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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板的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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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一场大雨如包饺子似的裹住整个江城。
雨幕中的上班族莫不匆匆急行。
各色雨伞渐次绽放，最小巧的那一朵是浅黄碎花图案，伞下女子生得娇小玲珑，似乎要淹没于早高峰的人群中，偶尔雨伞微抬，露出杏眼菱唇，面容甜美姣好。只步态从容端方，气度冷静沉着，让人难辨年龄。
这雨来太邪性，超轻防晒伞根本遮挡不住，女子通勤小西装下的雪白的V领薄料真丝衬衣很快湿润洇开，略略透明。她察觉后微微抿了抿嘴唇，杏色小羊皮高跟鞋一顿，轻巧转了个方向，走到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手腕一抬就叫出租车。随着衣袖向上收缩，露出一串皓白细巧的珍珠手链，几乎与腕上肌肤同色。
这女子正是颜缘。
正是早高峰，出租车本来挺难打，哪知她运气还不错，才等了一两分钟，就有一辆天蓝色出租车“嘎吱”一声急刹，停在她跟前。颜缘拉开车门一看，原来后座上早有两个女乘客，正叽叽呱呱说得热闹，对出租车司机这一打组合的行为视若无睹。她不由有些小庆幸，轻轻拉了拉包裙，抬腿坐进去，关上门，听着打头急雨在车窗玻璃外打出“噼噼啪啪——”的密集雨点，轻轻吐了一口气。
颜缘撩了撩额前湿润紧贴的头发，冲着的哥微微一笑：“下雨天生意不错哦？”
的哥似乎被她的笑容晃了晃心神，略顿了一顿，才笑着答应道：“就是就是，运气不错，一车都是美女。”
颜缘一笑之后安静坐好，无意识看向窗外，脑中不停过着到公司后几件要迅速处理的事情。敏感的耳朵却听见后座传来话语中有“天成集团”、“蓝波湾”、“钟宸”等字眼，不由中断思路，微微侧头去听。
“二姐，买房子这种事，看好了就要快准狠。听我的，就买蓝波湾，不会吃亏的。你猜它开盘当天卖了多少？7个亿！那么多人抢这个楼盘，你就算跟风也不得跟错啊。”年轻清亮的声音道。
那个“二姐”捂口惊叫：“那老板岂不赚死了！房子卖得死贵，还那么俏！”
当妹子的故作淡然，声音中却掩饰不住炫耀：“那当然，天成地产的老板钟宸，可是我们江城第一大富豪。你知道吗？他的别墅足足两千平方米，豪车有五六台。他们集团去年庆典邀请过我，这位钟老板手笔大得很，不过我倒觉得他人很和气……”
唔，哪有两千？
颜缘不禁嘴角微微翘曲：钟宸这别墅，已经成为江城的段子啦。
那是他亲自设计的别墅，两栋，花园打通，游泳池合用，另一栋准备送给哥哥钟星。不料钟星看了后淡淡说不喜欢，没树林。钟宸眉头不皱将后边那栋别墅及花园、游泳池推了，种了片树林，其中有几棵花大价钱弄来的百年古柏。人人都说，这恐怕是江城最贵的树林了
。
即便如此，钟星仍极少去住，更喜欢驱车回乡下庄园。
豪车么，倒不止五六台，钟宸想开哪个就换哪个倒是真的，但大都放在公司名下作公务用车。固定资产折旧，合理避税么。
颜缘正想着，又耳听得姐姐声音陡然变得高亢：“真的真的？他长什么样子？年轻吗？帅不帅？”口气活像追星少女。
这下颜缘不仅弯了嘴角，还弯了弯眼睛。可惜，年轻总裁帅气多金潇洒多情那是偶像剧，这位姐姐要大失所望了。
妹妹重点想说这么牛的天成地产邀请了她去参加庆典，姐姐却一心八卦天成的老板。妹妹语气中难掩失望，淡淡道：“不年轻，四十几了吧？称不上帅。”
唔，妹子没说错。钟宸长相，普通而已。
不过到了王小川那张狗嘴里，钟宸就成了农村杀猪匠的款型。
好像是去年，钟宸兴致勃勃带着一票高管、项目总、营销总们到农村吃刨猪汤，也就是农家现杀一头猪做成几桌席面。村里的杀猪匠正现场表演，黝黑的脸上油光可鉴，挥舞着雪亮的杀猪刀，手上捅、剃、剥、砍、劈、削、斩动作不停，嘴里大声武气：“我这是祖传手艺，专业杀猪二十年，十里八村谁不知道……”
王小川扭扭脖子看着老大，又扭扭脖子看杀猪匠，笑得贼兮兮——杀猪匠和钟宸两人身高差不多，体型相仿，都是麦色皮肤，长得有几分相似。
他指指两人跟颜缘说：“你看你看，一个是你爸，一个是你伯伯！”
钟宸40多岁，颜缘30多岁看着像20多岁。圈外人士屡屡将颜缘认作钟宸的女儿，王小川故有此玩笑。
颜缘觉得王小川这张嘴有时太讨厌了，钟宸和杀猪匠哪里像了？撇开杀猪匠起球的毛衣，一拖到地的黑胶布围裙，撇开钟宸手上的极品金星紫檀和楚楚衣冠，两人单论气质也天差地别。
杀猪匠站在一地猪毛和血里，正吹嘘自己怎么会剥猪皮，口沫横飞，一身粗俗煞气。钟宸背手而立，身姿傲然，沉稳大气，正与蔡青分析二手房营业税五改二的影响和借势利用，听得蔡青连连点头。钟宸耳朵尖，分心两用竟然还听到王小川不遗余力糟践他，侧头淡淡瞥了王小川一眼，短促有力回了他一个字：“滚！”
颜缘在回忆中忍不住眉眼弯弯，年轻的哥斜眼瞧着，倍受鼓舞，遂兴奋加入八卦阵营：“钟宸那叫称不上帅？我听人说，天成地产这位董事长外号“钟胖子”，又老又胖又丑！”
简直胡说八道！钟宸哪丑了？虽然比不上王小川帅气，细看也挺耐看的。颜缘心生不悦，浑然忘了自己刚刚还为王小川戏谑钟宸而失笑。她淡淡扫了的哥一眼，唇角微抿，粉面略沉。的哥不知怎地立刻噤声，无端感到一种压力，心下一惊。
颜缘垂下眼皮收回目光，立刻听到那妹妹出声为钟宸鸣不平：“哎呀，钟老板虽然长相一般了点，但气质蛮好的，挺有范儿。”
的哥看了看颜缘，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抛出下一个话题：“这位美女，你以后见到钟大老板，替我采访他一下好不好？就问问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我们也学学发财之道。”
妹妹“噗嗤”一笑，以手掩口：“我哪有资格跟他对话？不过你这个问题，几年前我们老板倒是问过哦。”
的哥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妹妹，立刻捧紧方向盘，端正坐姿洗耳恭听：“钟大老板怎么说？”
后视镜里，妹妹微微凝目，歪了头，似乎陷入回忆：“钟宸说，一半归功于他有一个优秀的CFO。”
“啥？”的哥声调一扬：“不明飞行物？”他斜眼看了看刚上车的美女，发现美女也是微微一怔，继而低头一笑，又轻轻掩了掩口。
完了，自己肯定说错话被美女嘲笑。的哥有些懊恼。
后座的女乘客笑得花枝烂颤：“那是UFO。我说的是首席财务官啦。”
“切！不就算账的会计嘛，钟老板真是敷衍人。”的哥想找回面子，鼻孔一哼，很是不屑。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妹妹身子前倾，扒着副驾椅背正要跟的哥普及普及管理知识，姐姐却一把拉回她，竭力把财富论坛变八卦论坛：“钟老板这年纪，儿子也该长大成人了吧帅不帅？好羡慕这些会投胎的人，江城的思聪哥哦。”
妹妹一噎，顿了几秒方回答道：“哪有什么钟思聪？听我们老板说钟宸离婚多年，现在还单身。有一个女儿，没跟着他。”
“啊？这样说来，钟老板岂不是黄金单身汉？不知道多少女人倒追？”
“应该有的吧？我们公司副总就有这意思，不过听说被拒绝了，还特别不留情面……”
咦，还有这事儿？颜缘身子坐直，立刻从后视镜去看那妹妹，只见一副寡淡的眉眼，并无丝毫印象，一时倒猜不出是哪家公司的。女副总？她想了想和天成有往来的建筑公司、咨询公司、广告公司等几名熟悉女高管，一时都对不上号。
颜缘竖着耳朵意犹未尽还想听，无奈车已经到达天成商务大厦楼下，只好叫的哥停车。拿出手机扫了微信付完钱，推开车门正撑雨伞，早有眼尖的年轻保安冒雨快步上来，恭恭敬敬一手拉住车门，一手为她护头：
“颜总早上好！”
大雨劈头盖脸而下，颜缘一边抬脚下车一边举起雨伞，年轻保安“咔——”关上车门，只听得车内隐约传来一声惊呼：“颜总，那不就是……”
剩下的，随着车辆驶去消失在雨幕中。
车内，的哥犹好奇追问：“刚刚那美女，你认识？”
妹妹放下捂口的手，眼睛闪闪发亮：“颜缘，天成地产的高级副总裁，我刚刚说的首席财务官啦！”
的哥“啊”了一声，有点小紧张：“我好像没讲人家坏话吧？”他好像说了什么“不就算账的会计”？
妹妹脸色白了白：“可是我们在讲钟宸哎。人家颜总可是钟宸的第一宠臣……”
天成商务大厦前，颜缘将小小的雨伞朝年轻保安头上一偏，含笑前行：“谢谢你啊小李。”
年轻保安惊喜且感动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垂眸肃容：“您客气了。”顿了顿，又轻声道：“董事长已经到了，一进门就问颜总来了没有。”
此际已步入大厅，颜缘收拢湿哒哒的雨伞，站定后莞尔一笑：“怎么？我们皇帝陛下今天心情不好？”怪不得小李一见到她，就跟见到救星似的。
年轻保安脚后跟用力一靠，“啪”一个立正，身姿一看就是退伍军人：“报告颜总：应该是！董事长脸上看起来，不太好。”
上了19楼，颜缘在办公室的休息间脱下淋湿的衣服和丝袜，换上一套备用的通勤西装套裙，才施施然过去董事长办公室。隔老远，就见走廊尽头立着位宽肩窄腰大长腿，五官立体英俊逼人的中年大叔，正杀鸡抹脖子似地跟她使眼色，要她赶紧回自己办公室。
其人正是集团执行总裁王小川，让天成美女纷纷从“小鲜肉控”变身大叔控的“王帅”。
颜缘向董事长办公室偏了偏头，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王小川放心下来，冲她翘了翘大拇指，咧开嘴，双颊露出一对深刻而狭长的酒窝，笑得简直有点妩媚，复扭头缩回了自己办公室。
颜缘抬手，食指和中指曲起，指骨轻敲了三下门，“咚——咚咚”一长两短。
清越的叩门声一过，就是一个没好气的声音隔着门板吼：“颜缘，给老子滚进来！”
颜缘推门一望，登时倒吸了一口气：糟糕！老板又出车祸了！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件松花石随形山子，一对玉壶春瓶里长着两三根绿萝，一个德州青瓷浅口缸，缸里盛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子儿，浅浅漫了一层皮儿的清水。两台电脑，一叠文件，却不显杂乱。
一个肩阔腰圆的黑胖大汉站立桌后，他眼睛不大，嘴唇略厚，面容普通，给人莫名的憨厚之感，然而真正认识他的人绝不会用这两个字形容于他。
听得脚步声近，他两手大大撑开在桌面上，背板微弓，咬着颊骨，腮帮线条绷紧，抬着头一瞬不瞬看过来，正是一贯的将发脾气之造型。只是他额头一块鸡蛋大的淤青，嘴角也破了，有些滑稽，大大损害了身为大BOSS的威风。
钟宸下巴微抬，朝着桌前一叠报表和数据分析努努嘴，一副鬼火直冒的样子：“你看看！自己看看！！没长眼睛是不是？这样的低级错误也能犯！聪明了半辈子的人，糊涂起来这样糊涂！”
颜缘走近，扫了一眼报表上勾出来的地方，眉头微皱——皇帝陛下这火气，摆明迁怒。
十余年共事，钟宸什么脾性她一清二楚：暴的时候是真暴，平息起来又没事儿人一样。随着年近年龄渐长，这家伙发火越来越少，恢复越来越快。眼下，倒不知什么事儿让他气得如此，连王小川也不敢稍掠锋芒？
想到小李汇报说董事长一来就问自己到没到，莫非自己这块的工作出了纰漏？只几秒功夫，颜缘脑中快速理了理近期重点工作，微微摇了摇头——那不可能。
她瞥了一眼老板，暗度着这火气多半和撞伤有关系。看伤口情形，现在还这副德行，显然没有认真处理过。哎，单身糙汉，就是这么不拿身体当回事儿……
颜缘一旋身进了套间后的洗手间，取了厚实软茸的白毛巾，用热水拧了，出来抬手递给钟宸，让他捂一捂好活血化瘀。
毛巾散发着袅袅白气，隔着半尺也能感受到肌肤上传来的热腾温润。钟宸白了她一眼，顿了顿伸手抓过，捂了捂额头的淤青，没两秒又不耐烦地掷于桌面，继续拍桌子发火：“吭气！说说你，搞的什么名堂！瞎了是不是？”
迁怒这种事，解释只会让人更怒。颜缘不答话，回身又绞了一回热帕子，固执地再次递给他。
钟宸纵有再大的火气，此刻也发不出来了，一口气快要憋成内伤。索性一屁股坐下，把头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按着额头热毛巾不说话。
良久，坐正身体，任由毛巾跌落怀中，不耐地挥挥手：“去吧。老子这阵毛躁，懒得和你扯。”
果然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颜缘偏不走，拖了椅子坐下，开口说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是不是又撞车啦？疼不疼？伤着哪里没有？医生怎么说？”
钟宸恨恨地瞪了她两眼，声调却莫名其妙软了下来，跟叽咕差不多：“老子会撞车？老子技术这么好！”
颜缘伸出两根细白手指，抚了抚桌上霜色玉壶春瓶里绿意盎然的绿萝，也不看他，慢吞吞道：“去年谁开车往隧道壁上贴的？养了两个月，差点没把我和王小川累死，天天加班啊……”
钟宸伸出一根胖圆手指指着颜缘，隔空大力地点了几点：“做人要厚道，不能当面揭人老底，咹？”
他的老底？他和王小川日常互揭成习，底都掉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啐——”颜缘侧头看他，又飞快扭头，做出不信且嘲笑的模样。嘴角弯弯，笑意如蔷薇乍开，满室似乎都因此溢了淡淡香气。
钟宸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由摸摸鼻翼，跟着笑起来。
眨眼功夫，钟宸身上戾气尽收，笑得唇角弯弯，露出洁白整齐如白糯玉米的牙齿，黑圆的脸上眉眼鼻笑得轻轻皱作一处。与之前判若两人，面容甚至有些讨喜。
颜缘低头偷偷一笑，伸长手臂拿了打错字的月度分析报表在手，老实检讨：“好啦，老大。这事要怪就怪我不够细致，没认真审核就呈递上来，的确犯了低级错误。我回去让他们重做，一会儿就好。”
钟宸无可无不可地随意点头。
颜缘正待起身，又实在忍不住关切：“你这伤怎么回事？怎么不去医院包扎处理？如今春暖，小心感染了。”她眉心微皱，显然对钟宸大而化之的态度不认同。
哪知钟宸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气儿又不顺起来，撇过头去，咬牙切齿半响，胸脯起伏又起伏。
颜缘大为诧异：真有人给钟宸添堵了？这两年老板看了不少老庄，修身养性的，暴躁之气收了不少，谁能把他气成这样？
钟宸几番挣扎，到底一闭眼说出口：“老子，周末，差点捉了对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