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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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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峤用了两日的时间,将整个别庄的构造摸了个大概。既然林玉琅就在这儿,那么他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传闻天下第一钱庄的庄主手信是一块碧血玲珑佩,持此物者得钱庄。若是此番他能得到这块玉佩,何愁不能与那人分庭抗衡?
这么一想,苏峤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一双笑眼望着不远处湖中的鹭鸶正啄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不禁心情畅快。
“公子伤可好些了?”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苏峤偏头一看,眼睛亮了亮,笑得更弯了些,道:“林小姐。”今日林玉琅穿了件翠鸟叠云纱裙,未施粉黛,比起上次见面时的美艳动人,却多了几分秀美清婉,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林玉琅偏了偏头,手中纱扇轻摇,朱唇轻启,问道:“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苏峤未曾想到她竟会问得如此直白,笑意差点凝在了嘴角,过了一会儿才整理好情绪回答她的问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两日我便启程。”
林玉琅点点头,道:“非是赶公子走,只是我明日便要离开此地,还望公子多担待。”
苏峤轻吸了一口气,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香,正是当初他刚醒来时所闻到的味道。想来是林玉琅日常用的熏香。这香气明明淡的很,此刻他却觉得脑子有些晕,也不知是因为眼前人,还是鼻尖香。眼前人唇角的笑,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昙花,短暂却惊艳,足以让人心神恍惚。
他的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直到林玉琅见他呆愣毫无反应的模样,喊了他两句,苏峤方才回过神来。
“姑娘是要去哪儿?”苏峤避开她的目光,问道。据他所知,林玉琅在这儿待了三年,从没离开过,此次必然有事发生。
“从哪儿来,回哪去罢了。”林玉琅轻挑秀眉。
苏峤一愣,林玉琅当年是从京都到这儿来的,那么她现在是要回京都了。可是他最近,未曾听到京都有任何动静。
林玉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想起今日早晨收到的那封信。
信是父亲寄来的,里面说王上病危,让她速速归京。这封信让她不得不回去。三年了,也该回去了。
一阵清风从湖面刮过,荡起圈圈涟漪。两人各怀心事,静静地看着夕阳落下,余辉洒在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苏峤回了偏院,方一打开门,却见一个黑衣男子背对着自己,身形熟悉。
他挑了挑眉,轻轻的将门关上,道:“你怎么来了?”
那黑衣男子见他回来,转过身朝他半跪,拱手行礼:“主上让您速速回去。”
苏峤不以为然,手下意识地捂住腹间的伤口,声音也冷冽低沉了不少,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怎么不亲自来?”
黑衣男子一愣,身板挺得笔直,未见丝毫胆怯,一字一句道:“王上病危,主上自然不能离开。”
话音未落,苏峤脸色便转白了。他英俊端正的面孔扭曲了起来,似是极其愤恨,又极其酣畅兴奋。那双如玉般润的眸子此刻像是淬了剧毒,恶狠狠地盯着前方,随即仰天大笑,道:“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黑衣男子对他激烈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只说了句:“公子,主上让我告诉您。该是您的,自然都是您的。”
苏峤听了他的话,嗤笑一声,面色又冷了下来,淡淡道:“知道了,明日我便启程回去。”
说完背过身不再看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站起身,朝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便跳上房梁,一下子消失在房间里。
若是有人注意,便能发现苏峤的右手紧紧握着,鲜红的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他低下头,抬起松开的右手,看着掌间的一片猩红,唇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齐王死了,他该感到高兴的,可是一想到往后余生都会被把控在那个人手中,他便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成为被那个人操控的木偶,凭什么他的荣华前程要掌握在那个人的手中?不甘心,如何能甘心!
想到林玉琅那秀丽娇艳的容颜,苏峤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主意。
你让我过得这般不快活,我又如何能让你事事如意呢?这天下第一钱庄的碧血玲珑佩,他要定了。
“林玉琅,那我们就乾垣再见吧。”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轻地瞧着桌子,屋内的栀子香越发浓烈。
乾垣城王宫内。
偌大的龙渊殿内,竟无一个宫人当值。晚风穿过打开的纱窗,吹起青纱帘幔,海棠花飘入屋内,带来阵阵冷香。半人高的四角麒麟铜炉顶上缓缓升起一缕白烟,正是熏的龙涎香。这宫殿虽金碧辉煌,却少了几分生气,空荡死寂,仿佛没住人一般。谁能想到,这儿竟然是齐王的寝殿呢?
一道绣着金丝白鹤腾云图的九尺屏风将整个内殿一分为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他的面容干瘪蜡黄,双目浑浊无光,两鬓斑白,看上去似乎大限已至。
这个老人,便是如今的齐王。
他如今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了,三年的病痛早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就连每日用膳,都是让内官服侍的。有时候,他想着,若是死了真是一了百了,可一想到自己的王位最终会落在那个孽障手中,便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可惜今非昔比,当年的心腹臣子有的已经告老还乡,有的则见风使舵归顺了太子。而他,如今空有齐王这个名头,却躺在病榻上苟且偷生,只能任由乱臣贼子霍乱朝纲。
一想到这,一滴浊泪便从眼角流了出来,最后消失在鬓发里。
忽而,一道沉稳缓慢的脚步声在屏风外响起,来人似乎极为悠闲,不急不慢。齐王微微抬起头,只见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外,他微微一愣,紧接着蜡黄的脸色竟有些发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嘴中却只能发出一阵怒吼,压根让人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屏风外的人听到他的吼声,脚步一滞,紧接着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轻如落在雪上的羽毛,淡如天上月华,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陛下,近来可安好?”他的声音更是动听,清朗得如崖上松。
齐王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愤懑不已,伸出干枯瘦削的手一把抓住摆在一旁柜子上的药碗,狠狠地朝地上砸去。“哐当”一声,瓷碗便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黑色的药汁溅起,甚至洒在了屏风上。
男子越过屏风,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复而抬起头看向齐王,道:“陛下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好。” 他脸上戴着一个金色面具,因此看不见面容,漆黑的长发用一只紫玉金冠高高竖起,一身丹红色玄青云纹锦服,腰间妥帖戴着两轮白玉佩,整个人看上去挺拔修长,傲然于世。
齐王咬紧牙关,一双垂眼死死地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此人便是定江王,如今在朝中执掌大权的摄政王。当年他机关算尽,从自己兄长手中夺得王位,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天道轮回,竟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中。
定江王拉过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下,一只手支着下颌,微微歪着头,墨如鸦羽的发自然地贴着脸颊。那双面具后的眼睛清亮却带着肃杀的冷光,他看着齐王如今模样,不由心中冷笑,如今这番模样,倒是便宜他了。
齐王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为君多年,洞察人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可他却猜不出这人的心思。就如两年前,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人仅仅用了十日,便将宫内所有的侍卫替换个遍,然后发动宫变,成功地将自己困在了龙渊殿内。当初以为,这人是要登上王位,哪想他却是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自己立宸王世子为储君,而后急速将这场宫变祸事推在了太子头上,将太子流放至漠北。
当真是好手段!
定江王站起身,走至齐王跟前,然后弯下腰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间隔不足两尺,齐王以为他要对自己不利,拼命地往床内侧躲,哪想定江王只静静地看着他,并未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定江王方缓缓开口:“陛下想不想看看我的模样?”
齐王这才想起,这个人终日戴着副面具,自己竟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他很想看看,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面具下到底生了一张如何丑陋的面孔。
可惜他此刻说不了话。
定江王见他眼中的犹豫之色,轻笑一声,道:“希望陛下死后,在黄泉路上见到故人时,不会忘了她的模样。”说完,便抬起手,缓缓摘下面具。
齐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间的意思,但是当定江王抬起头时,仅短暂一瞥,却令他呼吸一窒。
他生得极好看,剑眉凛冽,一双瑞凤眼微挑,仔细一看,两瞳却是一棕一蓝,乃是世间罕见的异瞳。齐王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似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这么多年,他只见过一个人有着这样的瞳孔,再看到定江王那酷似故人的面容,当即胸中气血齐齐上涌,一口浊血喷口而出,染红了金丝锦被。定江王离得近,自然不能幸免,只是他今日穿了身丹红色衣裳,因此不仔细瞧并不能看清衣裳上的血渍。
他瞧见齐王如此模样,唇角微勾,轻声道:“看来陛下还记得。”
齐王痛苦地闭上眼,如何不记得,如何能不记得?每每夜中惊醒,脑中总会想起那人站在火海中,看着自己时那悲怆至极的模样,直至整个人彻底被火舌吞噬。若是再来一次,他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答案当然是会。
“清容……对不起,对不起。”齐王浑身似乎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床上。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差了,嘴里却磕磕绊绊吐出了几个字。
定江王见他如此模样,深知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怕齐王受刺激过度一下没挺过来,于是转过身不再看他,朝着门外走去。
待出了门,殿内便传来阵阵哭嚎,那声音悲怆至极,在整个大殿内回响着。定江王缓缓闭上眼,却觉眼中一片湿润。
母亲,您在九泉之下也不愿我如此吧?可我又如何能忘此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