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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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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心》
“你莫要走。”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急忙拉住一旁同样摔倒的女孩。
女孩转过头，嗤笑地说:“你这人可笑的紧，你将我摔伤了，我还没怪罪你，你倒是先怪起我来了。”
少年摇摇头，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痴痴地说:“你若是要走，便将我的心先还给我罢。”
那姑娘一听，更觉着可笑了:“你且将我先放开，你可听过男女授受不亲这话，你莫要逼我报官了去。”
“不行。”少年一听，手中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你先将我的心还给我。”
女孩叹了口气:“你这人怎如此可笑，你自己的心，不在你自己身上，怎的到我这里来寻了？你快快松了手，莫要别人看见了。”
少年仍紧紧攥着那一袭衣角，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前几日，家姊告诉我，我生了病，我不知是何病，便问了她，她也不告诉我，只说:‘你的心丢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追问她，我说:‘好好的一个人，心怎么会丢了呢，那姊姊，我的心，丢到哪里了呢？’家姊也不明说，只是告诉我，你看着谁心中愉悦，你的心便在谁那里。”
“我先去找了阿香，她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奴婢，小时，父亲责罚我，阿香总是替我受罚，我见了她，时常心中欢喜。可那日我去找她时，并不觉心中愉悦，反是堵得慌，我问阿香要我的心，阿香却说:‘小少爷，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这里只有一人的心，那便是我的丈夫，你的心，应该在别处罢。’我好气恼，可是这心里，竟日渐堵得慌。”
“直到今日，我见着你。”
说到这里，少年抬起头，定定的盯着女孩，“我见着你，竟感觉心中十分愉悦，我想，我是不是曾和你相识过。”
女孩被看得怕了，别过脑袋:“你莫要这样瞧我，瞧得人怪害怕的，我不认识你，我们也从未相识，我如今不能和你久待此地，你快快松了手，让我离开。”
女孩急忙用手推开少年，起身之时，余光却瞥见少年身上的一支珠钗。像是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打开了，女孩发呆似得看着那钗。
“这……这钗，怎么在你这里。”
少年往怀里一看，反手护住了自己身上的钗:“这是一位故人送与我的。”
女孩站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是笑着，可却见得她眼中的泪。
“我反悔了，你想要回你的心……是吗？”
少年点点头，有点狐疑地看着女孩。
“也罢，本是你的东西，我不该久放，可……可你怀中的珠钗，那是我的东西。”
“若你想要回你的心，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将我的珠钗，交还于我罢。”
女孩伸出了手，却又仿佛失了神。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缓缓从怀中取出了珠钗，“这钗给你，你便将我的心还我？可不曾反悔？”
“不曾。”
女孩涣散的眼神中已找不到刚才的光彩，只得盯着那珠钗。
少年讲珠钗送至女孩手中，“也罢，你的东西还给你，我的东西归于我，这算不算是两不相欠。”
女孩拿了珠钗，转头就走，留下一句话:“珠钗没了，你的心便也回来了，你不用再找你的心了，它就在你自己心里。”
少年望着女孩远远离去的身影，突感心中一阵刺痛，揪心的感觉在胸腔散开。他欢喜地想着，我的心，这是回来了吗。
他不得见的便是，女孩离开时，掉下的眼泪。
几日后，京城里有皇戚大婚，阵仗很是大，动用了好几千人，陪嫁都是最昂贵的瓷器金饰。
“听说是宋家嫁女儿，嫁的还是王爷呢。”
“说是这王爷最有可能推翻当今圣上，那岂不是这宋家小女，将来要做皇后？”
“呸呸呸，话不可能乱说。”
……
喜轿上，穿着一身喜服的新娘子，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想的可能是多年前，那个傻傻的少年。
她小时候被寄养在姑姑家里过，姑姑家有个邻居，是个傻小子，脑子不是很灵光，时常有人欺负他。她初来时，与旁人不熟，虽也和他们一起上私塾，却从来不同他们多说话。
直到那日，她戴了一个新钗，路上遇着那帮时常欺负那傻小子的地痞，他们瞧着这珠钗好看，便要抢了去。这时，一个少年冲了出来，拦住了他们，地痞们一瞧，竟是那个傻小子，便哈哈大笑。
“你们瞧这傻小子，脑子不好使，还想学别人充英雄。”
说罢，便将他打了一顿，而后又抢了女孩的钗，正欲走时，躺在地上的少年扯住拿钗那人的裤脚，嘴里呢喃的是:“钗……钗还我。”
那小地痞一见他还不死心，正欲踢他是，女孩挡在他面前，挡住了他要踢下去的脚。
“这钗我不要了，你们拿走吧。”
领头的小地痞笑道:“算你识相，这钗我收下了。”
看着地痞们远走的身影，少年还想起身，却被女孩牢牢按住了:“那钗子不值几个钱，我不要也罢，你何必拼了性命要拿回来？”
少年痴痴地望着女孩，笑了，嘴角留下一丝血:“钗……你戴着，好看的紧。”
女孩一听，脸红到了耳根，耳朵烧的很，她甩开少年:“你这小流氓，竟比他们几个还坏，说这些话也不带害臊的。”
说罢却又扶起了他:“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
第二日，女孩上私塾时，远远瞧见那少年，少年鼻青脸肿的还没恢复，看着女孩却痴痴地笑着。
小地痞一来，手上把玩着珠钗，看见女孩便吹着口哨，戏谑似得瞧着女孩，仿佛在炫耀战利品。
女孩没说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一会儿，一群官兵冲进了私塾，团团将这个小私塾围得水泄不通。中间以人通了一条道路出来，一个穿着盔甲的男子从中间缓缓走上前来，私塾先生和其他学生都吓得不敢说话。男子先走到先生旁，向先生鞠了一躬。而后又走到女孩身边，跪了下来，低声喊了一句:“小姐。”
女孩看了他一眼，眼神飘向那几个小地痞身上，小地痞一看，急忙往后躲了过去。
男子起身，快步走到领头的小地痞身前，像提老鼠一样揪住他的衣领。
“钗呢？”男子语气听不出任何情感，却让人害怕的不行。
小地痞瑟瑟地从怀中拿出了那支钗:“这……这里。”
男子一把抢过，然后松开了手，小地痞一下子掉了下来，摔得他只喊疼。
男子慢慢走到女孩身边，低下头，双手奉上钗子，女孩不紧不慢地从他手中拿过钗，戴在了自己头上。转头看了一眼少年，发现少年也在看着她，而后又将头转了回来。
男子将钗交与女孩后，转过身，对着在场的人说道:“你们眼前的，是宋大将军的独女，你们莫要欺负她，若是谁欺负了她，再让我知道，我便扒了你们的皮，将你们的血撒在大江里，再用你们的肉下酒吃。”
随后这男子便带着众将士离开了。留下一群人讪讪地看着女孩，女孩也不抬头，只看着自己眼中的书。先生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念书。可人们都再也没有心思听讲了，时不时回头看着那女孩。
至此之后，那小地痞们都不再来私塾了，问起来，说是家里人带着去了别的地方。再也没有人来找这女孩的麻烦，连带的，也没有人来找少年的麻烦。
女孩虽与少年相识，却从未与他多说一句话。倒是少年每日上学前，都在门口守着，等那女孩一出来，便远远跟在她身后，也不找她说话，就这么跟了三年。
春分时至，宋将军大败边疆反军，皇帝大喜，大赏，将军只一愿，求小女还京。皇帝悦:何难？准。
女孩最后一天上私塾，回家时，行至小巷口，她回过头，低声喊了一句:“出来吧。”原是她早已知道少年跟在她身后。
少年耷拉着脑袋走上前来，女孩叹了一口气:“你跟了我三年，却又不找我说话，你这呆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见少年不语，她便继续说道:“明日我便返京了，临走时有一物给你。”她从头上拔下珠钗，放到少年手中。
“我这一走，咱们可能是永远也见不到了，你……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她盯着少年，但半晌也不见少年做回应。
她苦笑:“算了，要你这呆子作何回应呢，你且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别人再欺负你。”说着她握紧了少年拿钗的手:“这钗我给你了，若是以后有谁再敢欺负你，你便拿这钗来上京寻我，我便帮你报仇。”
说罢，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至始至终，少年都不曾抬头，低着脑袋，待到女孩消失在巷口，他才猛地抬起头，想要去寻她，可她已经离开了。
少年觉着手上冰凉凉的，仔细一看，原是几滴泪珠，顺着他的手，直直流到了珠钗上面。
他握紧了珠钗，嘴里呢喃的是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你若能留下，多好。”
——
“落轿。”媒婆一声喊，喜轿落在王爷府门口，王爷从马上下来，三踢轿门，侍女们拉开轿帘，新娘子从轿子里缓缓下来。
一路走过府门，跨过火盆，她的耳旁散不去的都是父亲对她的叮嘱。
“囡儿，你嫁过去，便是王妃了，我不管你曾经心中想的是谁，现在都必须一切放下，父亲自然也是知道于你有愧，但是若这次联姻成功，你将来便有可能是国母，这是多么荣耀啊，旁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以后，王爷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王爷说什么，你便听什么，若大事一成，咱们一家都可以名垂青史。”
“当今圣上，太过昏庸，我看那王爷才是可造之材，若是和他联手，这天下，不就是尽在掌握了。”
那便是了，前尘往事，该忘的，便忘了吧。
时过一年，京城大乱，王爷和宋将军起兵谋反，谁料皇上早有预谋，御林军千万待命，布下这盘棋，等着他们进入圈套。
王爷，大败。
皇上提着王爷的脑袋，笑着说道:“真当朕是个傻子吗，皇兄啊皇兄，你若是早有谋略，远远离了京城，也不至于如此下场。”说罢他将脑袋一扔，“挂城墙，百日示众。”
王府外面重兵把守，这造反的事，哪里容得家眷活着，皇上下令抄家，灭九族。
王妃坐在大堂之上，将军带着人来捉拿王妃，王妃一看见他，便苦笑说道:“是你。”
男子走到王妃身边跪了下来:“小姐。”
“你不必叫我小姐，我如今已是重犯之女，罪臣之妻，当……当诛。”
男子喝令旁边的人退下，对王妃说道:“小……王妃，王爷和将军犯了大罪，可与你无关，我可助你逃出这里，你只需听我的便好，我会安排你出城，出了城，有人来接你，然后……你便去江南吧，那里有我一处宅子，生活倒也安逸。”
王妃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她苦笑着:“也罢，你待我去收拾些细软。”
男子欣喜地说:“好，你速去，我在这里等你”
将军在大堂等了好一会儿，过了些许时间，他突觉不妙，往厢房跑去，一开门，只见王妃倒在桌上，压着一张信纸，嘴角有血渗出，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珠钗。
他急忙上前去，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却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拿起那信纸，上面写着的是：贼人之亲，何以得赦。如今遗愿，唯有此钗。待我死后，同我入葬。
男子收起那信纸，神色黯淡，许是有些许难过，却又不得表露出来，只见他低声道：“那我便遂了你吧。”
反贼败，天下大赦，众人怀欣喜之情感恩圣上，皆以为圣上乃天命之子。
街上人来人往，各得其乐，恢复到叛乱以前的盛况，那一时的战乱，怎么影响的了没有身处其中的人呢？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谈起这事。
“你们可知那王府王妃？”
“记得，当年成婚那阵仗，怕是可比得上皇上娶妃了。”
“可惜了，这女子嫁入府中一年便遇上了这等祸事。”
“可惜什么呀，听说，他们那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不是那王爷想拉拢宋大将军，才娶得这姑娘吗？”
“也是，不过这女子也是个奇人，听说皇上本没赐死她，不过让她发配边疆，她听说此仗一败，便在家中喝了毒酒，自尽了。”
“有这等事？”
“那可不，对了，她叫什么来着？叫宋……”
“宋囡。”
少年偶然听见，感觉心中一阵苦楚，心里像是被刀绞了似得，一阵一阵的疼，不知为何，又感觉心中恶心，他蹲在地上，开始痛哭起来。
“你这个骗子，你明明没将我的心还给我，你却还骗我。你偷走了我的心，还骗走了我的钗，我今后受了委屈，可还如何来找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