圈住我的腰身。
　　他的脸离我不到一寸，灼热的呼吸一缕一缕喷在我的脸上。
　　他的身体跟我紧紧相贴，灼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到内心最深的地方。
　　他的眼里带着浓浓的情，他的唇轻柔地如同清风拂过。
　　细碎的情语在寂静的时空里显得如此真切而清晰。
　　我似乎听到海浪声，夹杂着下雨时雨滴洒落的声音，叮叮咚咚，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敲响。
　　曾经的曾经，一切的一切我一下想起……
　　“朗儿……可我多想离开你……所有的过往里我最想忘记的就是你……”
　　突然血液从嘴角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下，那些纹路变成花朵的形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诡异。
　　“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若你离开我！我就毁了这里！我便杀光这里所有人！”
　　“……”
　　“姐姐！别丢下朗儿！姐姐！朗儿爱你啊！”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咽了个鸡蛋，胸闷异常。
　　我笑着抚摸他的脸。
　　心被揪了起来，在空中摇摆不停再也无法安定。
　　“朗儿，你明知结果从来不会改变，这错是我一人造成理应让我一人承担……”
　　“……”
　　“朗儿，若有下辈子，我不会爱你……”
　　笑洋溢开来，眼神望去却是遥远的地方。
　　阳光照射而下，少年的脸上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美得就像误闯人间的仙子。
　　少年的脸越来越模糊，白光越来越亮。
　　场景又换。
　　一束银白的光突然从屋顶直泻而下投在水中央的石柱上，石柱中间出现一条裂缝，裂缝向左右延伸，越来越大，直到把石柱内那透着寒气的床完全展现。
　　床洁白如玉，床头雕刻着一对凤凰，凤凰展翅而飞，虽然没有涂上任何颜色却是栩栩如生，凤凰的一双眼比天下间任何一对凤凰还要灵动。
　　那床透着清爽的寒气，床上躺着一人。
　　那人安静地沉睡，长长的发自然地垂在身侧，血红的衣服上绣着娇艳欲滴的花。
　　雪白的肌肤在寒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晶莹透亮，似乎是透明的白玉一般。
　　她的手指洁白而修长，双手轻轻交叉在胸前，掌中放着一块紫色的水晶。
　　水晶由于年代久远失了光泽已没有一丝生气，可那人却美丽依旧，似乎她的美已经禁锢在身体里，停留在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时刻，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流失一分一毫。
　　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幸福而祥和的笑容几乎让人不舍移目。
　　有人走来。
　　白衣如雪，笑颜胜花。
　　梦柯？
　　“花朗月，你竟让她吃了索魂散！”
　　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居然有一点颤抖。
　　又一人走来。
　　红衣如火，犹如天神。
　　“吃了。”
　　花朗月的回答如此平淡，就像在说我给她喝了杯水吃了碗面一样平淡。
　　“她都死了你还要折磨她，你把她的魂囚到了哪里？”
　　脊背突然生起一股恶寒。
　　索魂散，天下间最狠的毒。
　　吃了索魂散，死后身体永不腐烂，索魂散索的是死后的灵魂，不管灵魂游荡到哪里，哪怕是阴间地府，只要默默等待终会归来。
　　“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的尸体慢慢腐烂，最后变成一堆白骨！”
　　“……可她恨你，若她回来，这恨无解。”
　　花朗月一笑，云淡风轻。
　　“我从未想过要解……我穷极一生是为了谁……我爱的撕心烈肺是为了谁……我默默等了多年哪怕万劫不复又是为了谁……”
　　“…… ”
　　“恨就恨吧……让她恨我总比我再也见不到她要好……”
　　他宁愿让她吃下最毒的索魂散，让她恨着自己，只为留住她。
　　这感情有多深刻，深入灵魂的情用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任何办法都无法掩盖的光芒。
　　“就算她的魂能回来，你不怕她会忘了你，忘了前生的种种，或者她会爱上别人。”
　　“我怕。”
　　“……”
　　“所以我要你的帮忙，索魂散我早吞下，我陪她一起……”
　　“你疯了！你可知活人吃下会有什么后果！”
　　“我要陪着她，我一刻都无法与她分离。”
　　“……”
　　“她说她不要我当她的弟弟，那我就换了这个身份，她说她不要爱我，那我就让她爱另一个身份的我。”
　　“……”
　　“梦柯，帮我，她的魂去哪我就去哪，我要守着她。”
　　“……”
　　“前世今生，黄泉碧落，我与她一起！”
　　轻柔的声音透过白色的光一字一句传到我的耳中。
　　白光之中他轻轻走向玉床低头吻上毫无血色的唇，然后笑着躺在她的身旁，调整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环住她的腰身，把她的头埋在胸膛。
　　“姐姐，朗儿来找你了。”
　　两人紧紧相拥的美丽画面，多么美好和谐，也多么刺眼……
　　我从梦里惊醒。
　　窗外下着大雨。
　　大雨让一切景象变得模糊，冰良早已不在身边。
　　床前站着一人。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看到雨水和洒了一地的鲜红。
　　清亮的一双眼，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就像夜空的星辰。
　　被雨水浸湿的发凌乱地散在背后，妖冶而魅惑。
　　红衫的领口狼狈地开着，部分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不知从哪里渗出的鲜血从手掌的裂缝里流出，顺着指尖滴落。
　　他看到我醒了，愣了愣，然后笑了。
　　那个笑容始终刻在我的记忆里。
　　他的笑很美，很纯净的笑，很傻很傻，就像小孩子见到了心爱的糖果一样，单纯而明亮。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想起，看夕阳将天边染成血红的颜色，而他的笑容便总浮现在天际。
　　我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又见到他。
　　那个执着为见我跌倒又爬起的他，那个满手鲜血却带着坚定信念的他，那个看着自己的血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他，那个见到我之后傻傻微笑的他，那个把我当成命的他……
　　我终于明白了梦柯的话。
　　可笑的缘起今生来世再续的话……
　　可笑我从没去过什么来世……
　　可笑我明明一直在今生里……
　　灵魂短暂抽离却从未离开，直到再次回归。
　　原来我真得是花蕊心，从不是花小小。
　　看着他，我轻笑着倚在床侧，闭上双眼又睁开。
　　“……好久不见，花朗月。”
　　他猛地睁大眼睛盯着我，眼神一眨不眨，视线然后又移开。
　　双手握紧伤口，血，一滴又一滴。
　　窗外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似乎要把世界颠覆一般沉重。
　　可过了这夜之后，一切都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