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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episode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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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温涵带着梁雪在明疆那个沙漠集市上晃悠悠地逛了一下午。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不远处就是泛着金光的风沙,温涵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逛了一下午,她的白衬衫背后已经微微有些湿润了,宽松的军绿色工装裤裤脚被她挽了两转,露出瘦削好看的脚踝,有细小的沙子被风吹起,打在她的脚上。
温涵垂着眼看了好久,旁边有卖纱巾的小摊,各种颜色都有,像是扯了整条彩虹下来。
明疆大叔操着一口略显滑稽的普通话,“姑娘,买一条吧。”
温涵停下脚步,对着前面的人喊了声,“喂。”
梁雪没有听到,仍旧向前走。
温涵想干脆买了纱巾之后再跑几步追上她好了。
并没有挑很久,她来之前就很中意红色的纱巾。
付钱走人。
红色的纱巾被搭在小臂上。
她往前走,拨开一个又一个的人。
太阳愈烈,纱笼在头上避光。
集市上很喧闹,除了穿着传统民族服饰的当地人,就是带着墨镜、撑着太阳伞的游客。
温涵有些着急了,就这么走散了,她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梁雪隐在一旁的酸奶摊角落里,看着温涵明明很惊慌却强逼自己镇定的样子。
她翘着二郎腿,不高的棕黑色四方桌面前摆了一碗雪白的酸奶,并没有动,就那么放着。
将近半刻钟,梁雪抬手看了眼表,心中的气稍稍消了些,心满意足地放下了腿,站起身,整理整理衣物。
酸奶留在桌上,还是没有动。
温涵在挨着小摊一个个问过去,“一个女孩,高瘦白,很帅气 ,带着黑色的渔夫帽。”
“找我?”
她的身形一顿,心一下子放下来,转身,“你在这儿。”
残余的惊慌已经消失了。
梁雪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涵,如烟雾般笼罩在她身上的红色纱巾让她看起来像是来自大漠深处的精灵,雪白的皮肤上还凝着豆大的汗珠。
“刚刚为什么不叫我?”梁雪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些冷的开口。
温涵头有些晕,身上的毛孔似乎都在往渗着细密的汗珠,这会儿心放下来,她能够察觉到身体的疼痛了。
“我说,你刚刚为什么不叫我?”梁雪没得到回应,语气重了些。
温涵的嗓子开始发疼,垂眸,略沙哑地说,“对不起。”
集市上的气味很好闻,有瓜果的香甜气息,还有各种手抓饭。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仍旧有意控制自己,“我们回去吧。”
梁雪对她的一句对不起并不满意,听到她的话也并不动,就那么看着她。
温涵脑子发沉,伸手拽了拽梁雪的衣袖,“走吧,走吧。”
难得听到她略急切的声音,看着那只揪着自己袖口的手,梁雪忽然想要伸手去牵。
在她当真想要伸手的时候,温涵的手已经放开,有些无力地垂在身前。
“走吧。”
梁雪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走走走。”
温涵有些走不动路,太阳穴处的汗珠顺着往下滑。
“走在后面干什么?又想跑哪儿?”
温涵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下意识地就想去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撑着回到客栈,一进门的冷空气让人松了些。
温涵径直往屋里走,梁雪在后面问她晚饭吃什么,她摆摆手。
梁雪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洗手间房门紧闭,温涵在里面吐得昏天黑地。
心像是泡在潮水里,酸软不已。
房间里的空调被调到24度,梁雪放下遥控器,想要再做些什么,却发现不知道有什么可做。
她是如此地不知所措。
想了会儿,梁雪猜她大概是有些中暑,于是跑到前台,向明疆姑娘要了只藿香正气水,刚想走,她又回过头问有没有糖 ,明疆姑娘从抽屉里翻出包大白兔递给她。
她道了谢,回房间。
温涵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坐在地上有些缓神。
梁雪觉得她小小一团很可爱,人跟着蹲下来。
大白兔和藿香正气水递到她面前,四目相对。
“这里有一条向西流向北冰洋的河流。”温涵讷讷道。
“什么?”
她摇摇头,笑容有些虚浮,“没什么。”
很小的时候,温涵父母工作很忙,将五六岁的她锁在家里。
夏日午后,她按照妈妈的指示吃掉放在餐桌上的饭,然后爬上床睡个觉。
可是,妈妈没有说过,睡醒了应该干什么。
那个时候,温涵还没有家里的那盆幼时龙骨高,白软软的一团搬个小板凳坐到阳台旁,再哒哒哒跑去书房搬一本父亲常看的书。
厚厚的大部头被摊开放在地上,小小的人装模作样地学着父亲深沉的样子看书。
五六岁的温涵识了些字,但离看懂这种专业书籍的程度还是很远。
只是那段日子天天翻,天天翻,大部头旁边加了本小字典。
那本书里,她读懂的第一句话就是,中国有一条向西流去的河。
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孤独,只是做事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
温涵看着梁雪,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被锁在家里的小女孩。
人的记忆并不完全客观,它呈现给你的图像、声音,全部来自于你对过去的主观解释。
温涵想,这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么?
孤独惯了,也就没感觉。
但偶尔在岔路口上出现那么个人,让你感到过去的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梁雪吻上来的时候,温涵迷迷糊糊地想,这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大白兔奶糖和藿香正气水散落在一边,两个人都坐在地上。
她嘴里是干净清新的薄荷牙膏味,梁雪一手揽在她腰后,轻舔她的嘴唇。
温涵挣扎着往后退一点,结果根本不行。
梁雪蹭到她肩头,“都说过老子喜欢女生了,你还往我跟前凑。”
温涵突然想笑,这什么状况?
这短短几天的日子,在后来的日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长长的锁链。
在大漠的最后一天,两个人都没出门。
窝在旅馆里废柴了一整天。
梁雪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看书的人,觉得有些郁闷。
昨晚的事情,她居然笑笑就过去了。
“不问点什么?”
温涵翻一页书,“嗯?”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来自哪里?多大了?”
还有,你以后要怎么联系我?
温涵慢吞吞地合上书,神情安详,“你想要我联系你么?”
梁雪没说话,她没有忘记,自己还在和刘晨曦纠缠。
她佯作轻松,双手撑在身后,“也是,旅途而已。”
温涵点点头,继续看书。
第二天,两个人沉默地收拾着各自的行李。
“你几点的车?”
温涵将书往包里塞,“三点半。”
“哦。”
行李箱再次在木质地板上滑过,就像七天前那样。
温涵将房退了,把行李寄存在店里,自己打算出去吃个饭再回来。
她坐在前厅沙发上回消息,梁雪还没出来。
“你好,退房。”
明疆姑娘一边给梁雪退房,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梁雪,将押金退还给梁雪之后,明疆姑娘指指沙发上的人,“她。”
梁雪并不介怀,耸耸肩。
“夜色中朦胧,与清风把酒相送。”
店里的背景音乐轻缓而舒展。
梁雪回头,温涵就像是镶嵌在这首歌里。
握着行李拉杆的手松开,她走过去拍了一下温涵的肩膀,“走了。”
温涵仰头看她,“好,再见。”
火车上,温涵看向车窗外,还未离开这里,她就已经开始想念这里。
大漠,如烟雾般的红纱巾,还有那个让她在集市上慌乱的人。
她趴在小桌子上,只觉得今天的阳光真好。
适合离别,适合回家。
之前有朋友发消息问她,“涵涵,我觉得自己真是越大越受不了身边的亲朋好友离开。”
那个时候温涵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现在的她好像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了。
因为她和仅相处了七天的人分开,好像都觉得有些艰难。
下车的时候,妈妈发来了信息,“涵涵,妈妈学校还有课,自己回家做饭吃。”
她收起了手机,快步离开车站。
津城理工大学的教师楼里很安静,温涵家住在三楼,阳台上养了盆龙骨,她一抬头,还能看到父亲的白衬衫晾在那里。
她气喘吁吁地将行李扛上去,掏出家门钥匙开门。
迎接她的是一室寂静。
钥匙丢在玄关上的声响在屋子里回荡。
温涵将行李箱丢在客厅,一天一夜的火车让她筋疲力尽。
人直接回了房间,很快冲了个澡就趴床上睡了。
津城的夏天没有明疆热,屋子里的空调温度调到25度。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爸妈还没回来。
行李箱又被推回房间。
倒放在地上,拉开拉链,洇红的纱巾在最上面。
轻柔得像场梦。
温涵将房间的灯全部打开,包括书桌上的小台灯。
房间整个走浅色系风格,很干净,书架是其中最大的陈设,也是最好的。
不想整理这满是风沙的行李箱,她走到书架旁边。
抽出一个挺厚的本子。
从学会写字开始,她每年一本日记本。
这一个本子的封上贴着一个小标签,2016年。
是她高二那一年。
本子里记载得细碎,但有一个名字反复出现。
他是当时的班长。
那个男孩子很符合青春剧里的男主人设。
温涵还记得他穿校服时的干净模样。
梁雪和那个男孩子,有什么不同呢?
对他的感觉,和对她的感觉,是同一回事么?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钥匙开门的声音。
温涵合上日记本,放回书架,不再想下去。
房间中央的行李箱被再次拉上,放到角落里,要不一会儿被妈妈看到,又会说她不收拾了。
“爸,妈。”
温涵笑着跑过去,拥抱了他们。
温母笑着拍拍她,“玩儿得开心么?”
她点点头。
温父边解扣子边往厨房走,厨房里很冷清。
“涵涵,是不是又没吃饭。”温父严肃地问。
她吐吐舌头。
夏夜让人沉醉。
温涵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挽着父亲,走在小区里,觉得安然极了。
她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基本上顾不上她,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明明有机会去读更好的学校,她却放弃了,选择留在津城。
她想要和爸妈多点时间在一起。
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