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文集》念六

2、夜夜笙歌寒

　　陌初寒并不是个以感情为主的人，既然云笙不喜欢，她也就不强求，所以未来的两个月里，她不曾去见过她，只是偶尔在闲暇的时候，会想起她弹琴的样子罢了。
　　不过，商行的事物愈来愈重，陌初寒空闲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少，那个人的面貌便是越发的模糊了。
　　这日，陌初寒正在书房里和对账目，却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她有些烦躁，刚想训斥这个不懂事的下人一番，却又在抬起头后愣住了。
　　来人一身宫装，头上别着一支玉簪，长发如瀑布，面容精致，宛若美玉，一双眸子略带艳媚，但气质雍容而端庄，一举一动间，优雅可见。
　　“阿，阿姐，”陌初寒征征的唤了一句，随后又反应过来，立马曲躬行礼，“民女见过贵妃娘娘。”
　　陌霏雨赶紧将她扶起来，滑她一眼，略有些嗔怪地说:“我这才几月不来看你，你便忘了我这个阿姐，若是几年不来看你，你怕是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陌初寒原本也只是想按照礼节行事，免得落人口舌，给陌霏雨带来麻烦，但不成想陌霏雨会如此打趣自己，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贵妃……阿姐说笑了，妹妹怎么会忘记你呢，就是忘了家在哪儿，也断不会忘了阿姐的。”
　　陌霏雨闻言笑了笑，捏捏她的脸，道:“你啊，可真是油嘴滑舌的。”
　　“哪有，妹妹说的是实话。”
　　陌霏雨笑的更开心了，拉着陌初寒坐到椅子上，询问起了陌初寒这几个月来的生活。
　　陌初寒避重就轻的说一些好事啦。
　　“知道你过得好阿姐便放心了，”陌霏雨握着陌初寒的手，突然话题一转，“听闻两个月前，你包了一名歌姬在府里过夜，这是怎么一回事？”
　　陌初寒云淡风轻的解释道:“你说云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晚我无意间听到她弹琴，觉得甚是好听，便将她包下，带回了府里。”
　　陌霏雨放心了，“没什么便好，不过你要知道，你虽然在外抛头露面，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莫要与那些个青楼女子来往。你若是要听琴的话，大可请乐师到府里来演奏，没必要去找青楼女子。”
　　陌初寒垂眸，很乖巧的道:“阿姐说的是，妹妹记下了。”
　　陌霏雨对于自家妹妹的乖巧十分满意，“说了这么久，想必你也饿了，我们先去吃饭罢。”
　　“好的，阿姐。”
　　一般来说，后宫的女子回家省亲只有三到五天，不过陌霏雨备受皇帝恩宠，所以特许她在家里呆十天。
　　陌初寒对此是高兴的，也很想一直在家陪陌霏雨，只是近日商行着实太忙了，她不得不去几个分号查看一下。
　　马车走在秦淮河边，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撩开帘子，一阵沁人心脾的微风便吹来了。
　　突然，陌初寒顿住了目光。
　　秦淮河是个很热闹的地方，所以岸边摆着不少的摊子，此刻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站着一对男女。
　　女子素衣长裙，皎皎若月华，嘴角轻轻扬着一丝微笑，但极浅，没有入心。至于男子，儒雅长袍，摇着折扇，一副谦谦公子的样子，不过若是跟那女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些的。
　　尤其是，那男子手脚不安分，朝女子伸出了一只猪蹄，眼神肆意而又猥琐。
　　陌初寒以为云笙会躲，可她没有，那只猪蹄成功的放在了她的玉手上，整个过程，云笙不仅没有抗拒，就连神色也没有变过，一如既往的坦然。
　　或许，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谁出了钱，她便是谁的人，那人要做什么都可以，无需过问她。
　　陌初寒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帘子。
　　她知道自己忍不了，却没想到自己会冲下去将男子暴打一顿，拉着云笙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身后隐隐有那个男子的叫骂声，可马车内却是安静的很，云笙没有说话，陌初寒也没有。
　　许久，到了陌家的一个分号。
　　陌初寒让人将云笙送到楼上的房间内休息，自己则在楼下核对账目。
　　也许是念着楼上的那个人，陌初寒和对账目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完了，而后随便交代了分号的掌柜一些事务，便从匆忙忙的上楼了。
　　推门进去，印入眼帘的是云笙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靠窗而立，手中端着一杯茶，青瓷茶杯衬得那只手越发白皙，此刻她看着楼下，目光清潋，静若幽兰。
　　陌初寒不由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她，可云笙仍是察觉了，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福:“陌小姐。”
　　陌初寒颔首，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莫名有些懊恼，她今日行事太冲动了，她大概是不喜欢的。
　　气氛沉寂的有些可怕了。
　　倒是云笙率先打破了这种气氛，她看着陌初寒，说:“陌小姐，此处可备有伤药？”
　　陌初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有一片淤青，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在白若玉瓷的肌肤上很显眼，许是先前打那个公子的时侯弄伤的，不过先前她一心都在云笙身上，也就没有注意到，直到此刻，她才隐隐觉得有些痛。
　　“有，在那边的柜子里。”陌初寒指着墙角的一个柜子说，她虽然不是经常受伤，但怀着有备无患的心思，每个分号的客屋都备了伤药。
　　云笙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身走到柜子面前，打开柜子，里面放满了小瓶子，她扫了一眼，取了一个灰色的小瓷瓶。
　　云笙拿着药坐在陌初寒对面，打开闻了一下，轻声道:“这药需要揉搓才能见效快，还望陌小姐待会多忍耐一下。”
　　陌初寒原以为她不会帮自己上药的，如今乍一听她的话，不免内心泛酸，险些落下泪来:“无事，你动手吧，我不怕疼的。”
　　此话一出口，陌初寒就后悔了。
　　这话，这话也太让人误会了。
　　不过好在，云笙并没有在意，只是低头专心为她涂药，一头青丝垂落了些许在肩上，衣服是白的，头发是黑的，分明至极。
　　果真如云笙所说的那样，涂上药搓揉时很疼，宛若针扎一般，不过好在云笙手法十分娴熟，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陌初寒动了动左手，淤青仍在，不过已经不肿不痛了，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浅浅的药香味。
　　云笙低眉嘱咐道:“陌小姐伤了手上的经脉，不过这药效果很好，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的，只是涂药后切忌沾水，三天之内不得吃太过辛辣的东西。”
　　陌初寒直勾勾的盯着云笙发呆，也没管她说的什么，只是在她说完后点头说:“好，好。”
　　随后她又觉得不妥，便是赞一句:“你懂的真多。”
　　云笙很谦虚的说:“陌小姐谬赞了。”
　　气氛又尴尬了，陌初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又怕自己如果一直沉默下去，云笙可能会离开，便是又绞尽脑汁的找了个话题:“你懂医术？”
　　云笙依旧很平淡的说:“云笙儿时跟着父亲学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
　　这话让陌初寒听着不舒服，便是连忙道:“你很厉害的，哪儿像我，连白芷和木槿都分不清。”
　　她顿了顿，又道:“你日后同我说话，可否不要再自称“云笙”，我听着便扭？”
　　“云笙……我记下了。”云笙顺从的道。
　　陌初寒皱眉，她不喜欢她这样顺从自己，很不喜欢:“你不必这样的，我只想和你做个朋友，你我平等，你无需这样顺从的。”
　　云笙垂眸，道:“多谢陌小姐的抬爱，但我自知身份低微，万不敢高攀于您，是以我只能辜负您的美意了。”
　　言闭，她站起来，向着陌初寒微微一福，转身朝门口走去。
　　但她到底没能走到门口，因为陌初寒拉住了她，力道有些大，她回头问:“陌小姐可有什么事？”
　　陌初寒抬头看着她，眼里有些倔强，也有些小心，“你说不愿和我做朋友，那妻子呢？云笙，你可愿嫁于我做妻子？”
　　陌初寒以为自己的话会吓到眼前的人，也会使她厌恶自己，但是没有，云笙闻言很平静，眸子潋滟若星河，不起半点涟漪，就连语气也淡的好似天上的浮云一样:“陌小姐说笑了。”
　　“那你怎么不笑？”陌初寒盯着她。
　　云笙被问的一怔，低下眸子，嘴角扯出一抹笑:“现下我笑了，陌小姐……”
　　剩下的话悉数被陌初寒用嘴堵住了。
　　许久，她放开云笙，面无表情的说:“现下你可信了？”
　　云笙愣愣的瞧着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薄自己，许久，她红唇一抿，道:“陌小姐，对不起。”
　　六个字，六把刀，悉数插入了陌初寒心中，刀刀见血。
　　“云笙！”陌初寒有些生气了，攥着她手腕的手也越发的用力，“你凭什么不相信我，你宁愿去信那些个臭男人，却也不愿意信我对你的真心，你宁愿接受那些臭男人对你的羞辱，却也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爱意，云笙，你凭什么啊！”
　　“就因为，就因为我是女子？”
　　“可女的又怎么样，那些男人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啊……钱，权，物，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我的命……”
　　说着说着，陌初寒的眼泪就下来了。
　　云笙静静的听着她抱怨，哪怕手腕被捏的很疼也不发声，半晌，她叹一口气，轻轻为陌初寒拭干眼泪:“陌小姐可晓得对于一个青楼女子而言，这一生中最希望的是什么？”
　　陌初寒松开手，红着一双眼，声音也有些沙哑:“是什么？”
　　“是寻个真心实意爱自己的人，”云笙语气很轻，“不需要他多有钱，多有权，只要他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行了。”
　　陌初寒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嘴里还是说道:“我爱你，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断不会再有别个了。”
　　云笙似乎笑了一下，眼里满满的都是不信任，她道:“听闻贵妃娘娘回家省亲了，陌小姐，她可知道你对于我的爱意？”
　　想到今天早上阿姐跟自己说的话，陌初寒不由发怵，但还是握着她的手，固执的道:“她不知道，不过我会告诉她的。云笙，若她同意，你就嫁给我么？”
　　“那便待她同意了再说。”云笙淡淡的说了一句，而后便离开了。
　　陌初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陌初寒一进家门就看见自家阿姐坐在大厅里，原本娇艳的容貌此刻凝成了冰霜，四周很安静，没有一个下人。
　　陌初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坏了，阿姐肯定知道了她因为云笙而当街打人的事了。从小到大，阿姐每次教训她的时候都会斥退下人，为她留足面子。不过看今日这架势，怕是会罚死她啊。
　　但为了能够娶到云美人，她豁出去了。
　　陌初寒深吸一口气，走到陌霏雨面前，轻轻唤一声:“阿姐。”
　　陌霏雨撩撩眼皮觑着她，冷冷的说:“说罢，你为何当街打了巡抚家的小公子，以至于巡抚大人刚刚都来向我讨说法了？”
　　陌初寒低眉，缓缓道:“因为他要轻薄云笙。”
　　陌霏雨敛眉，不悦的道:“就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你不惜得罪了秦淮的巡抚？”
　　陌初寒无视掉自家阿姐的不悦，还是那句话:“是他家的公子先轻薄云笙的。”
　　“轻薄？”陌霏雨突然提高了音量，有些嘲讽的道:“青楼女子以色侍人，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交易，何来轻薄一说！小寒，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陌初寒可以容忍自家阿姐骂自己，却是不能容忍她骂云笙，当下便大声反驳道:“云笙不是那样的人！”
　　陌霏雨看着与自己顶嘴的妹妹，突然就有了怒意:“就为了一个肮脏、下贱的青楼女子，你便要与阿姐顶嘴？”
　　陌初寒知道自己不该和阿姐顶嘴的，可她就是听不得旁人对云笙的辱骂，哪怕这个旁人是自己的阿姐。
　　“阿姐，云笙在我眼里是高贵的，圣洁的，她是青楼女子没错，可她也是我的爱人，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陌霏雨闻言一呆，抬手指着她，身子有些发颤，约莫是气的，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你，你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没错，阿姐，”陌初寒脸上有了几分浅浅的笑意，“身为女子的我，喜欢上了另为一位女子。”
　　看着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十分合理的陌初寒，陌霏雨心中怒气更盛，忍不住怕了一下桌子，怒道:“你给我跪下。”
　　陌初寒没有反抗，乖乖跪了下来。
　　陌霏雨指着她道:“小寒，女子心悦女子，你可晓得这是……”
　　“我知道这是大逆不道，有违天理，受万人所指的的事，”陌初寒抬头看着她，“可我能怎么办，我就是喜欢她，这辈子，我也就只心悦她一人。”
　　啪！
　　陌霏雨一巴掌打了下来。
　　这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打她。
　　望着陌初寒微微红肿的脸，陌霏雨心里难过万分，语气不由软了下来:“小寒，女子与女子之间是毫无可能的，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呢？”
　　陌初寒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阿姐可有心悦之人？”
　　陌霏雨一怔，眼前恍惚出现了皇上的妹妹长文公主和亲之时的那次回眸，眼里有隐忍也有不舍，而自己，明明难受至极，却还是在笑，在祝她幸福。
　　她，大概是恼的吧……
　　许久，陌霏雨回道:“我是皇上的女人，自然是喜欢皇上的。”
　　陌初寒闻言也不拆穿，知姐莫若妹，阿姐真正喜欢谁，她是知道的，可她不能说，因为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要知道，当初知情的太医，已经被抄家了。
　　“既然阿姐有心悦之人，为何就不能将心比心一下我呢？”
　　陌霏雨低头看着她，她毫不掩饰的与之对视，眼神很倔强。
　　许久，陌霏雨败下阵来，叹口气道:“你若当真要娶她，就在此处跪上三个时辰罢。”
　　陌初寒看着自家阿姐转身的背影，轻轻一笑，眼里有泪光。
　　“多谢阿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