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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万树飞花 ...

  •   客栈大堂里点了零星几盏灯,怀抱长剑的男子皱眉望向那被胧月架住的人儿,他的斗笠早就被取下,真武剑匣和陨铁长剑也被放在几米开外的桌上,朦胧火烛晃在他暗色的眼底。

      虽是缴了武器还架住了人儿,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倘若徐归卿真想逃走,他们是拦不住的。

      “拿他怎么办?要不顾诚你明儿将他绑回太白,让他在师傅师祖面前磕头认错。”唐易弹了弹手腕间的无影丝,抬眼瞧着那垂眸不语的人,心里暗道一声奇怪。几个时辰前,他可不是这副束手无力的模样。

      这时的胡天允却在几人最后头站着,心里怀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一方面他觉得小道长骗了他们,还打了他们,是他们的敌人,一方面他又觉得小道长给了自己关于蓝心的解药,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坏。但若是说出此刻他心中所想,唐易那家伙指不定又要翻个白眼说他木鱼脑袋不长记性,所以还是闭嘴得好。

      就在几人在思考究竟怎么处置这八荒叛徒时,徐归卿缓缓抬起头来盯着顾诚说道:“我出不了剑,也施不了法阵。”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放了你?”顾诚皱眉道。

      “早过闻天香谷谢字辈出了位惊才艳艳的女子,医术功法皆为佼楚,你们若不信,可封住我五处大穴让她来看。”徐归卿朝顾诚身后侧的盘发女子望去,意有所指道。

      几人对视一眼也觉这法子妥当,若是封住习武之人五处大穴,真气流通不畅下贸然出招可是会爆体而亡,况且有胧月架着他,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遂见那唐易收了折扇从凳子上站起,几步走至徐归卿面前,端着一副懒散的模样拱手说道:“徐道长,对不住了。”

      五处大穴一封,胧月便松开徐归卿的胳膊规规矩矩立在唐易身后,而胡天允也在这时凑到顾诚旁边看着谢可箐一双玉手轻轻搭在小道长腕间。烛火微晃,寒风凄切,她只探了不到片刻功夫就收了手,眉目间染上肉眼可见的思虑。

      谢可箐回眸看了一眼蓝心,接着将视线重新投向眼前端坐着的人,在众人的目光下谨慎道:“道长,你此番可是另有隐情?”

      短暂的沉默横在二人中间,她看着徐归卿就像看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他只微微阖了双眸,指尖轻点着桌面,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冰冰冷冷的字:“你猜。”

      谢可箐皱起眉头再次搭上他的脉,内力溃散,真气阻塞,脉络里似有一股邪门的力量在渐渐蚕食他的血气,这症状倒和蓝心中毒后一模一样。

      可若真是如此,那徐道长岂不是……

      那瞬间谢可箐杏眸一凝,含着些许惊异抬头看了眼眼前的男子,还未成型的猜测在心中渐渐酝酿。

      “他没说谎,道长身受内伤出不了剑,亦使不了功法。”她收回搭在那人腕间的手整了整衣裙,站起身平静道。

      受伤了?

      谁打的?

      那人厉害啊!

      和他们打完又去别地挑事儿了?

      听完谢可箐发言的另四位内心想法可谓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总结一下就是:这才多久不见呐,就给这剑道双修打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给整出了内伤?牛哇!

      徐归卿瞧着那四人多多少少有些痛快的表情也不说话,都是十几岁的热血少年郎,心里想什么脸上到底藏不住。换作是徐归卿,倘若瞧见薛无泪被人打成内伤,也会暗自高兴一会儿。

      解了穴后,五位八荒少侠和这位八荒叛徒各自坐在长桌的一边儿,想来昨日徐归卿才同其中三人一道用过晚膳,今天却成了这样的关系。但要紧的不是考虑和这五位的恩怨,要是三日内没拿到解药,他就会死。

      徐归卿垂眸兀自思索着:论起那噬魂丹的解药,药师手里有,先生手里有,薛无泪手里的约莫是先生给的,剩下的就在蓝护法手中了。他原先是准备直奔万雪窟从药师的炼药房内顺走几颗,那小老儿被这五人打成重伤,想来正忙着调养生息没空管药房的事儿。可人算不如天算,他避开官道没有走,却偏偏在这松野小道儿上碰见了一个人溜达唐易,那副派头就差将“唐家公子”四字写脑门儿上了。

      当被傀儡架着的时候,徐归卿已经预感到三日后自己的结局了,甚至还有心思看那女傀儡身上的云纹银线衣。不愧是唐门的嫡传弟子啊,装备都不一样。

      “你们就准备坐一晚上?盯着这位徐道长,明个就有力气下山了?”唐易看了眼身旁几人,颇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接着在那道长的视线下站起身道:“本公子乏了,这人放也好抓也好,我都没兴趣。你们商量出结果也早些休息,明天难得放晴可要快些下山。”

      似乎是觉得唐易这话有理,蓝心也跟着起身微微颔首回了自己房间,这时在座的便又只剩下顾诚,谢可箐,胡天允和徐归卿四人了。

      胡天允摸了摸鼻子,看着面前依旧清冷出尘的道长是想说几句话的,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最后还是顾诚先开口问道:“你为何将解药给我们?”

      “想给便给了。”徐归卿想也没想说道,语气间是说不出的平静。

      胡天允看顾诚开了话茬便丢下心中那些顾虑,凑上前去迫不及待地看向徐归卿问道:“那你最后那一剑!什么风吹雨打的那一招,你有没有防水?”

      什么风吹雨打,明明叫做春风来。徐归卿在心里纠正了那小子的发言,同时微微扬了眉梢道:“三把剑我落了一柄,你觉得呢?”

      “好哇!顾诚你听见没!这人居然小瞧我!”胡天允听着不由得站起了身,血气上头险些没被言语中的轻蔑给气厥过去,虽然他的确接不住……可这人明明白白讲出来就让他心里不痛快。他就是不喜欢被人轻视,被人看不起,他很努力的!

      “胡天允你先坐下来吧,天峰五云剑和七乘天罡,倘若道长落了三柄剑,你就不坐在这里了。”一旁的谢可箐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姑娘,竟认得七乘天罡?”徐归卿诧然。

      七乘天罡是当时真武还名叫武当时,一位自在道人在百岁窥破一线天机,在咽气前执笔写下的一部功法,前三乘能聚天地气运,后三乘能逆五行变幻,可最后一乘功法却不能学。天之道,凡人不可窥,而仅仅是入门的第一乘,就极少有人能领悟到。

      “师母谢乘月早年曾钻研道法,曾与真武山的一位道长结伴而行,她是从此听说的这门功夫。”

      “原来如此。”徐归卿颔首说着,心想这天香谷才女的消息倒也是十分灵通。

      正是子时,夜色正浓,绕是寻常人也抵挡不住这浓重的倦意,更何况他们还在万雪窟苦战一天,不一会儿胡天允便打着哈欠摆摆手也回了房,落下一句“小道长是去是留都可以,他无所谓”便一头栽进被窝里了。

      剩下的两人一人拿着话本看的起劲,另一人则一顺不顺地盯着徐归卿看。顾诚很想将这人直接带回太白问个清楚,但从谢可箐的反应来看,这道长似乎的确是另有隐情,倘若贸然抓回去被师傅师叔们当青龙会孽障处死了怎么办?虽然他的确在帮青龙会做事……但顾诚总觉得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想问什么?”

      如泉水般清澈的嗓音从面前传来,他方一抬头就看见一双瞧着他的乌黑眸子。胡天允说的不错,小道长生了张顶好看的脸,用貌比潘安来形容也不为过,可那气质真的太冷了,冷到令人不愿和他攀谈的地步。

      “你不想我们放你走吗?”顾诚想了想还是问道。

      “想与不想,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徐归卿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沉声道:“况且明日还会落雪,一时半会儿你们恐怕出不了这蛟龙岭。”

      “道长怎么知道?”

      “上路前算的。”

      这回可是让两人都有些沮丧,虽说太白也在秦川,可这一个南一个北,差的还是挺远,连作为临时歇脚地儿的玉泉院都有好些距离。最后顾诚也是带着抵不住的倦意上了楼去,留下一句“去留随意”,便关上了房门。

      现在的八荒弟子都是这样随性的吗?姑且他也算是青龙会旗下血衣楼的人,是真对他放心,还是小瞧了他?徐归卿看着那走上二楼的背影皱眉想着,心中产生了一种久未有过的不快感。

      他其实也算挺厉害的呀?

      “总算都走了,徐道长,我有些事想和你说。”谢可箐放下手中的话本看着徐归卿缓缓说道:“你体内的毒是血衣楼给你下的吧”

      他没接话,只静静地瞧着那面容清秀的女子,左手虚虚握拳,心想她能猜到哪种程度。

      “我再把顾诚的问题问一遍,为何你把解药给了蓝心?”谢可箐收起笑容无不严肃地问道。

      平时温婉平和的人换到这时竟也会露出如此神态,思至此处,徐归卿垂下双眸浅抿了一口茶水说:“那解药要用长在万雪窟底的雾幽草炼制,不给她,她会死。”

      “所以你给胡天允留了两剑,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谢可箐接着他的话茬扬了扬眉继续说道:“道长,您是这般不惜命的人吗?”

      不惜命的人?这话薛无泪倒也说过,原来他是世人眼中不惜命的那一类人吗。徐归卿看着茶碗底的浑浊茶渍,深吸一口气叹道:“也许是吧。我有愧于师门,这也是我咎由自取。”

      倘若这位徐归卿道长真有不可言说的隐情,那她也不介意帮他一把,就当还了蓝心的恩情。谢可箐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看着徐归卿认真道:“你救了我姐妹一命,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帖药,吃下去能强行提半时辰的功力,但那之后便会动弹不得。你知道能在哪儿寻到解药吗?”

      “知道。”

      “那便好,这贴药给你,道长可千万小心。”

      眼前女子嘴角微勾,眼底含着一片笑意。也许这药是假的,也许她会在自己转身后一剑穿心,也许她在骗自己。长时间身处血衣楼深知人心莫测的徐归卿不可自制地会这样想。可他面前的女子却坦坦荡荡,剪水双眸如同月下的一汪清潭,这让他想起来,有一个人的眼神也是那样清澈又坦荡。

      “姑娘。”

      “唤我可箐便好。”

      “可箐姑娘,谢谢你。”

      但他还是想要去信的,徐归卿策马朝那万雪之窟直奔而去,北风如刀刮在他渐渐提起内力的身上。

      少年自巴蜀而来,拜于真武山,师承真武掌门张梦白,在九华初见蔷薇剑魄,于江南重遇青衫枫红,东越事发,徐海险境。这几个月里他一直浑浑噩噩,度日如年,四季变迁在他眼中几近相同,直到现在他想再为自己去争些什么,虽身陷迷津,但他想再一次为自己而战!

      只见那黑衣人骑着白马一路直下,行至万雪窟前便掐着术法自平地掠起,黑色面纱被冷风卷过,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脸来。他双手结印落于青锋剑上,墨色云纹绕着莹白剑锋,在一声轻呵下,一剑一人便朝着药师所在的炼药房飞去。

      不得不说谢可箐给的药还真有效,现在的他大概能使出两次完整的春风来,只是药效过去后的副作用堪称灾难。得快一些才行,这么想着的徐归卿在药房不远处落了剑,翻出蔽息丹服下便朝着小房子掠去。同他想的一样,那小老儿忙着在疗伤此时果然不在药房内,这让徐归卿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来回将药柜挨个嗅了个遍,徐归卿才在底层的暗格中发现了用纸包好的丹药,看上面莹白的雾幽草粉末定是这一个了,不愧是血衣楼用来威胁人的药法,藏得这么好。

      找到药丸后的徐归卿也不敢多留,怕露出马脚他便只拿了两颗,一颗准备在谢可箐给的药劲过去后服下,另一颗留着备用。估算着还能撑二十分钟,他便掐着御剑决匆匆离去,一片大雪茫茫中他顺着感觉来到玉泉院附近,果然调息疗伤还是这里最好。

      而此时在万雪窟里的除去那原本的三位外还多出了另外一人,他束着长发,一袭蓝袍,头冠似青雀展翅,身形如芝兰玉翠,浓重的刺青一直蔓延到他露出的半个脖颈。蓝铮是在万雪窟一战后来到此地,表面上是应龙首的要求收集八荒情报,实际上是为了自己在真武山好友的小师弟。他确实知道徐归卿被血衣楼以姑姑的生命要挟而加入了青龙会,也知道他学了□□家极难的功法,公子羽想要的便是那传闻里的最后一乘:通微玄功。

      蓝铮顺着剑气寻到了玉泉院中,只见一层淡淡的墨色将徐归卿同千山万雪隔开,他便依靠着断墙兀自调息,双眸紧闭,嘴唇发白。

      “还真是个倔小子,文兄的师弟竟是这副模样嘛。”蓝铮立在不远处环着双臂兀自说着,眼看那人四肢僵硬运息困难,他便拍了拍手上前几步说到:“也罢,且帮他一回!”

      而徐归卿自然是不知道有个人在外头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只觉得谢可箐那药后劲实在是大,不然他怎会不止四肢僵硬,连运息都如此困难?不过幸好他服下了解药,溃散的内力也在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来,不然他怕是坐也坐不住了。就这样调息了两个半周天,他才觉得毒素被压制了下去,紧接着是浑身舒畅经脉打通的爽快感,徐归卿甚至觉得他能就这样直接突破七乘天罡的第五乘:洗心筑髓,抱元守一;封邪驱影,念通万物。

      那感觉就像是打开的空米缸里涌进了无穷无尽的泉水,层层暖意绕在身旁,三个吐息后他只觉得意识一空,心念一动,随后一道金光自他指尖弹出!

      蓝铮看得真真切切,在一道金光迸发后满院风雪尽数化去,他转身便见着枯木逢春,枝头梨花映红梅,有风过携层层碧波绵延百里。仅仅是一个玉泉院,暖风阵阵,花香正浓,脚底的土地竟泛着丝丝绿意,他在这腊月冬日的秦川见到了东越春景,乱花迷人,这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穿着黑衣的年轻道长此时正站在断墙前,他气定神闲地下了台阶,随手一挥便引来几树花瓣。那风卷着四月芳菲层层叠叠绕在他身旁,墨发如瀑,神情浅淡,模样真似仙人一般。可这黑衣的仙人却又随手挥出一剑吹散了这满树飞花,一瞬间,白梨花瓣如落雪般翩跹而下,短瞬的春日盛景也在此时重新染上寒色。

      徐归卿踏着尚未褪去的绿意几步来到蓝袍人面前,他抖了抖长袍,便抱着长剑微微拱手道:

      “属下见过蓝护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万树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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