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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14.

      蓝河睡醒的时候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这到底是跟了谁,又是在哪儿睡的。他在被窝里伸伸腿,慢吞吞地扫视了一圈,床对面是四张暗棕色的圈椅搭了同色茶几,有一张还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套简单的茶具。雕花门窗配雪白的墙壁,内侧还题了一首李白的《乌栖曲》。

      这装修看得蓝河哑然,实在猜不透这是哪里,说是住宅但又带着点媚俗的劲儿。他抓抓脸忍不住顶着暄腾的被子爬过去,发现的确是用手写的,虽然不知道是用墨还是其他材料,但笔力遒劲,可见风骨:“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而他自己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白T恤和海浪沙滩裤,衣领松得要掉到胸口,裤腿边也开了线。蓝河愣了一下,在床脚边的衣架上看到他已经洗完晾好的衬衫,旁边搭着牛仔裤和他的呢大衣,后面还贴着墙地挂着一件羽绒服。

      ……就是可惜头发还油着。

      蓝河下床找了拖鞋,走了两步又踢了。屋子里装了地暖,他去把窗帘拉开,外面天朗气清,有麻雀蹦蹦跳跳,还落在了窗沿上两只。青石板的院子配着枯树,能看到游廊和一架小木桥,有只橘猫从檐上轻巧落下,看着蓝河喵了一声。

      15.

      “你看到我的围巾了吗?”蓝河说。

      B市的今天难得的天气晴朗又没有寒风,只剩北方干燥的冷。叶修背对着他坐在摇椅里前后晃悠了两下,碾在青石板上咯吱咯吱地响:“我接手你的时候没看见你有戴。”

      “那我下午回去看看。”蓝河洗过热水澡,外罩着叶修的黑色羽绒服,像只刚出生的小鸡仔。他提了张椅子坐在叶修的下手边,“车前子家楼下也总有B市人坐着,你们这是什么毛病啊,不冷的吗?”

      叶修盘腿躺在摇椅里,腿里夹着两个铁盆,一手捏着干辣椒,一手握着剪子,干得不快但手也没停,偶尔和旁边的猫一起被呛个喷嚏。“空调开久了又闷又干。头还疼吗?”叶修问,语调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

      “不了。”这位置正对太阳,晒得人心理上舒服,但坐久了还是冷。蓝河把脑袋缩进衣领里,只漏出一对圆圆的眼睛,嘟嘟囔囔,“……你们B市人最没资格说干了。”叶修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想起什么,也没有反驳地笑起来。

      “我看这里是民宿,价格倒比得上五星宾馆了。”蓝河憋了一会儿,又开始像一只确认了安全的乌龟,慢吞吞地伸出脑袋和爪子,摸摸摇椅的扶手,无聊地四处张望——角落里的腊梅和洋琼开得很好,哄得他心情舒畅。叶修扒拉扒拉盆里仅剩的几根辣椒回他:“还行吧,毕竟后海边,总有那么几个傻子愿意掏钱的。”

      蓝河瞥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可不就是那傻子吗,还硬要拉我一起做。跟着的助理和经纪人也是真他妈心大,这破地方连个保安都没有,要是让什么极端的人知道了,真出点事五十条热搜都不够你上的。他这边跟着担心得要死,叶修倒完全不在乎:“你没吃饭吧?老郭今儿早蒸了包子,特意给你留了,你去后面厨房找找,粥也有。”

      “……抱歉我不知道,就订了外卖。”蓝河有点讪讪,“那留着我中午吃吧。”

      叶修噗嗤笑了一下:“我正愁着要怎么跟你开口。早上他买了条海鱼,刚还跟我吹说这是他哄老婆的拿手绝技,你们G市人爱吃鱼,我想着该叫你也尝尝看。”

      “哦……”蓝河收回目光,蜷起腿缩到凳子上,双手环住膝盖蹲坐在上面。下面的网不够密,勒得他有点难受,连带着腰也疼。椅子被他的重量压得咯吱响,吓得小猫打个激灵跳走了,“那我就厚脸皮再蹭一顿,看看到底有多好吃,让你连家都不回。”

      叶修伸开腿,把大盆小盆叠起来放在腿上,伸了个懒腰:“回去干嘛,跟他们一言难尽。”他打了个喷嚏,眨眨眼又低头用手背蹭蹭鼻子,“去年,哦年前,就在义战那次,我跟他们出柜那么多年了,就回去那么一次,竟然还叫我跟小姑娘相亲。也是病得不轻。”

      蓝河下意识地对叶修那双手提心吊胆,生怕这人一个不注意地去揉眼睛。他现在衣兜里除了手机外空空荡荡的,别说湿巾,连包纸巾都抓不出来,只恨自己不是叮当猫。他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我只听说过钟叶离是个不婚主义者。”

      “看来你比我还了解我小姨子嘛。小蓝。”叶修终于肯看他一眼,用剪子在辣椒末里画圈圈。

      “……吃饭的时候最容易聊八卦了啊。”蓝河不甘示弱地瞪他。

      叶修偏头和他对视,看着看着自己倒乐了起来,还越笑越大声,气得蓝河想踹他。末了看着蓝河道:“你每次来B市都住车前子家也不方便,这院子是我租给一个老朋友开的民宿,平时人也不多,你住这里也可以,或者——或者是去棕榈泉,都可以。”

      蓝河的脸忽然涨得通红:“车,呃——”在叶修的眼神下,他退无可退,连声音也干涩起来,又有一万句话堵在喉咙里,挣扎得像早高峰的G市3号地铁线。

      叶修移过视线,喉结微动:“地址,密码,没变过的。”他低下头,簌簌的风从手边穿过,四角的墙幔瓦顶围出了四方的结界,杂草疯狂生长又衰败成枯黄的海浪。“都没变过。”他说。

      蓝河哽了一阵,不得已地低下头小声问:“……你的这个朋友,就是你之前说的老郭吗?”

      叶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郭明宇,你还记得吗?他以前帮我做过录音。”

      蓝河点头又摇头,他只听叶修提起过,那是叶修来到G市之前认识的朋友,只闻其声难见其人:“我还以为是你新招的助理。”

      “我在兴欣的助理叫月中眠,平时也很少带他。”叶修说,伸长了双腿往地上一蹬,整个人仰躺在摇椅里,闭着眼睛任椅子折到最低处,看得蓝河心惊胆战:“我知道我知道,呃,你,棕、棕榈泉,那、那你怎么没回那里住?——哦对了,棕榈泉是老小区了,你出入安全没问题的吗?”

      “B市的房价还摆在那里呢。”叶修没再说话,只是把手学着蓝河一样缩进袖口里,闭上眼半抱着怀里的小铁盆,不再理他。两个人静默良久,直到最先把持不住的人还是偷偷掀开眼皮——蓝河正背对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撸起了猫。

      压得头发乱翘的后脑勺,微微凸起的后颈,耳廓后的一颗痣,猫咪舒服的呼噜声,摇椅咯吱——咯吱——咯吱,好像这一刻他们都已经八十岁了。

      他看着蓝河偏头打喷嚏,两个人目光相撞,一个像新手肇事者,一个像副驾驶上赶飞机的乘客。猫扭着身子露出肚皮,小声地冲着他喵喵叫。叶修在口袋里摩挲着被辣得发麻的食指,开口道:“……它叫定身符。我是说猫。”

      蓝河一愣,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朋友怎么回事哦,打游戏走火入魔了呀?”

      “哦原来是游戏吗,你也玩过?”叶修顺着他说下去,“我还以为是什么玄幻小说。他这人也确实神神叨叨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荣耀嘛,现在好火的,听说也要搞职业比赛了。”猫嫌弃蓝河伺候得不周,跳下去抖抖毛,走几步又瘫倒在杂草堆里,眯起眼睛舔舔爪子,看得蓝河心都快化了。他靠着椅背放松下来,也学着叶修伸长了双腿,脚尖点啊点,天高云淡,清澈得盛不下忧愁。

      “回去吧,外卖到了会给你打电话的,在这儿别感冒了。”窝在摇椅里的另一只大猫像守宝贝似的颠了两下他的小铁盆,也被呛出了喷嚏,仰天吸鼻子的时候忽然听见蓝河问他:

      “你在H市,也有房子吗?”

      麻雀还在叫,风呼噜噜地把落叶卷在怀里。胡同外的公交车来往轰响,有几个老头在门口下象棋,落子乒乓,输赢无悔,似人的一生如朝露般转瞬即逝,又漫长如长风吹过浩瀚沙漠。

      叶修没有回答。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环,将两只相同中的一个卸下来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铬得他要落泪。他想这哪里是钥匙呢,这是一颗被他们两个人修补得乱七八糟的心脏,被生剜去的血肉已经空了,也空了好多年,现在终于被重新翻腾出来,亡羊补牢般地,都试图用手去堵住那块已经死去的窟窿。

      未来会好吗。我真的有快乐过。

      16.

      蹭着贺岁档的热度,《海山》的第一个预告片发布了。漫天飞雪铺笼四海八荒,有龙在远处徘徊,少年在辽阔天地间直直倒下,朦胧中有儿时念书的声音:“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然没折腾出什么大水花,但这种中国一脉相承的美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搭的bgm蓝河也很喜欢,是他用箫写的,楼冠宁叫他要抓住“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的感觉。

      这段是主角被追杀时,力竭倒下的画面,虽然没有前因后果,但此刻被单独剪辑出来,蓝河还是被那种颇具命运感的孤独和苍凉震到了,行李箱还没收拾完,就忍不住手痒地又改写了大胡笳的版本,写完后自我欣赏了半天,还是决定发给楼冠宁那边一份。可惜一直没有回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蓝溪阁和H市的新嘉世有合作,蓝河向大春毛遂自荐,元宵节后去那边常驻,所以也和叶修约好了节前就到。

      抵达当天,接机的是月中眠,开的还是叶修万年不变的沃尔沃:别的不提,就是安全。但更让蓝河吃惊的是,叶修在H市的住处,而且是加入兴欣后才买的住处,竟然是在一座老居民楼里。

      月中眠把车停在对面楼下的车库里,一边绕过放鸽子的人,一边跟蓝河解释:“这当年是隔壁国字头企业自己出钱盖的职工楼,前后就这四栋,能住上的都得是个工长以上的官儿。所以现在年纪普遍都大,叶神下楼买烟都不用戴口罩,根本没人认识他。”

      操,好绝,不愧是叶修。

      楼外面看着旧,也没个物业、门禁,里面倒是干净,他们上楼时还碰见个头上围着毛巾的老大爷在擦楼梯台阶,月中眠见怪不怪地打了招呼,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前几天统一装天然气的工人干活不利落的事。

      “叶神今天在S市拍广告,最快也要晚上才回来,说不准周总那边还会请吃饭。”两个人进了屋,月中眠去开窗通风,“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是学区房。不过南北通透,冬暖夏热。”

      蓝河放下电脑包,换上拖鞋四处走动,暗黄的鞋柜和玻璃的推拉门,这种老式装修他再熟悉不过了,混着洒在地板上的阳光,连空气里都带着旧味道,惹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笑道:“墙纸的颜色我好喜欢。你们这可真是捡到宝了,我看连家具好像都没有换。”

      “那是叶神自己挑的。”月中眠领他去看客卧,蓝河寄过来的衣物、杂物都被堆放在这里。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看一眼,蓝河开口道:“哎抱歉抱歉,麻烦你们了。”

      “嗐这算什么,”月中眠摆摆手,“黄少王总他们也常来住的,就是这些东西叶神吩咐了说要等你来自己收拾。床单被子都是新的,已经洗过了。”

      蓝河心下了然:“那晚上有事吗,我请你吃饭吧。”

      月中眠连忙拒绝:“可别了,晚高峰堵得要死,晚饭能当夜宵吃。叶神还得辛苦你多担待呢,以后有的是机会约。”蓝河细想也是,便没再客气。月中眠又留了小区门口快递代收点的地址,还有附近的大超市和小市场,确定蓝河没有其它问题后才走。

      叶修不在,蓝河一个人收拾了快半夜才完事,饿得不行,只稀里糊涂地吃了一碗汤圆了事。睡前站在主卧和客卧中间半天,最后劝自己,一条床单不便宜,勤俭持家,勤俭持家。

      第二天是元宵节,还是周末。可惜娱乐圈没有周末,叶修和陈果坐第一班飞机回到H市,又赶着要去做录音。这些安排蓝河提前都知道,所以也没催他,白天只是自己收拾屋子,盖着毛毯躺在阳台的摇椅里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外面在下雨,蓝河在椅子里左摇右晃,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八十岁的怪老头。

      叶修在电话里强烈要求晚饭他来做,蓝河就只能等着他,倒是闲来给自己煲了盅汤 ,但晚上喝的时候总觉得还差点味。叶修倒没说什么,这人一直都好养活得很,以前苏沐橙说他们穷的时候,就是日日炒圆白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蓝河洗碗,叶修站在一边啃黄瓜,问他有没有给妈妈打电话,蓝河笑:“我来之前她就和老同学旅游去了,她出去玩的时候最烦别人给她打电话,我到时候给她点个赞意思意思就完了。”净了手后忽然又想起这事,转头反问叶修:“那你给你爸打了吗?”

      “微信群发,”叶修顿了顿,“要不然听他真人‘呵呵’吗?”

      蓝河大笑。叶修和他爸之间的爱恨情仇也是每年大小节日里的保留项目了,他们俩天克,谁都治不了谁。叶修说,原本他今年新年回家的飞机票都抢好了,结果他刚安排好档期付完款,他爸就打电话叫他今年必须参加春晚,要为新时代歌手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争做社会主义中国梦的先进标兵,气得叶修差点没昏过去。

      “这就是你又参加了Z省大年初一晚会的理由吗?”蓝河笑,眉眼舒展,被逗得开心得不得了。叶修看得愣神,忍不住闭上眼吻下去。

      蓝河下意识地圈住叶修的腰,手臂上的热度甚至比唇舌的亲昵来得更刺激。他退了半步,叶修追上去贴了一下,目光凝在蓝河的眼睛里。

      蓝河垂眸,忽然将头抵在叶修的脖颈处。叶修顺势拥抱他,感受到了微微的湿意:“怎么了?”

      “没事,”蓝河说,“就是有点想你。”

      17.

      蓝河洗完澡出来后直接跨坐在叶修身上。他低头,他仰颈,唇舌相碰,激起一阵酥麻的、精神上的爽感,结束时忍不住发出犹如倦鸟归巢般的喟叹。

      他抓着叶修挺括的肩膀,叹道:“我记得你有一次穿西装拍MV,黑裤子黑腰带,人瘦得不行,肩也好单薄的。喉里滚出笑来,“像小男孩儿。”叶修不语,啃住蓝河的喉结,手掌从蝴蝶骨顺着脊柱一路蜿蜒。

      艰涩。蓝河想,他有些哽咽地,用手指轻轻地描摹着叶修的眼角和脸庞。像少年时期饱胀又酸涩的情感,像他们的第一次。他的爱情始于叶修,从幼芽破土到长成参天大树,从扎根的那一天起就带有叶修的痕迹,随着呼吸融进骨血里,又在横亘的时光中和着那些不值言说的挣扎缓慢地流逝,现在又倒涌回来,震得他心脏发颤。黑暗中他捂住叶修的眼睛,眼泪顺着汗水一起落下。

      他们分手的那天是凌晨四点。叶修刚结束通告回到家,睡两个小时后还要再出差十八天。蓝河接过他的行李箱,脏衣服扔洗衣机,又把提前准备好的衣物整齐放进去。他自己的行李箱也立在门口,早上六点从B市飞G市。在华语乐坛的逐渐没落与综艺井喷的时代交叉口,叶修如日中天,连前天晚上七点的手机短信日报的娱乐版块都在讨论着叶修和苏沐橙的绯闻,这周的八卦报纸版面甚至还有蓝河的背影,说偶尔三人会住同一所豪宅,其中一人系蓝雨新晋职员,与其一主人公关系极为亲近,几年里成双出入多次。

      叶修洗完澡出来时,蓝河在穿大衣,叶修走去玄关帮他拿围巾。棕榈泉的房子,电视墙和电视柜是蓝河搭配的,晾衣架是蓝河选的,宜家的餐桌是蓝河自己拼的,课间休息时全班都在听他打电话和打墙工人吵架。蓝河至今还记得,那天早上叶修对他说,注意安全,到了发消息。他点头,回说那我走了,你记得换大门密码。叶修答应他,我知道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彼此心知肚明的对话。

      后来,刚分手的那些日子——在和自己妥协之前,于蓝河而言更像是戒断,给后来漫长的时光留下了不能触碰的钝痛。上升期的叶修,影响力恐怖到让蓝河近乎放弃社交。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哪个博主会突然转发他的新闻,哪家的商店会放他的歌,甚至连弹窗广告的娱乐版里都会有他的头条。央视的采访,电视广告的代言,音乐榜单的推送,同事或朋友的八卦闲聊——想你往前走,可我却总忍不住要回头。

      蓝河的牙齿搭在叶修的肩膀上,又舍不得咬下去,叶修洒在他耳边的呼吸都像是催.情。他们曾经那么痛。他怎么舍得叶修痛。那时候连无意间听到叶修的声音都像是有刀子从身上刮过,告诉他回不去了,曾经拥有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回不去了,你永远地失去了他。

      那个时候蓝河基本住在公司,夜半无人时偶尔会绝望地想,是不是连快乐也要就此远去了。人活着好累啊,总是要被迫地建立许多许多的联系,然后又要一次一次地被迫断开,仿佛所有的相遇都只是为了最后的分离,所有的快乐也都是为了最后一刻的告别。好累啊,什么时候才会死去,才会听不见未知的未来在我身边碾过。我的手兜不住命运,也拦不住风声。

      蓝河索性低下头和他接吻,唇舌纠缠间尝到咸泪的味道。叶修一手拖着蓝河的腰,将人仰面按在床上和他对视,热烈地灼烧着他的神经。叶修一手擦掉蓝河的眼泪,想问却问不出口,只得额头贴着额头,连带着自己也要落下泪来。想起今年他35岁,蓝河32岁。

      “我们重新来过。”

      18.

      习惯独居后,如果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就会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特别吵,更别提两个人还要睡在一张床上,蓝河偶尔半夜醒来,会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好像不会翻身了。有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蓝河忍不住跟叶修抱怨这件事,叶修点头:哦我明白了,你这是在暗示我要换个大床。

      蓝河哭笑不得:“你懂个泡泡茶壶的暗示。不过换张床我同意,但也不着急。”

      叶修很少接茬蓝河的奇怪用语,以满足少年人心血来潮的中二病:“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可以啊,”蓝河咬着筷子,歪头盘算道,“回头我管月中眠要你的档期。不过有个事得提前和你打招呼,笔言飞,你记得吗?和我同期进蓝雨的那个朋友,他清明节假期可能会来这边玩,我可能不会回来吃晚饭。”

      “哦没问题,想预约饭店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老板娘,她有经验。”叶修当然记得,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但蓝河以前当生活琐碎事和他说过,后来千城也提到过,大春蓝河笔言飞,他们一小帮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所以此次自然要好生招待。他想了想,补充道:“可以叫他住家里,客房和沙发空着也是空着。”

      蓝河低头胡乱答应,叶修正要开口要调侃他,赶巧蓝河的电话响了。来人是楼冠宁,说他们有个想法:

      “你那段大胡笳,我想放进叶神的主题曲。”

      蓝河惊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就去看叶修。主题曲的事叶修没和他说过,他自己也没打听,完全不知道已经进行到哪步了。“我和北客他们商量了好几天,都觉得这段太神了,但用在片子里又觉得不够味,所以想看叶神怎么处理。”楼冠宁说。

      “哦……我倒没什么意见,叶神同意就行。”蓝河顶着叶修狐疑的目光,慢吞吞地回道。楼冠宁听出了他的犹豫,立刻补充:“如果能成,编曲肯定是要有你的名字的,这点你放心,大不了不合作了。”

      “别别,”蓝河哭笑不得,“叶修不会那样的。前年开会的时候我听过一点他的demo,感觉也没有很……搭?”

      “前年?哦你是说最初那版,”楼冠宁作为导演要把控全局,难为他还记得,“这个项目叶神那边特别上心,我们后来一致决定换了一种风格……反正和你现在这段是绝配。”

      蓝河没再多言:“行吧,你和他们沟通吧,我全程配合。”

      他把这事同叶修转述,同时从手机里调出文件给他听。叶修听后咂舌,扒拉了两口饭说道:“这首的编曲是老魏,我得明天问问他。”

      叶修也没耽误,收到楼冠宁消息后马上叫了负责编曲的魏琛过来一起听楼冠宁发来的文件。曲子叶修已经写好快半年了,就是一直卡在了魏琛这里,不过叶修也没催他,这人手上还有三首苏沐橙、两首乔一帆的——虽然公司里还有其他人可以做编曲,但老家伙们总要帮忙压压阵。

      听完后两人神态各异,魏琛思索片刻后,说道:“现在的前奏是用笛子和琵琶,配起来说到底还是小家子气,换这个刚好——这路子也是够野的。”

      叶修与有荣焉,只是补充道:“太大了,得加个琴拉回来。”还附带着哼了一段。

      “不好,那也太杂了,味儿就散了——算了说这么多有个屁用,都试试就知道了。”魏琛恍然大悟地一拍桌子,直接拉上叶修就往他的工作室奔,路上还把陈果撞得转了两个圈,气得她在后面直跳脚。

      两个人乌烟瘴气地研究了一个下午(魏琛的办公室原本在十一楼,后来他憋得不行,就抢了十五楼的吸烟室),直到晚上六点半都饿得受不了了才停下。魏琛一边抽烟一边划手机外卖,问叶修点什么,叶修默默地收拾东西,把抽屉里的烟和打火机偷偷揣进口袋:“……我晚上回家。”

      “那也行,可以叫上老板娘去你家打火锅?”魏琛浑然不觉,手速飞快地换定位,点进海底捞里选锅底。叶修气短,色厉内荏地瞥了他一眼:“也行,要是我爸在家,你们两个老人家还要一起再喝两盅?”

      魏琛对叶修的父亲是未见其人但闻其威,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尴尬笑道:“嗐,我跟老年人的代沟深着呢,你帮我招呼好咱爸。”

      叶修冷笑,替蓝河认下便宜儿子:“跟爹客气什么。我走了。”

      19.

      清明节加年假,笔言飞这次彻底休了小半个月。他这两年被父母催婚得厉害,一到假期就掐了一手的姑娘等着他相亲,被烦到要咬舌自尽,所以连忙先斩后奏,到蓝河这儿避难来了。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快乐的时候谁管会不会洪水滔天呢。

      为显投靠诚意,笔言飞还特意用保温桶装了蓝河妈妈亲手煲的鲜橄榄瘦肉汤,里面还特意加了螺肉,鲜到让人怀疑人生,笔言飞为此辛苦地坐了一天的火车。两个人在叶修家喝到瓢干碗净,最后一口的时候蓝河差点心痛到流泪。

      “哦操让你打岔我都忘了,你他妈深藏不漏啊,怪不得上次找你买叶神演唱会的票你拿的那么顺,行哦老蓝,翅膀硬了哈,跟兄弟都不说实话了?”笔言飞挺着肚子瘫在沙发上,踹了他一脚。

      蓝河莫名其妙:“知道爷辛苦就行,那待会儿你刷碗啊。”

      笔言飞答应得飞快:“都小事,哎,那你和叶神什么关系啊?”

      !!!

      蓝河原本就心里有鬼,现在整个人瞬间爆炸——被发现了吗?是被发现了吧?这他妈怎么还能被发现?仓促间尴尬应对:“……哈?什么什么关系?”

      笔言飞又给了他一脚:“嗐还装呢!今天我去咱妈家,卧槽,竟然是叶神给我开的门,老子当场要吓尿了。但没想到他本人还挺……和善?说是因为他出道以前给你做过家教,但我跟他不熟嘛,也不好意思再细问……怎么难道你俩还有别的……关系……吗……”

      “没有没有,他确实当时给我做过家教……他跟我妈都没跟我说过他去了,所以我没反应过来……”蓝河顶着一脑袋的糊涂慌,整个人都错乱了,一方面想尽量说得囫囵些,别和叶修当场说的话有冲突的地方,另一方面心跳飚到一百五,从手心凉到脚心,尴尬得脚趾头都要蜷起来了:叶修怎么会去我妈家!这是他这几年里第一次去吗!操会不会一直都有去吧!那他有看到我的房间吗!救命!我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把他的那些专辑杂志都收好!怎么就想不到!摆出来装他妈几把的酷!!

      “哦靠你们真的强,跟你们比我咸鱼得像个死人……”笔言飞嘀嘀咕咕地抱怨,突然又跳起来拍了蓝河肩膀一巴掌,“日你们平时还有联系?!你这手机开过光吗?!”

      蓝河被锤得半边身子都麻了,疼得龇牙咧嘴,揉着肩膀骂他:“傻逼,你他妈现在躺的就是叶修家。”

      笔言呆得像个雕像。

      ——虽然大家平时各有爱豆,但谁会不敬佩叶修呢?在流行音乐这条路上,现在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后辈,包括后来的叶修自己,大家虽然各有特点,但没有谁踩的不是叶修当年踏出来的路。蓝河冷笑,提醒他:“叶神这两天出差,清明节是一定会回来一趟的。你要住在这儿吗?沙发可以给你。”

      “嗐……嗐,”笔言飞发出一阵社会笑,“看你说的,我怎么好意思住这儿,宾馆我都定好了,我晚上请您老吃楼外楼怎么样?哎哟,哎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啦,以后就靠蓝生罩着啦。”

      “什么鬼,你回去不要给我往外说,让我过两天好日子,”蓝河把笔言飞踹起来,“你难道想被人撵着去管叶神要两千张签名照回家过年吗?你开得了口吗?告诉你啊反正老子不想。”

      “不能不能,”笔言飞把手机收回手里,还特意调出微信给蓝河看,“我都没敢跟大春说呢!唉不过他老人家认识的人多了去啦。你这么一说,唉,前阵子我妈还骂我没出息,都要不来几张魏琛老师的签名照呢,这都什么事,唉。”

      蓝河幸灾乐祸地搂过笔言飞的肩膀:“哈哈哈哈走啦蓝哥带你耍啦。”

      .
      叶修是清明节当天下午回来的,蓝河则是下班后又和笔言飞去撸串,快到半夜才回,还差点醉死在出租车上。叶修已经气得习惯了,这货念书的时候就这熊样,仗着酒量大就到处行凶,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手太强的关系,难得铩羽而归。

      不过再想想都醉成这狗样了还知道回家,倒也还算个安慰。叶修劳心劳力地给他擦身子换睡衣,蓝河用胳膊挡着眼睛,哼哼唧唧地还在唱歌,粤语加上乱七八糟的调子,也听不清在到底是个什么,哼哼哈嘿的,叶修还以为他在难受,凑过去拍拍他问:“要不要吐?算了我给你拿个盆来吧。”

      蓝河停了,挪开手臂眯眼看他,叶修被他含情脉脉的目光盯得发毛,转身就要跑,蓝河慢吞吞地抓住他的衣摆,软乎乎地叫他:“阿,係阿修呀。”然后又突然抬胳膊踢腿地唱了个什么玩意,笑嘻嘻地看他,“阿修,我关照你咯,阿修。”

      粤语加醉酒,叶修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但看着这样的蓝河,他一颗老心也整个儿得化成了一滩水:还计较个什么呢,只能老老实实地握住了蓝河的手。蓝河当是得了回应,笑得更灿烂了,蹭过去像猫似的凑在叶修腿边,双手环住叶修的腰,没过五秒钟,就呼呼睡着了。徒留叶修一个人默默叹气,可又连鬓角都舍不得摸,好像自己也跟着醉了。

      快半个小时过去了,叶修的腰僵得整个脊椎骨都在痛,实在挺不住了,刚想动一动,蓝河就醒了,迷迷蒙蒙地爬起来,左脚拌右脚地去放水。回来总算清醒一点,晃晃头问他:“几点了?”

      “快两点了。”叶修叹气,慢吞吞地爬进被窝。

      蓝河不好意思地凑过去挨着他躺下,半路又颠颠地爬起来去关灯。叶修把人搂进怀里,摸摸脑袋:“还疼吗?”“……没。”刷过牙但呼吸里还是带着酒味,蓝河扭过身背对着叶修,被窝里又干燥又暖和,颇为舒爽地叹了口气,脑子惯性地开始昏昏沉沉,几个呼吸间又睡着了。

      .
      叶修去过蓝河母亲家这件事,仿佛被轻轻揭过,叶修没有解释,蓝河也没有再问,但亲自下厨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甚至五月中旬整个兴欣班底疯狂加班的时候,还出面送过夜宵,并附带一人一杯的小眷村。叶修但笑不语,只是像献宝似的拉着他听了一遍《海山》的主题曲。

      六月下旬的第一个周末,义战五年磨一剑的国产动画《海山》终于赶在暑假前开始点映,首场还是选择在B市。只是按照原本的营销计划,首场嘉宾里是要有叶修的,但这和叶修年初就安排好的演唱会撞上了,无奈之下,几个团队商量后决定由蓝河代为出席。

      那天观众不少,包括业内的一些朋友,追着配音老师来的粉丝,还有奔着义战之前作品的口碑、被这次预告片吸引的或偶然路过的普通观众,放映厅里满满登登的。蓝河看得有些咂舌,钟叶离在后面小声抱怨:“我紧张死了,手心里全是汗。”

      可惜时间一到,影厅暗下来,开始闪过赞助商爸爸们。蓝河深吸一口气,抓紧手机给叶修发了消息:“开始了。”

      《海山》的剧情特别简单,用蓝河的话讲,这几乎是一个违背国内商业动画电影的作品——它不是以打斗情景节作为卖点的——它几乎极致地延续了义战一贯坚持的、纯粹的、精神的“中国美”。

      它的设定取材《列子汤问》里一个关于“偃师”的小故事,双主角。其中一个家里世代都是匠人,从小就要做活补贴家用,父母姊妹亲和有爱。冬日某天上山砍柴家用,救了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儿。男孩儿语言谦和,眉目颇为贵气,只说是后山某个村子的,父亲兵役死了,母亲改嫁,自己吃百家饭长大,出来砍柴,下雪迷路又碰了猛兽。这些事也算常有,只是男孩儿摔断了腿,双方都只得被迫接受留下静养。

      男孩儿不能下床,就只能整日地看小木匠做活。小木匠手艺灵巧,常用废木料做些木燕一类的小玩意和小孩儿换糖吃。某天被父亲发现,父亲却笑他异想天开,说只要学好自己的手艺就行。两人争论不休,小木匠怒而摔门,回来哭着抱怨,说自己听过“偃师”的事迹,也想借自己的手艺做成人偶,给男孩儿看自己曾经失败了很多次很多次的试验品。男孩儿为了哄他开心,就装模作样地修修被摔坏的燕子,燕子颤颤巍巍地抖抖毛,飞了两圈,又落回他手上。

      小木匠惊奇,问怎么回事,男孩儿解释,说自己加了一次性的机关。两个人彼此有了秘密,后来一起研究,手艺越来越娴熟。男孩儿的腿渐渐好了,诸侯扫荡的追兵也来了,男孩儿推辞要走,被小木匠发现,男孩儿只得坦白自己身世:自己是周穆王西狩带回来的“偃师”的后代,会说话后家人见他能点石成精,如此乱世实在怕招惹事端,就送往民间,小小年纪饱尝人情冷暖。小木匠问,那燕子怎么回事,男孩儿答,因为只是普通的木头,没有精魂。

      他为男孩儿向父亲遮掩,说送他回去,又嘱咐为避免军爷怀疑,就说没有外人来过。两个人趁夜溜走。小木匠要去收集素材,完成自己的理想,男孩儿往哪里走都是逃亡,两人便结伴上路。

      他们走了很多地方,天赋和努力合二为一。在最后一项材料的路上,男孩儿被诸侯设计抓走了。小木匠一路尾随,说愿意用自己的材料换回男孩儿。抓人的百夫长不识货,连人带东西的都扔出去了,小木匠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按照两个人之前设想的开始组装,最后拼出一个懵懵懂懂的小木头人,咿咿呀呀的像个刚出生的小孩子。

      拼好了也到王城了。有鹰飞过,恢弘的城墙,深邃的宫禁,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男孩儿换了干净衣服,有无数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咦,是他!”“哦真的是他!”“快看看,他来了!”然后渐渐所有的声音都在问他:“你听得见吗。”

      王很和善,说寡人只是想请你留下来做一套会奏乐的玉人,并无它意。男孩儿说我不会做,祖宗技艺精湛,到他一辈已经失传了。百夫长拿出了他们路上卖出去的木燕,男孩儿答应了。这时候小木匠闯进来说,放了他,我会做。

      他对男孩儿说,我在这里还能活,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并给王和其他人看他手里的小木人。

      一瞬间万籁俱静,接着又是无言的沸腾。但王准备好工具,并且让男孩儿来辅助他。他自顾自地在大殿下开工,下手飞快,上好的木头在他手里栩栩如生,木人吹拉弹唱,造型各异,但就是不会动。男孩儿说,是因为差一颗被侍卫搜走的珠子,这颗珠子叫“夏珠“,相传悬照于室内,百神不能隐其灵,传自昭王,后来被男孩儿从王宫带出来。

      王立刻叫人拿来。期间男孩儿把小木人的胸腔打开,里面是各种材料代替制作的肝脾肾,只有心脏是空的。珠子拿来后,男孩儿立刻就把它按进小木人心脏的位置。小木人立刻活了,跳起来,站在木乐人的头上,开始吟唱,忽然间地动山摇,无数的砖石、琉璃瓦、青铜鼎、龙柱的精魂破土而出,吟唱声此起彼伏,它们或是垂垂暮年,或是年幼灵动,是又停滞又流逝的生命,是又壮穆又可爱的万物。

      宫殿、楼宇坍塌,待烟尘消散、混乱平息后,精魂、小人、两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最后,两个人回到了村里,一个在为隔壁的邻居打一扇新的窗子,另一个在打下手。有木头的精魂跳出来,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此时胡笳声渐起,叶修的主题曲也开始了:

      【走过的路蜿蜒,
      归林的鸟也倦。
      东山的月儿弯又弯,
      谁的船啊它到了渭水畔。

      .
      夕阳渐渐遥远,
      听说夜色将晚。
      路上的酒啊少一点,
      可笑的人,长安的剑,
      你我醒后各分散。

      .
      那你还来吗爱吗恨吗走吧,
      我不见的梦啊泪啊痛啊快乐吗。
      风停下吧,
      云也不说话,
      少年人不要再哭啦。

      .
      听雨声落下了打碎了家啊,
      再不见旧日的水呀糖呀艳阳啊。
      快快走吧,
      也别回头啦,
      叹什么万里明月空头枝,
      老山老海老人家。】

      如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战马和战士,纷纷扬扬的大雪和厚实的棉衣,刀尖飞起的木屑,缥缈的走兽和精怪,恢弘的城墙,深邃的宫禁,是万物有灵,是威严的王权,是木制的飞燕,是相遇的慰藉,是少年人的赤诚和百折不回的风骨。

      .
      结束后,全场起立鼓掌,导演楼冠宁和主持人一起上台。同一时间的网络上,叶修的新歌开始全网上架,立刻屠屏,瞬间占据热搜榜榜首,蓝河在台下看得咂舌,心道不愧是叶修,又控制不住地走神,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家里的菜刀,跟这人好像也挺像的:蓝河前几天早上做饭,才发现不知道这菜刀是他妈哪个天才买的,削铁如泥,都害怕每一刀下去飞起来的不是土豆丝是手指头。结果翻翻过来一看,好家伙,段家刀,牛逼,见识了,刀中叶修,深藏不漏,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楼冠宁带着钟叶离、文北客介绍了一些幕后的创作经历,包括一些初期的设定、概念稿、分镜稿,最后才介绍蓝河登台。开始时大家都是礼貌性地鼓掌,当主持人补充说,蓝老师同时也是叶修主题曲的编曲人时,那一瞬间掌声如雷,蓝河再一次地切身地体会到了叶修的影响力,却也只得无奈笑笑:“是编曲人之一。确切来说只是前奏的那段胡笳,这首歌好听主要还是叶神和编曲魏琛老师以及词作罗辑、包子包荣兴的功劳,我不敢居功。”

      楼冠宁立刻接过话来:“但那段应该说是点睛之笔也不为过,我发给叶神和魏老师说能不能试一下加在主题曲里的时候,他们听完都有夸过。”

      “不敢当不敢当,”蓝河笑,“其实这一段加进去后,整个曲子都变‘重’了,他们整套编曲都是重新做的。而且叶神的团队后来在录制的时候,找了很久才找到会吹胡笳的老师,因为这个乐器实际上非常难学,据说全国会的人也不多。”

      “但实在是太打动人了,它一出来,气氛一下子就苍凉壮阔起来,像从历史里走出来一样,”主持人尽力把话题转到动画制作上,“蓝老师是怎么想到用这么冷门的乐器的呢?”

      蓝河回想了一下,跟楼冠宁对视道:“好像按照是二月的预告片改的?当时的画面就是主角倒在雪地里,那个画面太美了,再联想他小时候被家人遗弃,受尽苦楚,不夸张地说当时看得我眼泪都要留下来了,因为就想到陈子昂的那句‘独怆然而涕下’,真的太悲太苦了。”

      楼冠宁拍着他的肩膀笑:“蓝老师特别有文化,我记得你当时还念了一句诗?”

      现场响起稀稀落落的懂了梗的笑声,蓝河摆手,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没有没有没有,是大家念书的时候应该都会看到的一首:‘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台下鼓起掌来。他之前根本没想过会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是吧,这句和当时的那个预告片特别配,还是楼老师、整个团队他们特别厉害,有这么精彩的故事和画面。”

      等大家静下来后,主持人笑着圆场:“所以说两个人之间的配合是非常默契的。这好像应该是你们第三次合作了?”

      “第四次,之前是《归去来兮》三部。”楼冠宁说,“蓝河老师追求的是非常纯粹的东西,《海山》在筹备期还有制作的时候,我们都咨询过很多次蓝老师的意见。它可能不是特别完美的作品,但我们大家都很喜欢。”

      蓝河被夸得有点耳红,心想哪里呢,真正纯粹的是他们而已。

      叶修人没来,但还是留了一段VCR,背景是客卧的白墙,仔细看的话能看清楚其实是乳白色的壁纸,还有细碎的小的竖形条纹,特普通,听说是叶修亲自去家居市场挑的,当时差点没把月中眠气死,蓝河想想就能笑到第二天。此刻也是,观众都在认真听,只有他笑得开怀。

      结束后楼冠宁他们还要准备下去下一场,迎接他们的是漫长的路演。蓝河约了叶秋吃饭,晚上睡在棕榈泉。叶修的新歌和他的演唱会依然挂在热搜榜上,蓝河翻实时微博时心里紧张得像是在查高考成绩单。唉,但谁能拒绝叶修呢?

      20.

      后来叶修在G市的演唱会上也唱了《海山》,甚至还剑走偏锋地做了开场。大春、笔言飞、知月,甚至连休假的车前子也来了现场,全都是内部票——因为蓝河要给开场伴奏钢琴。

      叶修的票送得特别大方,甚至还让蓝河多叫些人来玩,根本不把自己的场子当外人,要是地方够大,就是蓝河提议要在下面涮羊肉火锅他都能答应。苏沐橙笑他是从此君王不早朝,蓝河的脸皮瞬间就炸了,按在那里把叶修好一顿锤。随即叶修反攻,苏沐橙趁乱溜走,免得待会儿长针眼。

      《海山》的前奏长,胡笳后接大鼓和大提琴,然后钢琴进来,第二段副歌后加二胡屡试不爽。蓝河穿了一身红色的西装,弹着白色的钢琴,腰板挺得笔直,专注极了,灯光打下来,整个人白得像在发光。他和叶修的身上有时候总有一种少年的稚气,就比如现在,叶修在间隙时忽然觉得好像时光倒流,十八岁的蓝河也是这样执拗地弹着每一个音符,一个节拍都不肯变化。那个年纪的蓝河是那样瘦,眼睛圆圆的,注视着他走进琴房。

      他还记得那一首是《卡农》,确切来说,是d大调卡农。

      他们最初在帝都住地下室的那几年,帝都的冬天还会下大雪。长久下来墙面就会发潮起皮,蓝河就在学校的超市里买贵一点的书皮纸回来,站在凳子上自己贴,那画面叶修记了一辈子。帝都房子的保温做得不好,墙体发凉,冻得蓝河的小拇指通红,偶尔停下来哈口气,又接着一边哼着歌一边瞪着眼睛对接口,一板一眼的——这个人的手,也是弹钢琴的手啊。后来去选H市老房子的墙纸,他一边挑一边念叨,这个他自己很喜欢,小蓝会不会也很满意。但他那时又想,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海山》结束后,叶修走到钢琴边,把蓝河接到舞台中央。他穿着蓝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帅哥俊男,两个人配得一塌糊涂,整个台下都在尖叫,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起到了点燃气氛的开场作用。

      “这位是蓝河老师,也是《海山》这首歌的编曲者之一,前奏的胡笳就是他写的。”叶修说,按照预先设定的流程,蓝河这个时候其实就基本可以退场了,他这次来主要还是看演唱会,他们还约好了晚上一起回妈妈家。但叶修接着说道:

      “这一段真的是相见恨晚,我特别想挖蓝河老师来兴欣,老师虽然无情地拒绝了我,但决定给了一点时间让我们彼此熟悉,培养感情。所以呢,我在家里就给他留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叶修的粉丝也都不是常人能比,立刻像捧哏似地给出了起哄的声音,叶修等他们叫够了,才老神在在地补充道:“但生活不易,押一付三。”

      台下又一片嘘声,一群小姑娘聚起来喊:“蓝老师!嫁给我!”

      叶修大笑,蓝河抢过话筒,作势要去踹他:“叶神今天的屁话怎么这么多。开玩笑,你们不要想太多,我已经嫁人了哦。”

      蓝河回后台的时候衬衫都要湿透了,是个工作人员见了都要打趣他,连陈果都没放过。一问才知道,短短几分钟就又上了热搜——这人到底是他妈什么热搜体质,标题还叫什么“叶修同居人”,有粉丝还在说,直男哦,直男的虎狼之词。蓝河整个人又懵了,一面庆幸自己反应快,一面感叹时代真的变了。

      .
      义战的《海山》有叶修的影响力加持,虽然后续营销上依然遵循了楼冠宁的一贯主张,没有抓着极具话题的两个主角cp往外做,但也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口碑褒贬不一,有很多人说在电影院无聊得快睡着了,不过很意料之外的,很受小孩儿喜欢,在国外也颇受瞩目。

      后来楼冠宁作为代表外出交流,被采访到这个问题,他回道:“我们始终以不要故弄玄虚为最基本的要求。”这条微博蓝河跟着用小号转发了。义战的口碑渐渐做起来,他也跟着高兴。

      他们复合的第二年冬天,《驯龙高手3》上映,叶修陪蓝河去刷第三遍,结尾加上片尾曲又让蓝河哭得像个傻逼,出来的时候耳朵还红着,看得叶修心痒痒地想捏捏,冲动压了一层又一层。

      然后两个人并肩去商场的超市买火锅底料,晚上要和魏琛陈果等人在家里打火锅。叶修自动默认谁买菜谁不洗碗,一路往购物车里扔得起劲。到家时几个人已经围坐在客厅的茶几边上各就各位,屁股下坐着沙发抱枕,连用做背景音的电影都找好了。

      这两年蓝河和兴欣的人混得极熟,H市的动漫产业发达,政策又给的足,蓝河借口在这边找了长期合作,就一直常住在叶修家。虽然不说破,但大家也多少都收到了暗示,私下里玩笑也开得不少。席间陈果提了一嘴觉得还是要把地板换成瓷砖,现在的这个太旧了,阳台附近的颜色掉得太厉害。

      月中眠第一个叫起来:可别了,到时候监工的又不是你们!魏琛立刻接话说你有钱你就换呗。陈果日常被气,现在已经懒得理他了。苏沐橙和唐柔表示支持,又去问乔一帆,小乔顶着众人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发表意见:都可以,但其实换换踢脚板是最好的……

      叶修的房子嘛,还是得看叶修的想法啦。苏沐橙打圆场,陈果一想也是,平时工作习惯了,忍不住大事小事都要操心。叶修倒吃得飞快,好像之前的讨论都跟他无关似的,他膝盖碰碰蓝河:“我听小蓝的。”

      蓝河咬着筷子尖仔细想了想,他还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本来就是旧房子,有旧的痕迹是很正常的,没必要装新酒。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显脏,干嘛费那个事呢。叶修一边喝汽水一边拍拍蓝河的脑袋,表扬道,不愧是我的小蓝,押金就抵你这个月房租了。

      蓝河语言上斗不过他,就发起武力镇压,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跟着看热闹。这时候黄少天忽然打电话过来,说最近正好在H市,过两天没工作正好可以过来聚聚,晚上直接住下。叶修想也没想就否了:“娱乐圈总统单人床已经满员了,宾馆也倒闭了,赶紧另寻他处吧。”

      苏沐橙插嘴:“其实沙发也是可以的呀,要体谅一个没有工作的人嘛。”

      黄少天大怒:“老子一个代言分分钟上千万——”

      叶修挂电话的速度快得只能见个残影,关机更快。这人淡定地把手机一扔,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个墙纸怎么样?”

      蓝河莫名其妙,敷衍地拍拍手说很好啊值得表扬。叶修只是笑,说他,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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