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观萤

49、第四十九章

　　武德殿内气氛凝重，江止崖面色阴沉，目光不善地盯着眼前的吏部尚书周德，周德垂首默然，眼观鼻鼻观口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止崖见周德这般神态，更是气恼，抬手便砸碎了手边的茶杯，怒声吼道：“本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加派人手盯着那富商，怎么就会被江得安带走了？！”

　　周德面色一沉，猛地跪在江止崖脚前，面色苍白，语气慌乱，“据蒋弘所言，他当时想将富商带到密室去，但在半路被太子殿下拦了下来。那富商提及了您，太子殿下肯定是要带走的。”

　　“周大人可知道太子殿下是回宫了，还是去了刑部大牢。”屏风后传来苏淮淡漠的声音，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是如此淡然，也不知是该说他沉稳，还是该说他薄情。

　　周德连忙回道：“据蒋弘所言，太子是回宫了，但方才下官问了把守朱门的官兵，并没有见到太子殿下，想来应该是在刑部。”

　　苏淮闻言叹息了一声，言辞中满是无力，“刑部是太子的人，我们若是去，只怕会碰一鼻子灰。”

　　似是感受到事态严重，周德面色逐渐惨白了起来，额头冒起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发抖，通身冰凉，他眼下只能将所有希望寄存于江止崖。

　　江止崖揉着眉心，面色阴沉，他的神情与举止无一不彰显了他心下的焦躁，良久后，语气不耐道：“你先去派人打探一下，若是富商真的在刑部，劫也要把他给本宫劫出来！”

　　“是。”

　　周德领了命便颤颤巍巍地退了下去，而江止崖与苏淮则开始谋划此事若是真的被陛下知晓，应当如何处理才能做到最小的损失。

　　周德将全部希望寄存于江止崖身上，可江止崖未必会给周德带来希望。

　　江得安从蒋弘那里离开后，便调了大量金吾卫与东宫暗养的死士来了林宅，不为旁的，只为护住林扶风和富商的性命。

　　江得安原本是想将富商带回刑部，或者是直接带进宫里，派着重兵死死盯着富商，但林扶风却不同意江得安如此做。

　　林扶风正容亢色，缓缓说道：“殿下明白，眼下陛下屡屡放过六殿下皆是因为丞相，若是折了一个吏部虽于六殿下有打击，却并未致命，这个富商既参与了买官，那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利用的。”

　　二人坐在马车里，眼下已入夜，路上早已无人，安静到只能听到车轱辘和马蹄声，静谧无比。

　　江得安沉默了一下，问道：“如何利用？”

　　林扶风面色微沉，似有几分焦灼，“殿下先将富商带到林宅，再调遣精兵良将内外保护林宅安全。眼下最重要的是寻个御医保住富商的性命，顺天府的刑罚也并非常人可以受住的，再加上蒋弘有意要他性命，只怕在耽搁会儿，这富商的命救不保了。”

　　“来人，进宫请御医。”

　　江得安朝着马车外大喝一声，便有一骑马侍卫高声应了一声，继而掉头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林宅

　　眼下的林宅内外皆是武功高强的暗卫，特别是富商所在的偏院，连侍女都是会武的。

　　林扶风在偏院内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眼前的海棠树不曾移开半分。

　　林扶风逍遥自在，偏院屋内却异常忙活，连同着屋内的江得安也有了几分紧张。

　　富商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要重上许多，真如林扶风所说，若是再拖些时候，只怕小命不保。

　　富商通身就没有一处好肉，不是鞭伤便是板伤，甚至还有烙印，身上有些伤口还在流血，实在是惨不忍睹。

　　富商到了林宅就昏了过去，瞧着他面色苍白，唇色如纸，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江得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富商挺不下去，当真一命呜呼。

　　太医院的御医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救回那富商的命。

　　太医院的赵太医擦了擦额前的汗珠，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着江得安揖揖手道：“殿下，此人深受重伤，气血两亏，眼下虽救回了命，但若是不细细精养，也会有性命之忧。”

　　江得安迟疑了一下，拧了拧眉问道：“若是惊吓可会殃及性命？”

　　“会。”赵太医如实答道。

　　江得安眼底划过一抹懊恼，面上依旧淡然，他微微颔首，“本宫知道了，辛苦赵太医了。”

　　“殿下言重了，此乃下官本分。”赵太医揖揖手，神态恭敬道。

　　“无常，送赵太医回宫。”

　　赵太医再次揖揖手，缓缓退了两步便出了屋子，无常则跟在他的后头。

　　二人推门的声音落在了林扶风耳里，他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淡淡道：“今夜必定会有人寻你问及富商的伤情……”

　　赵太医了然颔首，正色道：“先生放心，下官定不会说出去。”

　　林扶风却摇了摇头，声音隽朗，语气却渗着凉意，“不，你要实话实说。切记，不必添油加醋，也不必轻描淡写。”

　　“是，下官知道了。”赵太医了然颔首，随着无常离开了林宅。

　　而在赵太医身后的江得安自然也是听到了林扶风此言，不由得心下纳闷，上前询问，“先生为何要让赵太医实话实话？”

　　林扶风美眸闪过一抹深邃，唇角弯了弯，温声道：“若是说的重了，六殿下便会认为富商命不久矣，浑然不在意此事了。若是说的轻了，六殿下必定会寻法子刺杀富商，甚至会另生计谋来要了富商的命。若是不轻不重，六殿下顾虑便会颇多，不会轻易出手。”

　　江得安闻言微微颔首，似乎很是赞同林扶风此言，继而问道：“那眼下应当怎么办？”

　　“等。”林扶风语气淡淡，只丢出这一个字。

　　“等？等到何时。”江得安甚是不解。

　　“富商的伤好。”林扶风语气依旧淡淡，似乎他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海棠树吸引而去，

　　江得安不解之中掺杂了几分焦灼，“那得等到何时？”

　　林扶风终于收回了目光，他朝着江得安笑了笑，柔声抚慰道：“殿下莫急，比咱们着急的是六殿下。咱们迟迟不上奏此事便会让六殿下极其不安，届时他必定会有所动作，有了动作自然有了把柄。”

　　江得安恍然大悟，继而与林扶风相视一笑，不由得赞叹道：“先生果真聪慧。”

　　“殿下谬赞。”林扶风低眉一笑，目光转回那海棠树上。

　　江得安顺着林扶风的目光也看向那棵海棠树，望着这满树海棠，不由得赞叹道：“先生的海棠树养的可真好。”

　　林扶风闻言眉眼一弯，笑意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前有芙蓉不及美人妆，如今借用过来便是海棠不及美人妆。”

　　江得安微微一愣，继而轻笑了起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先生也过不了这一关。”

　　林扶风偏过头看向江得安，眸光带着些许狡黠，“何必要关这一关？美人生来便是英雄的白月光，朱砂痣。”

　　“是了。”江得安微微颔首，似乎是忆起了东宫里那位美娇娥。

　　林扶风自然是瞧出了江得安的归心，便出言嘱咐道：“殿下记得派人保护富商的家人，否则被拿来威胁富商，他便不会全心全意的帮我们了。”

　　“好。”江得安微微颔首，目光已然落在了偏院院门。

　　林扶风唇角微扬，转过身对江得安温声道：“更深露重，殿下早些回宫吧，不然太子妃娘娘要担心了。”

　　“那本宫就告辞了。”江得安颔首，转身便离开了。

　　林扶风揖揖手，淡淡道：“殿下慢走。”

　　江得安离开良久，偏院内归于寂静，侍女左右服侍着富商，侍卫则在外保护着富商，这偏院，极为安全。

　　“梧秋。”林扶风轻声唤道。

　　“先生有何事？”从暗处快步走出来一个挺拔的身影，他揖揖手，肃声而道。

　　林扶风迟疑了一下，美眸划过一丝复杂，他眉头微动，思量了须臾才道：“将那封信送给郡主。”

　　“是。”

　　皇宫内，陛下似乎尚且不知此事，他正在提笔描绘丹青，偶尔与皇后叙几句闲话。陛下是叙闲话，可皇后却是有目的前来的。

　　皇后眸光凄楚，语气委屈道：“陛下抽空也去瞧瞧意儿，自打在景亲王府被那些鲁国余孽毁了容后，她便再也不肯见人，连臣妾都说不好。”

　　陛下依旧垂首描写丹青，语气不冷不热地问道：“太医如何说？”

　　见陛下询问，皇后忙道：“说是可以医好，只是需要意儿配合，也需要时间。”

　　“能医好就行。”陛下的语气依旧不冷不热。

　　皇后有些急了，赶忙挤出了几滴眼泪，戚戚艾艾道：“那陛下也去瞧瞧意儿啊，到底是个姑娘家，受了如此惊吓陛下也不去安抚安抚。再说此事必定有朝臣勾结，陛下可要仔细查啊！”

　　陛下皱了皱眉，不悦地横了一眼皇后，语气森然，“朕听闻前些日子苏楹楹被景亲王府的庶女毁了容？”

　　“确有此事。”皇后面色微微一变，一时间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何意了。

　　陛下语气愈发森然，目光也有些阴沉不定，“苏夫人让清梧娶了苏楹楹？”

　　皇后捏着手帕的手微微一紧，心下一沉，面上努力稳住，温声解释道：“嫂嫂也是因为楹楹毁了容，想着可能会嫁不出去才出了此下策。”

　　陛下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悦，“知道是下策就好，日后好好教导苏楹楹，别为了嫁给清梧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用出来，实在是丢苏家的脸面。清梧优秀，苏楹楹岂能配得上？”

　　说及此，皇后早已满腹怨气，却只能福了福身，柔声应道：“陛下说的是，臣妾定会教导。”

　　虽说皇后知晓苏楹楹草包一个，的确配不上江清梧，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儿，被陛下如此说，心中依旧是不悦的。

　　原本以为陛下不会再说什么，谁知陛下将笔一放，抬眸正色道：“还有，忠臣佞臣朕分得清，不动手只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轮不到后宫妇人来插嘴朝堂之事。”

　　此言一出，当真是将皇后差点气晕过去，却只能端着礼仪应了一声。

　　但很快心中的怨怼便消散了，陛下此言无疑是在告诉皇后，他准备对右丞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