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唐书》荷叶蒸蛋

35、大雪

　　秦川 鹦歌镇

　　三位样貌不凡的八荒弟子在酒馆落了座，为首那人正是在开封同徐归卿过招的太白弟子。他们脱下厚重的棉服，选了靠近门口的位置，点了一壶普洱，三叠糯米糕，眼见着天降大雪，便在此处歇了脚。

　　“嘶——夭寿了，不愧是秦川，这天可真冷啊。还是荆湖暖和些，诶！顾诚你说说，这天那么冷不来一壶烧刀子，暖和暖和？”那腰间挂着酒葫芦的人，拱了拱身侧的太白弟子说道。

　　“大战将近，你还是忍忍吧。回去了有多少喝多少，还差这一时半会儿不成？”顾诚看了眼那一脸惋惜的人，实在挨不住那万分哀怨的眼神，沉默了片刻说道：“可以，只能一壶。”

　　“嘿！一壶就够了，有道是杖头春色一壶酒，顶上云攒五岳冠。虽不是春日盛景，但有酒有朋友，这就够啦！”胡天允笑着叫来了一壶烧刀子，一碟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雪还在下着，酒馆里大多是避风雪的人，一时间小小的地方竟也变得人声鼎沸。不多时，一道寒风卷着飞雪扫过大堂，接着便是一双白净的靴子踏了进来，来者戴了斗笠，一身白袍，背上是巨大的真武剑匣。茶馆的门开了又关上，突然的冷风引得人们去看那大雪中来的客人。

　　他环视了一圈，眸光落在唯一有空座的顾诚三人身上，只犹豫了一瞬便向他们走来。顾诚看着那人只觉得说不出的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请问，我可以……”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大家都是一路人，拼个座算什么的！”还未等那人发话，胡天允便笑着说道。

　　“谢谢了。”

　　那人颔首道了声谢便坐在顾诚对面，身侧分别是丐帮的胡天允和天香的谢可箐。他摘了斗笠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容颜，鼻若悬梁，眉似远山，眼若桃花，朱唇玉肌，但那神情却是冷到不能再冷的。美人抬眸望向他们三人，那嘴角分明是笑着的，但眸光却似外头的冰天雪地一般冻人。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顾诚率先回了神，他轻轻拉了拉有些看呆的谢可箐，咳嗽了一声问道：“这位道友可是为万雪窟一事而来。”

　　“嗯。”美人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回了一声。

　　“不知这位道长……”谢可箐回过神刚想问问这位美人道长姓甚名何，就被那看过来的视线钉在了原地。

　　“徐辰。”徐归卿说道。

　　“哟，你叫徐辰，他叫顾诚，这倒是挺巧！来来来，这大雪天的瞧你脸色苍白许是冻坏了，来一起喝一壶？”

　　胡天允倒了杯酒递给徐归卿，他也不推辞，拿着酒杯摩挲片刻便一饮而尽，胡天允见这人十分赏脸的模样来了兴致，便又给他倒了一杯。只是这一杯喝完后，徐归卿招了招手唤来小二，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说道：“石冻春一壶，奶汤锅子鱼一份，再来一碗柴胡姜桂汤。”

　　报出的是秦川叫的出名字的菜肴，石冻春暖身，锅子鱼暖胃，姜桂汤祛寒，这大雪天里最适合吃这暖身暖心暖胃的菜肴了！瞧着这人不看菜单也轻车熟路的模样，顾诚不由得眼睛一亮，他带着些期待看向徐归卿问道：“莫非这位道友常来秦川？在下虽师从太白门下却很少出山历练，实不相瞒此乃在下头一回下山，如若道友是一路前往万雪窟的，那不如我们……”

　　“不同路。”徐归卿垂眸说道，眼瞧着几人神色有些尴尬，便又补上了一句：“我往蛟龙岭，许是可以走一小段。”

　　“那敢情好啊！这一路上我们便多多照应了！你喝了我的酒，那就算是狭路相逢的朋友啦！”胡天允见这人松口便又乐了起来，几碗烈酒下肚，浑身暖洋洋的连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徐归卿只轻轻点了点头，要了四副碗筷后便不再说话。反倒是那天香的谢可箐又悄悄打量起他来，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人生的是一副极好的皮囊，气质出尘，见之忘俗，倘若见过必定忘不了。但明明是有些眼熟的样子，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等那小酒菜肴上齐，众人看着徐归卿动筷后实在是按耐不住，再决定最后把酒钱平摊后才动了筷。

　　顾诚看着眼前的男子，仪态端庄，眸色淡然，任身旁胡天允怎样吵闹也不动如山，偶尔回应的几声反倒把这丐帮弟子激动的和什么似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冲着兴冲冲喝着酒吃着肉的胡天允无奈道：“你啊，和人家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知收敛收敛你的性子，也不怕鱼骨头卡着喉咙。”

　　“这有什么的！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人儿，还接了我的酒！还能一起走段路，人家徐辰都没说什么。”胡天允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徐归卿，看到后者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后继续眉飞色舞道：“顾师兄你老实说吧，是不是看着我和这位小道长和颜悦乐谈天说地，你吃醋了？”

　　“咳！咳咳咳！”此时一旁默默喝着鱼汤的谢可箐突然呛了几声，这胡天允嘴巴也忒没有数了！怎能对头一回见面的人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话！思至此处她柳眉倒竖瞪向胡天允道：“酒喝多了？怎的说话也不把个门？人道长不说话你就当真可以乱开玩笑了？”

　　“冤枉啊师妹！我这不是活跃气氛让这位道长体会一下我们的友好关系吗！”

　　“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第一次见面这样合理吗？快给人道歉听见没！”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啊，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唉！小道长，方才真是……”胡天允正讨着饶转身，正准备向这位霁风朗月的道长赔礼时，这一转头却愣住了。

　　只见这小道长抵着下颚，手上拿着未喝完的酒盏，眉梢轻挑，嘴角微勾，桃花眼透着一丝促狭正斜斜地望着他们方向。许是因为酒的缘故，那本就多情的双眼泛上了些许微红，朱唇水润，偏偏面色还是那么白皙。

　　“粉面倚、天风微笑，是日暖、雪已晴时……”胡天允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徐归卿，无意间吟了出来，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时他才反应过来，忙摆手道：“啊不是不是，我这是，这是……这位道长生的好看！我这是夸他，夸他呢！啊哈哈。”

　　众人见这可怜的丐帮弟子红晕直接烧上了耳朵，才收回了视线。顾诚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谢可箐也悄悄红了脸，埋头喝起了鱼汤。只留下胡天允一人面对那俊美的道长，手足无措。

　　“这样说我的人很多，无事，吃菜吧。”徐归卿收了笑意微微颔首，便垂眸挑着碗里的鱼刺，也不管身旁的胡天允受到了多大冲击了。

　　他只是觉得他们很好，像初次下山历练的八荒弟子，像曾经有人在自己身旁时的模样，仅仅是这样就会让他的心中觉得有几丝暖意。身旁的胡天允挠了挠头，几次欲语还休的模样像极了愣头青，徐归卿用余光扫了眼他的双手，微微眯了眼睛。

　　没有完成太虚玄宇阵，他就不会跟去万雪窟，这是他闭关前对薛无泪说过的话。现如今阵法已经大成，自己也晚了两天出关，前几天内息轻功使到极致的赶路才堪堪追上行程。今日又遇大雪，山路难行，才在此处小歇，却没想到遇到了前赴万雪窟的八荒弟子，还是那日在开封遇见的几位，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徐归卿又小酌了几口酒，默默打量着这三位八荒才俊。那位和自己过过招的太白弟子，剑意不错，心性坚定，可缺乏实战经验不够灵动，这一见面徐归卿便看出他是个循规蹈矩的死板的人。天香的谢可箐，内息不错，可气劲太少，根骨不错，但力道欠佳。倒是身边的胡天允，扎扎实实的拳脚功夫，那双手上有每日练拳的绑带，气息和内劲也都不错，力道更是充足。但是……虽不知其余的八荒弟子怎么样，可这一战若是先生使出全力，他们并无胜算。

　　也不知四盟是怎么想的，让几个初出茅庐的八荒小子来送死，自己这下可又难办了啊，这是救还是不救呢。

　　等雪小了些，徐归卿便依言同他们一道离去，这路上胡天允却没和在酒馆一般处处缠着他，只是眼神却总往自己这儿偷瞄，等徐归卿抬眼看去又见那人打着哈哈同身边的顾诚说话。那谢可箐虽年纪最小，武功不高，行事上却面面俱到颇有一副大师姐的模样。徐归卿走在最后看着眼前性格迥异却其乐融融的三人，不由得放缓了步伐。

　　胡天允是对这个清冷的道长有些上心，许是那一笑太过惊艳，许是他毫不犹豫就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酒，也许是……还未等他想清那也许之后的说辞，身后的道长就出了声：“你们真的要去万雪窟？”

　　“道长这是？”顾诚转过头问道。

　　“我听说此去凶险万分，尽是邪魅诡术，又有武林第一智者百晓生，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徐归卿抬起头说道。

　　谢可箐望着那戴着斗笠也难掩其风华的人，心想这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说那么多字，还是在劝他们回去，说到底也是一片好心。于是她笑了笑说道：“道长不必多虑，我们还有别的伙伴在路上呢。至于邪魅诡术，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破？”

　　“是啊是啊！小道长你关心我们，我们很开心，但可不能小瞧我们啊！再说了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是生是死反正我都认！”胡天允拍了拍胸脯说道，顾诚则眸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徐归卿望着那三人的模样，突然有些明白那人总说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是什么样子了，确实是挺令人无奈的。

　　“好。”清冷的道长只回了一个字便向前走去，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小道长今年几岁啊？”胡天允跑到徐归卿身边乐呵着问道。

　　“十七。”徐归卿淡淡回道。

　　“哦，原来是…………十七！”胡天允瞪大了双眸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人一副老成的模样却和自己一般大，如此比起来自己倒像是个还没开智的小儿一样，胡天允挠了挠头想起自己先前的行经不由得又红了脸。

　　“嗯？”徐归卿抬起头疑惑的看向身旁又不做声的胡天允，心道这人还颇为奇怪，十七岁怎么了？十七岁还不照样打的他们无力还手，落花流水，当然这话只在徐归卿心里想想，他面上还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只是步伐又加快了些许。

　　一路上风雪交加，却没有先前那般猛烈了，在快到万雪窟时，徐归卿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那条雪路尽头的人影，眸色不明。

　　“道长？”顾诚第一个发现了身后站着不动的人，不由得疑惑道。

　　“我就此前去蛟龙岭了。”徐归卿微微颔首道，“你们小心。”

　　“好，那就……”

　　“诶等等！”胡天允打断谢可箐的话语一脸焦急，面上还泛着被冷风吹出的红晕，这一看还有些舍不得人走的模样。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一战要是我们胜了，就在江南的悦来酒店请你吃一顿，就……就算是带路的报酬！怎么样？”

　　谢可箐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银却没驳回胡天允的建议，顾诚笑着点了点头同样看向那戴着斗笠的道长。

　　徐归卿沉默着望向那三人，指尖微颤。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山路上，白衣的道长扶了扶斗笠，在众人认为没戏的时候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散在风里：“不用报酬，活着就好。”

　　“…………”

　　“胡天允别看了！人都已经走了，要去汇合了。”

　　“你这不是自讨苦吃，那位道长可不是那么好撩的人。”

　　“顾诚你又知道了！我可没想着撩他啊！我这，这不是交个朋友嘛！”

　　“是是是，朋友朋友。”

　　“你们！我不和你们说了，哼！”

　　不远处，徐归卿从蛟龙岭走进万雪窟后殿，殿内是已经集合的人们，薛无泪正环着双臂望向他，带着一丝惊讶。

　　徐归卿换下赶路的白色衣袍换上黑色的玄衣，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他站在薛无泪身侧，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要不是知道徐归卿平日里是个什么模样，薛无泪都要被他这强装冷静的样子骗了过去。

　　“怎么？路上碰到故人了？”薛无泪传音道。

　　徐归卿当做没听见。

　　“是八荒子弟？”

　　徐归卿不答。

　　“同门师兄弟？”

　　徐归卿闭眼。

　　“难不成是你那旧情人唐盟主？”

　　“不是！”徐归卿忍无可忍地回了一句后却看到了薛无泪抖着肩憋笑的模样，真是太欠打了。

　　“好了，不逗你了。功法练成也得试试威力，你选个地儿守着吧，别杀的太快，给后面人留点儿。”薛无泪说着展开地图，徐归卿只瞧了一眼便选了个点，随后批了件血衣楼的御冬外袍翩然而去。

　　薛无泪看着那一身黑的人，眼中笑意渐渐收敛，他看着纸上的一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