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剑》龟缓缓

9、第 9 章

　　过去这么久，凤彭郎依然被同样的浅笑恍惚了刹那的心神。
　　“小凤哥穿这一身，倒是头回见。”王清图见着是他开门，语气自然又带了些亲昵，还扬起手中折扇，挑起那月白帷帽。
　　两人的眼神直直撞上，平日里不曾出口的话，似乎在这一刻，莫名的心有所感。
　　“怎么还戴上面纱了，这可半点不像小凤哥儿了。”王清图嘴角还是那抹笑，跟平素无异，就跟相遇以后的每时每刻一样。
　　“王家公子亲自驾临小店，不知有何要事。”凤彭郎微微侧转，帷帽的纱便沿着折扇滑动，又遮掩住了他的容貌。
　　态度生硬又冷淡。
　　这实在不像讨喜又机灵的小凤哥，人人都知道小凤哥全身上下就数一张嘴巴最溜，说话总是欢欢喜喜，凭谁都挑不出毛病。
　　“我已经教训过清暇，她再不敢如此对你。”对着一张冷脸，王清图不愧他谦谦君子的美名，依然温声细言。
　　只是此话若叫旁人听去，毕定惊掉下巴。
　　自来王家兄妹感情颇好，王清图竟然为了一个教训了自家妹妹？
　　“话虽难听，可我回来仔细一想，却也觉得很有道理。”王清图今晨早起，却总想着凤彭郎昨夜受了委屈，心里总过不去。
　　终是避了人，有往这处来。
　　可是他好情好意，凤彭郎完全不领情。
　　“你我之间身份天差地别，你是王家嫡长子，是百年世家的继承人，而我是个低贱卑微的混小子，别说是所谓的交情，便是叫人看着我们站在一处，都让人发笑。”他马上就要去往神仙庙，此行虽不知结局，但与眼前光是见着一眼便叫人沉醉的贵公子，将是此生无缘。
　　无缘之人，无须容情。
　　“看来还在生气，可是下手太重，叫你疼了。”王清图以为他为昨夜之事气恼：“既然惹了我们小凤哥儿，可见实在蠢笨，就把她打发到田庄上，做些粗苯活儿，如此可好。”
　　他这已经给了足够台阶，按说凤彭郎便是再有气，也该顺着下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凤彭郎的路走到如今是否绝路暂且不论，只他与他之间，情份已经到头。
　　“呵。”凤彭郎猛地冒出声冷笑。
　　这笑从牙缝里出来，充满了讽刺意味。
　　“果然是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哥，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很好，一个下人打了人，便将这个下人罚了去，如我这般卑贱之人，能得王家公子出头，是不是该感恩戴德，喜笑颜开。”
　　他是该喜笑颜开，王家姑娘既是嫡女身份，更是王清图的嫡亲妹妹，就因为打了他一巴掌，王清图要将亲妹妹身边伺候的人驱去田庄。
　　若是换成其他人，哪有这样殊荣。
　　帷帽遮住面容，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只有尖刻的话语回响：“可我即便卑微低贱，却也是个自由之身，不想伺候的人我就不伺候，不想看见的人，我也可以不见，王公子，这种乱七八糟的酒楼，原本不是你该来的地儿，请回吧。”
　　他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得尖锐，刺得王清图的眉再舒展不来。
　　“我是你不想看见的人，凤彭郎，你再说一次，是否我也是你不想看见的人。”若是如此，他转身便走，绝不会停留半刻。
　　世家大族的教养，叫他不会口出恶言，但也绝可能叫人欺辱半言半语。
　　虽然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但从识得以来，从来都是小凤哥，小凤哥的唤着，不曾直呼其名。
　　那把挑起过帷帽轻纱的扇子早已经收回，凤彭郎又转回头，隔着轻纱看着失去往日气度的王清图。
　　即便怒气勃发，依然是一身清贵。
　　“王家姑娘看不惯我，其实王家人应该都一样，没有人看得上我，我是个什么东西，怎配凑在你身边。”
　　“我既不识好歹，又不识大体，王公子还是请去吧，”
　　他已经灰心冷意，也没有资本再继续折腾。
　　“你还是在生气，因为清暇羞辱了你，可是仅仅一点言行冲突，莫非你还要我去教训她。”王清图皱眉，凤彭郎闹成这样实在太过。
　　清暇是他的亲妹妹，虽然行为不当，但已经认了错，还要他怎么样？
　　果然是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公子，该知道的事绝对不会错过。
　　昨夜之事王清图既然知晓，那所有人说过的话，一切的言谈举止也该都知道。
　　那样大的羞辱，照着脸面打过来的巴掌，涉及到王清图的妹妹，拿了个下人出气，他就应当放下芥蒂，忘记此事。
　　凤彭郎这次是真的心凉了。
　　若说上月间知道他与孙家小姐谈婚论嫁的事，即便心头难受不已，也还能宽慰的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即便不是孙家小姐，也会有柳家姑娘。
　　可是现在两人面对面，王清图甚至为了他，要教训妹妹的身边人，他的心反而凉了下去。
　　拿一个下人来哄人，对于贵公子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我是生气，而且就是生了你妹妹的气，若要叫我消气，只有教训你的妹妹。”他语气越发冷淡。
　　简直不知所谓，清暇是他们王家嫡女，别说是...
　　“我知道，那是你们王家的嫡女，寻常人别说妄想着靠近小姐的身，就算是她要羞辱我，教训我，都不可能亲自动手，我不过受了点轻微教训，却在这里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
　　道理没错，可是让他自己说出口，就有了莫名的悲伤。
　　他们的交情摆在那里，是身边随从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是嫡亲妹妹忍不住的想要斩断。
　　“其他人怎么想，那是他们之事，我对你可有丝毫轻忽？”王清图打断他的话，质问起他。
　　就因为清暇的一次羞辱，便要断了两人情分不成。
　　的确没有过，从在别庄相识，王清图对他便是极好，就算后来知道他为了偷回匕首将他心上的姑娘推入水中，也不曾翻脸不认人。
　　别人或许会以为他跟王家清图这样的贵公子来往，一定毕恭毕敬，谄媚奉上。
　　其实并不如此。
　　他是使了心机，王清图却也不曾高不可攀。
　　可是银光城里遇见的人，无论有多真心，都不可能得偿所愿。
　　无论是从一开始的交恶，到后来却成为好友的孙兄，还是一眼过去，便触及心灵的王家公子，在他找到了生身父亲，那个如今高官厚禄，家室和顺的国子监祭酒开始，都注定了是分别。
　　他并不信仙神，却突然觉得，或许命运早已有迹可循，否则怎会在王家别庄里，偏偏推得就是孙家姑娘入水。
　　不管罗秀是生是死，他这个冒着孙兄的名，进入银光城的凤彭郎，都已经快要站不住脚。
　　攀附权贵，报复孙家，马上就要化作梦幻。
　　可他怎么可能放弃，娘亲的仇恨不曾说出口，但作为孩子，他怎么会不知晓。
　　大仇之前，小情小爱就该被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