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3、Chapter 100 殉道者 ...

  •   1998年四月十四日是个天气不错的星期二,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后面渗出来,不怎么均匀地洒在罗齐尔庄园的废墟上。
      斐克达在哥哥的墓前放了一朵紫玫瑰。纳西莎马尔福站在她的身后,乌黑的帽檐上停了一只昏黄的蝴蝶。斐克达一回头,它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西茜,”斐克达伸出手摸了摸被十几年岁月侵蚀的墓碑,“等我死了,请你帮我把我的魔药研究资料收好。”
      纳西莎微微颔首,她的双眼是肿的。她早就流尽了眼泪,变回了沉静的自己。
      “还有救,”纳西莎哑着嗓子说,“都是外伤,会没事的,斐克达。”
      斐克达吃力地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西茜,你不要说给别人听。”
      小时候纳西莎也常常对斐克达说这句话,那时候斐克达很小、很蠢。小孩子是最会保守秘密的,纳西莎就常常对她倾诉自己的心事。斐克达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十七岁的卢修斯马尔福的一切,他送纳西莎玫瑰花,他亲吻纳西莎的脸颊,他哪天跟别的女生多说了话惹纳西莎不高兴,斐克达全都知道,但现在全都记不清了。现在她们都已步入中年,纳西莎不太说心事了,只剩下独自怀念。
      纳西莎已经抗拒过了,所以她不会再说什么。她一直是个好表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她可以很宽容的。斐克达回想过去,纳西莎好像经历过许多万不得已的时刻。许许多多的万不得已堆积起来,把纳西莎变成了当年德鲁埃拉的样子。德鲁埃拉罗齐尔一直是坚韧不拔的,纳西莎布莱克不需要这样的品质,却一直保留着。
      于是纳西莎说,“好。”
      她的声音颤抖而坚定。
      斐克达转过身抱住了表姐。意料之中的离别有时比意料之外的离别更令人痛苦,但她们两个都没有哭。
      “我都知道,斐克达。”纳西莎在斐克达耳边说。
      斐克达没有问纳西莎她到底知道什么,一切早已心照不宣。她很高兴能看到纳西莎的勇敢,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德鲁埃拉姑姑那样,再强硬的观念都抵不过亲情。
      她到底还是很幸运的,斐克达想。她不是孤身一人,亲情、友情、爱情,她好像都有了。斐克达不再需要再为别人做什么了,她只需完成自己的救赎就好。斐克达闭上眼睛,一张张故人的脸庞浮现在她眼前,她比他们每一个人都幸运。
      “谢谢你,西茜。”斐克达说。
      纳西莎沉默了。斐克达等着她说安慰的话语,她最后却只是拍了拍表妹的背,说:
      “你要想,德拉科和西奥多都是好孩子。”
      “是的,”斐克达突然有些哽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纳西莎的话,“他们都是好孩子。”
      他们都是好孩子。年轻的一代都比上一代有希望,斐克达很高兴。以后的路她不能看着他们走了,她又有点遗憾。不过斐克达知道他们会过得很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斐克达转过头,又看见梅格蕾丝坐在自己的墓碑上发愣。后者好像根本没听见她们的谈话,兀自盯着荒凉的庄园老屋出神。
      “噢,又是你,斐克达,”梅格蕾丝轻轻地说,“来和我做个伴吗?”

      那天晚上,斐克达梦到了埃文。埃文不常到斐克达梦里来,她倒是没为这个哭。在梦境里,罗齐尔庄园门前的阳光和草地还在,埃文骑着扫帚在空中打转,最后一个猛冲落了地,有些狼狈地爬起来。
      “你在这做什么呢?”二十一岁的埃文满脸写着疑惑。
      他还是个少年,斐克达却已经老了。
      “埃文,我快死了。”斐克达平静道。
      埃文愣住了。他挠了挠剪得短短的金棕色头发,欲言又止了很多次。
      “你承诺的话……不作数了吗?”
      “不作数了,埃文,对不起。我有值得去死的事情要做。”
      斐克达以为自己会很伤心,可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只感到满心舒畅。她终于像哥哥一样找到了值得赴死的愿望,这十几年她不算白活。
      埃文的眼睛里有眼泪溢出来,他伸手抹去了它们,“你别跟我开玩笑。回去。”
      斐克达笑着摇摇头,“回不去了。我想你了,你就不想你妹妹吗?”
      “不想,一点都不想。”埃文呜咽着,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无助地抹着眼泪。
      斐克达就走过去,想要拍一拍哥哥的肩膀。明明是不大的一片草地,她却走了像一生那么久。
      她看到山峦起伏、海浪拍岸,看到繁华的城市与安逸的村庄,看到格里莫广场12号的画像和马尔福庄园的白孔雀,看到天文塔的风和赫奇帕奇休息室的炉火,那些都是她曾走过的地方。她走完了漫长的路回到家,她真该好好睡一觉。
      “我很累了。”斐克达终于把手放到埃文肩上时,她如是说。
      埃文没有再哭。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都要西沉了。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斐克达苦苦煎熬着想要终结的生命。
      “我说,”埃文低声问,“你看到过卡佩拉吗?她好像走丢了,我总是听见她唱歌。”
      “我见过她,她住进画里了。”斐克达的声音也很轻,仿佛在害怕吵醒谁。
      “画里?”埃文的声音响了一些,“她提起过我吗?”
      “没有。”斐克达如实回答。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埃文又沉默了。天空换成墨蓝色,漫天的繁星注视着草地上二十一岁的兄长和三十七岁的妹妹,闪烁着为他们叹息。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了。
      “你把赫奇帕奇的金杯给了她,是不是?”
      斐克达明知故问。她大约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自哥哥的、自编自演的答案。
      埃文点了点头。
      “她不要我的求婚戒指,她指名要那个金杯。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也知道我不会给她。她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地站在那儿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全是失望。”
      那双枯叶般昏黄却如春日般鲜活的眼睛。油画画不出她的半分神韵,斐克达却愿意长时间盯视着她,曼卡利南也是。他们的春天都死了,只剩下深秋被风吹走的落叶。
      “我也站在那儿,等着她的哀求或者胁迫,可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我猜……她已经没有话想对我说了,哪怕她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我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有滴泪水顺着斐克达的脸颊滑落,她接住了它。晶莹的泪珠很快就在夜风中干涸了。斐克达抬起头,从漫天星辰中看见雷古勒斯深邃的眼睛。他在看着她,一直在看着她。
      “哪怕她发起怒来冲我大吼大叫,我都不会那么难过,斐克达,可是她就那么站在那儿,连眨眼都吝啬。最后我把金杯递给她,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我了。她走了,去了她自己的金库,我追过去,她到底还是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什么?”
      “她说她很忙,希望我离她远一点。”
      斐克达痛恨自己并不发达的想象力。在雷古勒斯最后的时间里,她有没有成为过他的累赘?
      “她是想救你,埃文。”斐克达用自己最后的气力说道。
      埃文的眼睛来自他们的母亲。那是一种极为普通的棕色,只有在母亲眼眶里才能绽放出无比的美丽。现在斐克达也拥有了这样的眼睛,她却变成了一个憔悴、狼狈、枯草般飘摇的中年女人,这双被人为修改过的眼睛只会让她更加丑陋。
      “那么,”埃文轻轻地说,“你如今又要去救谁?”
      许多名字在斐克达心头划过,却没有停留。最后她听见自己说:
      “救我自己。”
      “可是你说你快死了。”
      “对,我想问心无愧地死。”
      一道泪水顺着埃文年轻的脸庞滑下来。
      “我常常碰到他,你知道。”
      “碰到谁?”
      “雷古勒斯。”
      “不可能。他从不来我梦里,他还活着。”
      他在夜空中看着她,他从未离去。
      “他死了,斐克达,他早就死了,不然我也不会遇见他。”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大片大片的圣诞玫瑰破土而出,宛如一片洁白的新雪。十九岁的男孩站在花海里微笑,斐克达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他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吗?”
      十八年了,都十八年了,忘记他的脸庞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他那样年轻、那样勇敢,斐克达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他。
      “……一句都没有?”
      “他说……他不会等你。”
      斐克达猛地惊醒。

      斐克达罗齐尔从古灵阁回来了。
      达芙妮内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但她还在佯装冷静。这么多事情发生过后,她又开始怀疑自己了。达芙妮不想死,可她也想做些掷地有声的事情——不管是为了虚荣心还是为了别的东西。哦,不对,不可能有别的原因了,她就是这么一个虚荣又可笑的人。
      相比之下,跟罗齐尔更有渊源的特拉蒙塔娜竟然冷静得多。她们都知道对方在想这件事,不过谁也不会提。
      达芙妮对于绘画的彻底厌烦和最后的时刻同时来到了。她把饱蘸着颜料的画笔丢在一边,盯着面前未完成的画作逐渐把内心清空。画中是格林格拉斯家族最后的一家四口,站在父母后面的两姐妹握着对方的手,没有画五官的母亲正襟危坐,离父亲不近。父亲还没有上色,只有勾勒出来的虚无缥缈的形状。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完成了反而更无聊。父亲已经去世整整三年,母亲如今了无音讯,他们早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只剩下姐妹俩相依为命。
      窗外没有阳光,窗帘上映着的是乌云的影子。达芙妮在长久的提心吊胆中竟然感受到了一点惬意。她不算吃亏了,她想,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马尔福庄园白吃白住小半年的。
      这样一想,也不知现在真正有苦难言的到底是哪一方了。真有意思。
      达芙妮闭上眼的瞬间,房门被人踹开了。她猛地跳起来,还未来得及按照食死徒的习惯抽出魔杖施恶咒就被缴了械摁倒在地。她不会反抗,因为她知道反抗从来就没有用。
      调色盘翻倒在地上,洒了达芙妮一身。那幅油画还风平浪静地架在画架上,画中人还不会动,达芙妮却觉得他们都在嘲笑她。
      她被人像提一块费尔奇用了几十年的破抹布一样提了起来拖下楼,头好像撞到了某个地方,疼得发昏。达芙妮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特拉蒙塔娜模糊的身影,后者向她伸出手,却没能抓住她。
      “来看看!看看!这是谁!”
      达芙妮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垃圾桶。她很喜欢这条松松垮垮的素淡的裙子,可现在它上面沾满了五彩斑斓的颜料。达芙妮也喜欢热烈奔放的颜色,可她不喜欢它们沾上除了画笔之外的任何地方。她没把头发扎起来,她知道它会是乱糟糟的,此刻她和一个阿兹卡班的逃犯没有任何区别。
      花园里站满了人,达芙妮看到很多双脚和黑魔王的黑袍。她爬起来把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眼前的景象似乎已经失真了。
      满头满脸是血的西尔玛格林格拉斯趴在地上,双手双脚被禁锢咒绑住,动弹不得。达芙妮大半年没有见过母亲,她的头发都熬得花白了大半——满打满算,她还不到四十一岁。
      “达菲……达菲……”
      达芙妮从未像此刻这样盼望自己能感情用事。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母亲怎么可能回来呢?她一定是精神出问题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看看,看看,我们的老朋友西尔玛回来了……”
      黑色绕着西尔玛转。人群发出了尖利的哄笑。达芙妮拼命眨着眼睛,她看得清人群里的每一个人,却看不清母亲血肉模糊的脸。
      “告诉我,西尔玛,你回来做什么?”
      有人踹了达芙妮一脚,她彻底清醒了。达芙妮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母亲和黑魔王走过去。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强劲的勇气,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达芙妮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但是在这个时刻,她无比期待着死亡。
      全世界都认为达芙妮应该恨抛弃她的母亲,她自己也是。可是现在母亲回来了,而且很快就要死了,她好像就把恨给忘了。血脉的连结让她无法对他们产生恨意。
      “达菲……妈妈对不起你们……我以为你死了……”
      西尔玛口中涌出更多的血,血腥味和那天特拉蒙塔娜斗篷上的一模一样。达芙妮发现自己下巴上也流过了液体,拿手一擦才发现自己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她一直在压制自己所有的情感,哪怕到了应该释放的时刻也忘了发泄。
      “达芙妮!你这个蠢货——”
      特拉蒙塔娜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拉起了达芙妮,把她往回带。达芙妮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蹬一下地面就可以飞到云上去。
      “享用决战前的美餐吧,纳吉尼……”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达芙妮体内爆炸了。她的理智杀死了她的感性,就算她的母亲快要死了,她也流不出一滴泪。有人在指着她笑,有人在推搡她,她还听见特拉蒙塔娜大声呵斥的声音。
      “不要看,达芙妮,不要看。”
      特拉蒙塔娜伸手捂住了达芙妮的眼睛。这么久以来,后者第一次发现原来前者也是个完整的人。
      母亲发出了生命行将结束时最后的嘶吼,像是魔杖被生生折断,像是滚烫的魔药倒在脆弱的皮肤,像是羔羊变作尖刀,像是从万米高空的扫帚上坠落。他们才刚刚相聚,就要生离死别。
      妈妈,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宁愿你永远不回来。我宁愿我真的死了。我宁愿恨你一辈子。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达芙妮以为自己也被纳吉尼吃掉了的时候,她把特拉蒙塔娜的手拿了下来。
      母亲不见了,地上只剩下浸透血污的衣物。达芙妮敢直视它们,却不再敢直视纳吉尼了。她想起母亲在时对她和阿斯托利亚说的每一句话,她全都做到了,母亲却没做到。
      所有人都在笑,达芙妮和特拉蒙塔娜就像一座孤岛。特拉蒙塔娜抓着达芙妮的肩膀带她往回走,她们在本应美好的晚春里冻得瑟瑟发抖。
      人群后站着斐克达罗齐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西尔玛的仇人,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怜悯。她默默地看着两个女孩,然后摘下了斗篷的兜帽。
      罗齐尔的头发也是花白的。
      达芙妮的牙都在打颤,她却心一横推开了特拉蒙塔娜。
      “我哪里也不去,”达芙妮听见自己说,“我也要去霍格沃茨。”她把左臂的衣袖卷起来,看着特拉蒙塔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心声吐出来,“我一定要去霍格沃茨。”
      黑魔标记烙印在她手臂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她的所有骨血。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特拉蒙塔娜的眼睛里掉出来。她抹去它们,她自己大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掉眼泪,但达芙妮知道。
      达芙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她所有的恨从一开始就没改变过,现在她只需一遍一遍地加深。从前她希望能摆脱,现在她只希望他们能死不瞑目。真可笑,那些人甚至还没有一群叛徒和小叛徒有心;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巴望着他们能有心。
      格林格拉斯家逆来顺受的女孩也是会反抗的。达芙妮应该好好活下去,但现在这条命是否留得住已经不重要了。她想不起那些美好的回忆,但她知道她恨。

  • 作者有话要说:  针不戳,凑个整数针不戳。
    这是大结局前的最后一章,彤咕咕要闭关搞大结局了,告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