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唐书》荷叶蒸蛋

30、秋雨

　　徐归卿在红叶小筑几乎休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在血衣楼总坛那儿和药人周旋完后硬生生扛了孤鹜一剑，之后又怒气上头和薛无泪茆足了劲儿的打，用唐青枫的话来讲就是完全不要命了。从八月末的总攻结束到现在已过去不久，每家每户都在添置秋衣的时候唐青枫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自己好像错过了师弟的生日。他记得前几日师弟在讲青龙秘宝事情时曾提及过，家母将其作为不久后的生辰礼物赠予自己，而那时候是七月末......也就是说这错过了得要一个月啊！唐青枫双手交叉抵着前额，神色凝重地看着满院枫红，内心极为纠结。礼物是肯定要送的，但是唐青枫决定选一个特别的礼物，能够暗示一下自己心意的特别的礼物。这要是送给姑娘那选择方案可就多了去了，可徐归卿...是个男人啊，万一送错东西把师弟弄得不开心了最后吃亏的不还是自己。唐盟主这么想着，眉头皱的更紧了。
　　所以这一天，阳光正好红枫灼灼，徐归卿从屋内出来时便看到那平日肆意洒脱的人如此凝重的坐在院落石凳上。莫非江湖上出了什么大事？徐归卿这么想着将原先手上的信纸藏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徐归卿拂袖坐到他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碗茶水，看着那碗底的青天白日。
　　“不......倒是师弟，现在见着我连声唐师兄也不愿叫了。唉！”那人似回神一般笑着看向徐归卿，语气中溺出的委屈不多不少地挠着人心口，看起来别提有多熟练了。
　　徐归卿轻抿了口茶水微微挑眉，一双眼带着深深的怀疑瞥向那人，嘴角勾起道：“好啊，那我叫一声唐师兄，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那可不行，得要一声唐二哥哥才告诉你。”
　　“......想得美。”徐归卿看着那笑的灿烂的人只觉得心里有些突突的疼，面上却只是笑着回敬了一句，然后披着乳白色的大衣出了门。
　　那一天唐青枫思索很久师弟的爱好，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有趣的，十分的普通寻常，说到底徐归卿到底喜欢什么呢......唐青枫不知道。他总觉得徐归卿在压抑着一些东西，每一次的欲言又止时从那双英俊眉眼里透露出来的，是深深的隐忍和无奈。自从血衣楼一战来，除去一开始的那个晚上，两个人之后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那一日出现的徐归卿的双亲。唐青枫也暗中派人追查过他们的行踪，但都失败了。他猜到薛无泪早就和师弟见过，猜到身边会有青龙会安插的眼线时刻汇报他们的行踪，他以为能够预防的一切，能够保护的一切都开始摇摇欲坠，这种感觉让他心慌。
　　唐青枫坐着想了很久，那双平日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沉，最后他拿过纸币给远在江南的齐落竹写了封信。既然是给师弟的礼物那必定是要外观和使用价值都能坚固的宝贝，齐落竹那儿也许会有自己需要的素材。
　　在唐青枫思索生日礼物到制作礼物的这段时间里，徐归卿干了两件事。他将一封信寄到了云滇某处，之后去到离红叶小筑很远的湖泊边见了一个人。那是在三天前发生的事情，一张字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徐归卿的枕头下，就如同当年告诉他父亲死亡真相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那上面写着碰面的时间地点，以及让徐归卿乖乖前去的理由：自己剩下的唯一的亲人。至于寄往云滇的信，那是文秀山在得知血衣楼一事后秘密联络徐归卿的，他说有位在云滇的朋友兴许能帮到他。青龙会为恶，但竟恶毒到连死人也不放过，用药材塞满的五脏六腑，用丝线连接的筋骨，在和唐青枫的相处中徐归卿会偶尔知道些唐门辛秘，例如活死人傀儡。所以当徐归卿看到自己父母被生生做成了傀儡，那两副较好的脸庞还在冲自己微笑时，内心的恨意便收不住了，像是打开了阀门的水槽一般，污水浸透了他的心。他几乎立刻决定了一切，去见见这个身在青龙会的武林第一智者，夺回父母的遗体，然后彻底铲除青龙会。
　　白衣的少侠走在布满落叶的小路上，阳光稀稀落落洒在青黄的叶子上，随着步伐发出飒飒声响。他沉默地抬头看着晴空万里，眼底是一片混沌的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已经不想再隐瞒了，已经不想再牵扯别人了，这一切都太过苦闷。在快到湖泊的地方时，脑中突然闪过的是无数次挡在身前的靛蓝身影，而后他的心突然快速跳动了几下，带着轻微的疼痛，像根针扎在最麻最痒的地方，却忍不住的感到欢喜。
　　“啊......原来...”徐归卿自暴自弃地笑了笑，拨开眼前的枝条朝着那被阳光照耀的湖面走去。他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如墨的眼底显出几分光彩来，就如同填上色彩的画卷。这一切只因为他知道了，原来自己是那么喜欢那个总是没个正经，插科打诨，却又意外的认真慎重的人，原来他那么喜欢唐二啊。
　　走近湖畔后，他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薛无泪。他身着便衣静静站在那儿，看着湖心中央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徐归卿走近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看来你伤好的挺快。”
　　“有话快说别给我整些没用的。”
　　徐归卿是一眼也不想看到眼前的男人，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不耐，如果薛无泪继续逼逼叨叨些没用的话，徐归卿会克制不住自己动起手来的。
　　“先生让我转达你，其实你还有一个姑姑叫徐宛婷，这上并不只有你独活。”
　　徐归卿微微瞪大眼睛，花了几秒钟调整好有些激动的心情，冷冰冰地说着:“他想让我做什么。”
　　“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啊。”薛无泪眯着眼盯着眼前那人，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来，“我直接和你说吧，先生不想杀你，反而想护你周全。你的父亲和先生是忘年之交，先生说过徐长令其人和普通的八荒弟子不一样，他知道武林的昌盛是朝政衰弱的表现，不留恋于快意江湖的刹那欢愉......呵，你这性子也和他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没事我就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水龙吟盟主唐青枫最近格外中意的一位少侠就是你吧。”
　　薛无泪说完这句话便看到眼前那准备离去的人猛的一震，然后带着一身快要实质化的杀意朝他看去，平日里本就冷淡的神色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背上的双剑嗡嗡震鸣，是主人用尽全力克制的表现。
　　“嚯，这可真是......不得了啊。放心，唐青枫我们暂时动不了，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秘宝应该在他身上吧。”薛无泪幽幽地说着，眼神带着探究看向眼前那浑身杀气的人道：“所以他才能中了一剑却毫发无伤，真是不得了......不知道唐盟主知道你这感情会作何猜想。”
　　“！”那一瞬间徐归卿竟有了生死关头的危机感，开口想要否认，但却如何也发不了声。如果他否认了自己对唐二的感情，就是等于否定了过往自己的一切，他做不了那么残酷的事情，就算只是逢场作戏。

　　那天的黑夜来的很快，徐归卿从湖边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挂上了弦月繁星。红叶小筑静静的立在这一片星夜下，室内温暖的烛光是在等着谁人归来。就在徐归卿快要走进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却不似平时爽朗清澈的声线，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压抑与隐忍：“师弟伤势未愈，在这萧瑟秋夜才回来，似乎有些不妥。”
　　徐归卿回头果然看到了站在黑夜里的人，他以为唐青枫会在屋里的，没想到......
　　“你去哪儿了。”
　　眼前的人往前走进一步，垂眸看着那一身白衣浑身带着秋夜寒意的人，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酸涩来。他看到了，外出寻找制作折扇的材料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在湖边的两个人，薛无泪看着自己的师弟笑吟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因为位置关系自己看不到师弟的表情，但是......直到薛无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点拒绝的意思来。唐青枫有了几个猜测，在那几个猜测中有两个是他最不想承认的，无论哪一个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去湖边散步。”徐归卿看着他笑了笑，转身径直打开了门，“唐师兄怎么那么晚了还在院子里。”
　　“在等你回来。”
　　“......是嘛，早知道我早些回来了。”
　　徐归卿打开门，一瞬间被暖意与烛光包裹了起来，橙红的烛光描摹着他的神情，带着深深的焦虑与不安。正如唐青枫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对方，唐青枫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问他，但是这件事情......他真的无法启齿。所以他状似无谓的走进客房，像往常一样享用着桌上的点心，还用眼神询问唐青枫为何不进门，就像平时一样。
　　“我不相信你会和青龙会有勾结，因为我了解你。所以到底怎么了？”
　　唐青枫坐到徐归卿对面，看着眼前似乎与平日无异的人，越是看着越是惊心。徐归卿下山的时候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四月份，现在只过了半年，那个偶尔会露出狡黠笑容的人，会直直盯着美食不放的人，会在私下和他调侃的人，竟然就和消失了一样。他仍会笑，但那笑容是那么疏离，那么的礼貌，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眼前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唇齿开合说了些什么，但唐青枫这会儿全然不在听。他记起来了，那天万家灯火，自己同师弟一起吃了晚饭，万籁星河比不上对方眼底的一纸温情，他喜欢那冰封湖面被春风吹化泛起的涟漪。他知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他猜到师弟会比原先更为锐利，更为细致。但当他正真看到徐归卿的转变时，他慌张无比，甚至比看到师弟会见薛无泪时更为慌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东越？巴蜀？还是江南？还是血衣楼对他的影响过于巨大了？江湖动荡自己还能陪他多久，青龙暗卫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他......是不是快要离开自己了。
　　徐归卿原本是想用血衣蛊的事情糊弄过去的，比起薛无泪方才对他说的事情，血衣蛊简直不值一提。但他也发现了唐青枫根本没有在听，所以最后索性不讲了，只是定定的看着对方，越看越喜欢。
　　啊......真的不想离开他啊。就在这种想法产生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站起身朝自己这一侧走来，背着烛火看不清表情。他闻到了淡淡的夕照香味，混合着秋夜的微凉，直直的传到心底，带动着左心房的心跳。徐归卿听见屋外坠下一道惊雷，然后迎来了今年秋季的第一场大雨，就像海水倒扣落入尘世，不间断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带着清冽的气息钻进红叶小筑。世界渐渐安静下来，屋内的烛火被风雨吹散，恍惚间徐归卿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表情。那是一双璀璨如星辰的双眼，笑起来就像春风拂过万里花开，而此刻却盛满了一池的寂寞与哀伤。
　　雨还在下着，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徐归卿觉得这场雨应是下在了他们心底。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做出那个选择，他知道不论怎样自己已经逃脱不了以后的痛苦，就算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就已经会泛起丝丝酸楚，但他还是好喜欢他啊。
　　烛光氤氲中有两个影子渐渐靠近，徐归卿看着那双越来越清晰的眉眼，耳边是雨声和自己的心跳，然后他感到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抬起自己的下巴，接着便触到一片柔软。那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呼吸，雷声似乎在自己脑中炸开一样，唇舌鼻尖都充斥着心上人的气味，如此亲密的......接吻。
　　唐青枫能感受到身下人的僵硬，他不确定师弟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但直到刚刚，他偷偷看到了徐归卿因为惊讶而瞪大的双眼，以及渐渐发红的耳廓。心中有了定论后他轻轻舔舐着对方的唇瓣，由一开始的浅尝辄止变成攻城掠池。细碎的喘息被压在唇舌之间，唐青枫环过徐归卿的腰将他紧紧抱住，在感受到对方同样抱住自己的双臂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品尝那日思夜想的滋味。
　　练武之人内息本就浑厚，更何况是唐青枫。所以直到徐归卿通红着脸气息凌乱地将他半推开，唐青枫才惊醒自己方才的行为实在过火了。但他真得忍不下去了，那种莫名其妙的会失去归卿危机感逼得他丢盔弃甲，说来好笑，水龙吟盟主移花宫少宫主唐青枫，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神色，却会因为那些无凭无据的感觉而慌神。
　　“归卿......”唐青枫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眼前低垂着头的人，然后他看到那双还带着水汽微微泛红的眼睛斜斜地向自己瞟来，似乎还带着点...委屈？
　　但徐归卿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委屈，而是十分明显的羞涩，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他是没想到唐青枫会突然间吻上来，还是那么......咳咳咳！白衣的少侠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在意那颗乱跳的心脏，挥去那些有些旖旎的念头。但他果然还是会忍不住想着，唐二是不是也喜欢他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一件多么幸福又残酷的事情啊。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有些慌乱的人，明明耳朵和自己一样红却还硬撑着向自己解释的人，四目交汇间徐归卿明白了一件事情：唐青枫和自己是一样的。但是......但是啊......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呢，要是更早一点或者更晚一点，都会有更好的结果...为什么......要在自己答应薛无泪提议的今天呢。所以他露出了一个近乎凄惨的微笑，再一次抱住了眼前的人：“唐二，让我抱一会儿。”
　　唐青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拥住眼前的人，拍着他的肩背，不去思考徐归卿今晚反常的表现，还有那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的危机感，就像是一个死局。谁也没有说出关于“喜欢”的一个字眼，原先蓬勃而出的感情被恢复的理智生生掐断，他们清楚的明白这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唐青枫太过聪明，猜到了徐归卿的所有顾虑与不堪所以选择缄默不言，徐归卿太过理性，考虑到将来面临的问题也在这时候选择了沉默。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偏偏在徐归卿决定加入青龙会的今天，这个吻的含义成为了两个人不能言说的秘密。

　　开始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