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东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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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道长站在万丈悬崖上，他的黑衣被吹得猎猎风响，凌厉风雪环绕在他身旁竟平白生出一股仙人之姿来。良久，徐归卿有所感般侧过头去，嘴角笑意和眸中的情绪几尽淡去，要不是那眼角的泪光，胡天允当真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概是方才的一幕太过惊异，众人还未从那冰雪道长落泪的事件中缓过神来，两声淡淡的呼唤连同那冷淡的人一起落至了他们面前。
“无量，无劫。”徐归卿召回双剑收入剑匣，他弹了弹肩上的落雪，复又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山野。岁暮天寒，冰封雪盖，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季节，总是又冷，又饿，街上的小摊收工也早，等他忙完任务想去买个热腾腾的煎饼果子时店家早就走人了。
“你，还好吗？方才那阵法好像是你……嘶！”胡天允看着那站在风雪中如画一样的人儿，一只手才往前伸了一半，就被那紫衣的唐易打了一下。
“出息！”唐易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随即收了折扇，用他那总是懒懒散散的姿态抱拳道：“阁下对吾等并无杀意，若只为了拦住吾等，方才那阵法可说是极佳的法子。你们道家的四象八卦我是不怎么懂，但真气流动我还是看得出来。”言至此处，唐易一展折扇，眉目间满是猜测：“阁下的心不定啊。”
徐归卿眸色微动，一道厉风扫过唐易的脸颊，虽没见血却还是刮下几缕青丝。众人顿时神色一凛，连带着空气也变得嚣张跋扈起来。他按着青锋剑，淡淡的扫过那名衣着不凡的唐门弟子，没过多久开口道：“心不定，照样赢你们。”
“狂妄！”唐易眉头一皱，翻手便是一个乳燕归巢甩了出去。
徐归卿眸色微动，右手提起剑鞘挡下那含着风雪的凌厉一击，墨色的折扇再度飞回唐门少年手中。黑色的衣衫在风中扬起，衬的那张脸愈发白皙，他斜斜地瞥了一眼众人说道：“念在尔等是他后辈的份上，走过三招，便放你们过去。”
什么白衣道长风度翩翩，这瞬间徐归卿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早已经崩了个彻底。谢可箐扶着身侧患伤的蓝心，柳眉倒竖，下唇已经被咬的充血：接下这剑道双修叛徒的三招？上回在开封城他们三人一起也没拦住他啊！
正在众人踌躇的片刻，那原先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人突然道：“我来。”
胡天允紧了紧手上的腕带上前几步，他抬起眼眸看着那站在风雪中宛如嫡仙的人，依稀记得那让心神为之一振的笑容，此时回想起来却是说不出的感受。
“好！”
尾音落下的同时，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出鞘，剑鸣九天！黑衣的人持剑而立，他身后似乎有温热的气流将这漫天飞雪化了一半，只一个抬眼的瞬间，那人便一剑刺向胡天允跟前，带着厉风和如五月芳菲一样温暖的气流。
“好快的剑！”胡天允一个侧身，右手一架，堪堪挡住那突进而来的剑身。只是还未等他再次看清这美人道长打架时的模样，身后却突然汗毛倒立，他架着徐归卿的手臂往他腹部出了一拳，将那人推远的同时朝身侧一个翻滚，原先站立的地方被墨色晕染，两柄飞剑正携着同为墨色的人影朝他望着，几道剑气硬生生将几丈厚的雪割出了裂痕。
“以念御剑，是为心剑，以柔克刚，是为太极。不愧是真武山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徐归卿。”唐易眯了眯眼看着那站在风雪中一脸淡漠的人，手中的折扇不由得紧了一紧。
“最后一招。”徐归卿抚摸着青锋剑身，看着不远处半跪在地上的胡天允，没有任何犹豫的一跃而起，身如惊雀！
黑色的长发在漫天飞雪中散了开去，众人只见的那一人一剑在空中转了个极其漂亮的弧度，两柄飞剑宛如游龙般盘旋黑衣人的身侧。那瞬间，万雪窟上的飞雪，厉风，寒冰，似乎都不复存在了，胡天允眼看着那两柄飞剑在空中化成一个道家结印，接着便是一柄长剑携着灼人的暖意朝他落下！那飞雪，厉风，寒冰在一瞬间变得极柔极美，带着惑人暖意，却又含着无数剑气同那一剑压向他的头顶！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一剑是我自创的，名为春风来。”徐归卿飘飘然落在胡天允身后，手中提着那柄材质上佳的寒剑，一旁是道家至暖气息的双剑。
以道家至暖心法御陨焰之铁打造的极寒之剑，但这一招徐归卿却还是留了三分力，倘若三柄剑全部落下，胡天允恐怕会折在这里。他抬起头长呼一口气，在众人饱含各样情绪的目光中收了剑，抖了抖衣袍从他们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他接下了。”
接下了？
接下了！
众人忙向那处雪花纷飞的地儿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中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他的衣衫被撕破了几道口气，酒葫芦掉在了一旁，头发上沾染了雪水，明明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却让人见了无不敬佩。
胡天允揉了揉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他记得那小道长一剑送向自己，仿佛是五月落花携着六月暴雨的劲儿，气势滔天的砸在自己头上。他喝了口酒耗尽内力才堪堪抗下那一击，最后的最后，那人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在漫天飞雪中抬起一双桃花眼看向自己：“奖励。”
雪还在下着，蓝心服下了那瓷瓶中的药丸运功了两个周天，再次睁眼时毒已尽消，谢可箐把着蓝心的脉象啧啧称奇，胡天允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而徐归卿在出了万雪窟后直奔玉泉院，他面色青白气息紊乱，在辟出一片干净地儿后便落了结界兀自调息起来。
早在他入血衣楼时就被下了毒，药师的五魂散，与炼制药人所需的毒物有异曲同工之妙。青龙会不信他，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乖乖听话的棋子，而没有什么能比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捏在手中更令人能够顺从的了。
徐归卿此刻面如白纸，额间冷汗顺着冷峻的脸庞滴落，强撑着精神运完最后一个小周天后，他终究是将卡在喉头的黑血吐了出来。虽有人间至暖的内功护体但他依旧觉得冷，无可救药的冷，自从上了真武山他已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如此锥心的寒意了。薛无泪所说的没服药的痛苦他大抵是感受不到了，体内的真气在渐渐溃散，从指尖一直冻到上臂的麻木让他疲惫。在徐归卿闭上眼的时候，他想着那背身而去的青衣人，心中无可救药的感到一阵悲凉。
但当他再次醒来时却不是玉泉院的亭台楼阁，他躺在客栈的床上，身上盖着蚕丝棉被，颈下是舒服的棉枕。此时已是半夜，客房内一片昏暗唯有一灯如豆照得几方光亮，徐归卿起了身冲暗处的人影拱手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嗯，不必。”那人影说着似乎又往远处坐了一些，他看着床上在氤氲灯火下更加白皙的病弱美人，乌黑的长发贴着修长脖颈垂落胸前，一双玉手虚虚放于身侧，清冷的眸子状似无意朝自己瞥来，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真是放哪儿都能察觉出来啊。
“道长怎会来此？”那阴影处的人问道。
“任务。”徐归卿垂眸道。
“为何会受伤了？”那人曲了曲指节又问道。
“因为好心。”徐归卿呼了口气淡淡说着，目光不咸不淡扫了一眼那阴影处的人道：“阁下为何一直不露面？”
“我自小患有脸疾，天生异象，唯恐惹道长不快。”那人的语气就这么低沉了下去，像是一副怕见人的模样。
“你救了我，我怎会不快。”徐归卿看着那处的人影，语气间带着十分的真诚。
“没见过我的人都曾这么说，还是……算了吧。”
那之后两人又陷入了异常的沉默，徐归卿扫了一眼那阴影处的人便兀自躺下思索道：那人大抵是内力浑厚的人，所以才能将自己的毒压制了七八分，他没参加这次万雪窟的剿灭活动，看来是个江湖散士。
“小道长生的可是俊朗非凡。”
只是话有点多。
“嗯。”
“倾慕者一定众多。”
话太多了。
“大概。”
“不知小道长可有心上人？”
啧，烦人！
“寝不语，我要睡了。”
只可惜这人话也忒多了，要不是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儿上，徐归卿真想给他脑门上来一张禁言符，让他知道独自行走江湖的险恶。
微弱的烛光晃在那人眼前，如果徐归卿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哪里是一张不可见人的脸，那分明是一张清新俊逸的脸，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而这张脸的主人他也十分熟悉。
唐青枫收着身上气息坐在门口的阴影处，他看着床上如瓷瓶一般干净清冷的人儿，想起下午在玉泉院见到徐归卿时的那种慌张。气息奄奄，短进长出，从指缝和嘴角处流出的黑血看的唐青枫心惊胆颤，只怕一个不小心这人就折在自己怀里。他封住徐归卿几处大穴同时用醉心花做引，强行用内力压制住那翻涌的毒性。两个时辰后他紧紧地抱着自己此刻不堪一击的真武山天才师弟，推开了天字号的客房。
师弟变了。
唐青枫看着那背过身的人暗暗想道，他记得初次见面时鲜活机灵的真武少侠，虽然也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他的眼睛是笑着的，而现在……他暗暗攥紧了双手借着微弱的烛光望着那离自己仅仅几步之遥的人，如若他在这时候伸出双手，师弟他会作何反应？怕是会冷冷看一眼然后带着他的宝贝剑匣转身离去吧，哈哈，真像他。
身着青袄的公子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唯有目光柔柔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在烛火摇曳的房间里，他听到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叹息。唐青枫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他看着那人皱着眉翻了个身，惨白的脸庞面对着他的方向，一双眸子低垂仿佛在回忆什么一般淡淡开口道：“有。”
有？有什么！唐青枫猛地想起方才问的问题，便微微直起身子急切地等着那人后话。
“他，他……”徐归卿缩了缩身子，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颤着，在斟酌好那些将要说出口的话后，他望着那片黑暗说道：“他是唯一知道我过去的人，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
“他是谁？”唐青枫这话一出口便觉得稍显逾越了，哪有一个陌生人问别人心上人是谁的！但他想知道，师弟究竟还……自己在他心里究竟还占不占一席之地。
“一个很厉害的人，比你厉害，比我厉害。”他这么说着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白色的内衬开了大半，烛火勾勒出他胸腹的线条让唐青枫几乎立刻移开了视线。
“我走了，这是你的房间。”徐归卿起身拿过一旁的衣衫轻声道。
“道长不必客气！我有钱，可再定一间房。”唐青枫看着那穿上黑袍的人说道，语气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焦急。
“我去找解药。”徐归卿看了眼乌黑的窗外，想着薛无泪告诫的话语，心中是十分的沉重。
“……”这下倒令他无计可施了。
唐青枫往阴影里又缩了一些，看着那清冷俊逸的人缓缓披上毛绒的大衣，背上剑匣，配好长剑，在推开窗子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微风抚乱了他的头发，唐青枫看着那人转过身冲他露出一个没那么冷淡的笑来，像是冬雪消融一般温润，他的嗓音如山间泉水般清澈好听，然而比这些更让唐青枫动容的是他说出的话语：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佩剑，是他的名字。”
“…………”
那人看着如此翩然而去的徐归卿，在短暂的愣神下低声笑了出来：青锋，青枫……师弟啊，你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待那气息远去之后，唐青枫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他灭了那一盏火烛坐在还留着余温的床榻上，想着那人在自己靠近时收了剑的惊慌模样，心中便浮起一丝甜意。
年轻的公子一席黑衣斗笠，马不停蹄地自官道而下，飞溅的雪泥打湿了他衣袍下摆。此时正值子夜，丝丝寒意如水般绕在他身侧，而体内的真气正在逐步涣散……该死！
“驾！”徐归卿皱了眉头暗骂一声，随后扬起马鞭连人带剑直奔那被风雪掩映着的万雪窟。
而这时，在山峦下小镇歇脚的胡天允众人见着蓝心在服用那颗药丸后逐渐褪去的毒素，面上不禁染上了喜色。
“我就说这是解药吧！还不快谢谢我的聪明机智！”胡天允站在床铺前用肩膀拱了拱一旁的唐易说道。
后者微微皱眉拍了拍自己刚换上没多久的新衣裳，侧头看着胡天允依旧一副劲装打扮的模样疑惑道：“你这呆子哪儿来的解药？这毒是万雪窟药师炼制，总不能是路上随便捡的吧。”
“呃……这个嘛……唐易你看，我说出来但你不准打我，也不准骂我，怎么样？”胡天允挠了挠头看着眼前环起双臂挑眉审视自己的富家子弟，心里想着那解药来历，其实还是有些没底的。
“总归是救了蓝心一命，就结果来看这是件好事。”坐在蓝心身旁的谢可箐在这时打了圆场，她侧了侧身子朝胡天允看去，秀气的眉眼里多了几分思量：“难不成是那真武道长给你的？”
“对对对！可箐你可真聪明！就是那小道长一巴掌拍我胸口……的……”胡天允正眉飞色舞说得高兴，待感到身旁人愈加阴沉的气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把那叛徒的药给了蓝心吃！？你是疯了吗？那玩意儿是毒药怎么办！”
“唐易！你说好不骂我的！”
“我几时说得！是你这呆瓜做事总不带脑子！改明儿个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我瞧着他也不是坏人！你看，你这……诶诶诶！蓝心这不是醒过来了嘛！”胡天允边说边躲到顾诚身后，一双眼滴溜溜在怒火中烧的唐易和蓝心之间打转，只求谁能行行好，给可怜的天允说几句话消消这小公子的气。
“行了行了，现在蓝心已经醒过来了，虽然约莫是被你俩吵醒的。”顾诚感叹一句后抱着剑侧头问道：“身体怎么样？”
“毒素已经清了，并无大碍。”头配银饰的少女暗自调息一番后下了床，抬头看了看胡天允和唐易，一向沉默寡言的蓝心却在这时难得说了一句：“知道你俩感情好，但也别总吵吵。”
“哼……瞧你那身破布也该换换了，等哪天心情好本少去天衣阁定做几件衣裳，顺便算你一件。”这话说完便见唐易一扬折扇兀自出了房门，银色衣摆划过一道俊丽的弧度。年轻的唐门小公子方才16出头，心比天高却也明白方才自己言语重了几分，拉不下脸道歉边只好想出这样绕弯的法子来。
胡天允瞧着一身银袍出门的唐易，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遂喝了口水叹了口气冲众人道：“其实唐易说得也对，那小道长是敌非友，给的东西也该验一验。想当时我接下了他一剑，他便把东西塞我怀里说是奖励，回来后我看蓝心快熬不下去便想着试他一试。”
“却没想是真的解药。”谢可箐微微敛了眸子，素手轻抬再次把上蓝心的脉象道：“脉象平稳，经脉畅通，并无异样。可他为什么……又是打我们又是给解药的？说起来他怎么知道蓝心中的毒是哪一种？”
横竖也想不通徐归卿究竟是什么意思，顾诚索性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明日我便回太白一趟问问有关那道士的事情，兴许师兄师傅们会知道一些。”
可就在这话音刚落下没多久，楼下便传来唐易傀儡的牵引声，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马匹嘶鸣，重物落地的声响。胡天允头个翻窗而出，一落地便看见被傀儡胧月架着的黑衣人儿，紫衣的公子一脸警惕站在那人身前，用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冰冷语气说道：
“这才多久不见呐，徐道长。”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东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