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陆决明

1、重来

　　黑夜如墨泼一般，凌晨的街上本就空无一人，更何况是这种城市郊区。
　　顾箴逃到现在已经筋疲力竭，他浑身上下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大脑却非同平常的清醒——在他停药之后，恢复到现在绝对是用于思考最巅峰的状态。
　　可惜不止不是天时地利，当下的他还如此狼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多久，或许五分钟，或许三分钟，甚至可能是下一秒就被抓到。秦冕大概会找上几十个人来抓自己吧，毕竟现在的顾箴在他心里这么重要。
　　顾箴腿脚不利索，两只脚腕还各拖着半条被砸碎的锁链，每走一步就像是要断气一样剧烈的喘息。他连腰都直不起来，到最后速度几乎成了挪动。
　　身后的树林有响动，是奔跑才会发出的声音，想必是狩猎他的人来了。顾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手看了一眼已经布满划痕的手工表，这上面已经看不出半分金贵的影子。
　　三分十九秒。
　　顾箴嗤笑一声，觉得这时间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
　　抬手的动作似乎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力气尽失，腿一软仰面倒在了地上。他也不想逃了，他受够了。心脏就像被死死的抓在手里，让他供血不足，视野已经出现了白花花的星点。
　　“好慢......三分多钟，秦冕还会给你们这么多钱吗。”他说话都费劲，声音断断续续，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秦冕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我没找人来追你，小箴。”
　　顾箴不知道是不想看他，还是没有力气看他，眼睛直直盯着灌木。唇形像是在说，是你。
　　秦冕自然也不喜欢说废话，单刀直入：“东西在哪里？”
　　见顾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又好脾气的问了一遍。
　　一片寂静，秦冕假不情愿的闭了闭眼，屈身将修长洁净的手放在顾箴脖颈两侧，强迫他看他。
　　顾箴笑了，但没有他们初见时那个笑容好看。
　　这个笑容带着怨恨，带着苦难，还有一丝丝如释负重。
　　“咳我......发现.....你的......秘......”秦冕突然发力，顾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掐断了氧气的供应。
　　世界一片漆黑，沉默也应了景。
　　最后一刻的顾箴没有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有多惨，只是在想，是什么造成秦冕这样冷血的性格，能让他对自己这么果断的下手。
　　他们在一起了五年，他似乎还爱过他三年。
　　-
　　顾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梦里是一片蔚蓝的海，他以上帝视角看见海面下的自己，正朝着深处沉下去。
　　突然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大口的喘着气。
　　房间里不暗，夜灯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大半面墙，看清熟悉的环境，他的瞳孔终于从涣散恢复成一片清明。
　　记忆汹涌的回到他的大脑里，惊出了他一身冷汗。顾箴查看自己的衣服，却并不是意料之中的残破布料，而是他令他有点眼熟的灰格子睡衣，很舒服。
　　他冷静不下来，怀疑自己被秦冕又关了起来，即使他当时已经确信自己死了。跌跌撞撞的走到洗手间，镜中的人帅气，整洁，脸上还有一丝因紧张引起的红晕。
　　他那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此时正不可置信的躲闪，他发现自己的脖颈也十分干净，红印更是没有。
　　太奇怪了，就像是他经历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房间里传来一阵手机自带的闹钟铃声，顾箴去拿起来一看，左上角显示才四点半，闹钟备注的是“开学典礼”。
　　而手机自动的时间却让顾箴心中大震，一时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怀疑。
　　2013年9月10日，他正式进入白都理工的日子，也是他与秦冕的孽缘开始的日子。
　　手机和房间摆设可以骗人，但身体的感觉不能，顾箴先前虽然是一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现在却确定了自己就是重生了。
　　拜秦冕所赐，他上一世最后的五年过得可谓是浑浑噩噩，经常无法控制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像是一团理不清的耳机线，硬扯会更加痛苦。
　　秦冕希望他身心全部成为他的所有物，所以不需要一个聪明的顾箴。他强迫他吃下神经类的药物，顾箴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生活了五年，活成了一只秦冕想要的金丝雀。
　　他对秦冕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喝血啖肉。他无奈于自己与外界被切断了一切的联系，实在无可奈何。但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他的怨念太过浓重，老天居然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选择逃开，不见秦冕，用新生命重活这一生。或是知难而行，用他现在清醒的大脑为秦冕打造一个完美的牢笼，杀了他。
　　前者是平淡而安全，后者是暗流与深渊。
　　顾箴睚眦必报，他更想看秦冕陨落的样子。
　　-
　　顾箴在房子里观察了一圈，确定是几年前自己租的那个出租屋。厨房里放着前一夜提前准备好的食材，他给自己煎了一个鸡蛋和培根，拿出两片面包做了一个简易三明治。
　　他凭记忆翻出当年那套衣服，一件灰蓝渐变色的衬衫，上半部分装饰着点点星尘，上身十足的少年气。秦冕被他的外貌吸引，青年自信的笑容更是瞩目。
　　离出门还有一点时间，他开始在网络上搜索秦冕的信息。无非是一些经济新闻，出席什么活动或者慈善一类的报道，都是好人的一面。这样搜索不出什么，要查必须走别的路子。
　　死前秦冕曾让他交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牵扯着秦冕和很多人的利益，一旦泄露，可以说得上让他坐几十年牢都不能解决的。
　　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东西，所有能够牵制住秦冕的东西，都存在顾箴的脑子里。
　　他记忆力好，停药之后也没有产生什么不良影响，从他发现那些资料到死，都一直牢记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备份。所以说秦冕虽然没有找到那个重要的东西，但他的冷血让他销毁了对他不利的因素。
　　顾箴需要先确定几个地点，再拟出一份详细的计划。但印象中刚开学这回他会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不会给他很多充足的调查时间，这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思考片刻，突然被微信消息提示声惊醒。
　　“弟，出门了没？”
　　顾箴皱眉，这段并不在他的记忆里。带着疑惑点开了这条消息。
　　微信备注是“傻叉弟弟”，头像上的人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点开大图发现连眼尾的泪痣都点在同一个位置。
　　顾箴惊讶，往上翻了翻与这人的聊天记录，大体明白过来了一些事情。
　　很有趣。
　　从记录来看，这人应该叫顾铭，似乎是自己凭空出现的一个双胞胎。俩人没有兄弟之分，经常能看见自己这边在求他办事时用“哥”这个称呼，而日常闲聊就变成了“弟弟”，对方也是这样。
　　但顾铭看起来性格好像有点自闭，话很少，大多数是自己这边发上三五句他才回一句，有时只是一个标点。常用的话是“我觉得”“能不能”，好像没什么主见，容易被强硬的人影响。
　　唯一一次有点硬气还是俩人的备注问题，他说顾箴不能改成哥哥就改成他的名字，他不喜欢傻叉这个形容词，还发了张他那边的截图，规规矩矩的给自己备注了“顾箴”。
　　和自己倒是大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
　　时间线上他们在一年前大概是住在一起的，但现在顾铭似乎找到了更适合的地方，搬走了，这时起俩人的交谈少了很多。记录里看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但暂时这些已经足够了。
　　顾箴猜测，大概自己这不算重生，而是去到了一个与自己之前平行的宇宙。因为自己这个外来者，原本属于这个时空的“顾箴”又无法消失，只能硬生生的被改动成了一对双生子。
　　顾箴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的他不能确定的事情很多，这个世界还需要费上一些功夫去探索。
　　记录里顾箴在前一天晚上约了顾铭七点半在校门口见，他必须得赴约。他回了一句“马上”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虽然快五年没有自主的出过门，但靠着他强大的记忆力，他还能认出各种路线。没浪费多少时间，在离约定还有十分钟时到了门口。
　　看见校门口用强劲有力草书写的“白海理工”四字他还有点唏嘘，毕竟他就只在这里读了不到一年就被强迫转学了。
　　校门口那棵槐树下面站着一个与他身形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顾铭也到了。
　　“小箴。”顾铭朝他小幅度的招招手，他背着一个双肩包，头发软踏踏的贴在额头上。从气质上来看，的确是能区分出他们两个人的。
　　“弟弟，来这么早啊？”
　　自己扮演自己反而是最难的。他尽量自然，却还是不确定这种感觉对不对。
　　“我才是你哥！”顾铭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又道，“你开学典礼我是参加不了了，但想过来看看你顺便祝贺你考上理工大。恩......我这两天要去一个面试，十点飞A市。”
　　“什么面试？”微信里没有提过。
　　“我之前申请了墨顿音乐学院，一直没告诉你。”顾铭腼腆的笑了笑，“我被学校录取了。面试完还有两个多星期的学习，在一家娱乐公司。”
　　顾箴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在被捕捉到之前又正常起来。
　　“那我也恭喜你，你该早说的，应该庆祝庆祝什么的。”
　　“我是中旬才申请的，不是正规入学时间。所以明年2月才开学，庆祝不着急。”
　　两人并肩走着，顾箴这才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当年秦冕不满他在理工大，私下找人给他申请了这所音乐学院，同样的学期中旬，同样的开学时间，除了年份不一样。他无法反抗，要是不想受苦，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上学。
　　这个世界为了不冲突，凭空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双生兄弟，篡改了一些事情。那么这里的秦冕，还会是哪个冷血的反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