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观萤

48、第四十八章

　　顺天府

　　府衙的捕头将林扶风带回顺天府后，便押着他去见了知府大人。

　　顺天府的知府名唤蒋弘，任知府已有八年，他素来圆滑，深得吏部尚书与江止崖的心意，所以才能将富商安心的放在顺天府。

　　蒋弘身为顺天府的蒋弘，亦是参加了不少的宴席，自然是见过林扶风的，只不过眼下他忙着与妾室共度春宵，自然不会出来管这些破事。

　　“杖刑二十下，然后关起来，等明早爷醒了再说。”

　　捕头请示蒋弘的意思，得到的便是蒋弘极其不耐的声音。

　　捕头闻言拧了拧眉，总觉得这样不太妥帖，但他听到蒋弘的声音里有着喘息，想来正是欢愉之时，便也不敢再多言触蒋弘的霉头了。

　　而跟在捕头身后的小捕快们瞥了一眼林扶风，瞧着林扶风细皮嫩肉，白面儒生的小模样，也不知能不能撑下这二十板子。

　　但是他们想多了，林扶风根本不会挨这板子。

　　捕头带着林扶风离开了蒋弘的院子，一行人押着林扶风朝着大牢那边走去。

　　这一路上极其安静，谁都不敢开口多言，走在前头的捕头时不时瞥几下林扶风，似是在暗示些什么。

　　林扶风脑子素来灵光，自然一下便猜到了。

　　“官大哥，您说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罪，这板子要不就免了吧。”林扶风笑吟吟凑上前，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捕头手里。

　　捕头感受到了手心的沉甸甸，面上便笑开了，他忙收起了那锭银子，语气温和了许多，“好说好说，想来您是哪家府上的贵人，先委屈您在此待一夜了。”

　　捕头面露谄媚，那副神态当真是天生的奴才相，林扶风面上虽是笑着，心下却是无比鄙夷。

　　林扶风收买了捕头，那在牢里的待遇自然也是提了一大截。

　　捕头给林扶风安顿的牢房算得上是上房了，有床有桌有被褥，而且干净整洁，比起那些关押重犯的破败牢房，实在是好太多了，如此也不算太委屈了林扶风。

　　“爷，这儿有棉被，厚实的很，可比其他牢房里的要好得多。夜里冷，您可记得盖好。”

　　捕头临走前仍不忘嘱咐道，林扶风看着捕头那一脸谄笑，只是付之一笑，并未答话。

　　眼下捕头笑的如此谄媚，真是不知待到他知道了真相应是如何的模样。

　　捕头一走，林扶风便起身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牢房，周身静谧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他借着牢内昏暗的烛火环视了一圈，不由得有些小失望，富商果然不在这里。

　　林扶风周围的牢房内并没有几个人，眼下又已入夜，基本都睡下了，所以才会这般安静。

　　当然了也不排除是这些捕快手段歹毒，用刑罚时不留一丝情面，这些人被打怕了自然老实。

　　林扶风其实猜到了富商不会关在此处，那般重要的人，必定是单独关押的，所以也算不上太失望。

　　眼下他只需要养足精神，等着江得安前来就好了。

　　话分两头，蒋弘正与妾室共度春宵，捕快慌里慌张跑到了蒋弘屋子外头，语气中满是惊慌，大声嚷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什么不好了！老子今夜就他妈不能舒舒服服玩会儿是吧！一会儿一件事一会儿一件事，老子是他妈欠你们的吧！”

　　蒋弘性子原本就暴躁，今夜又被人打搅了两次好事，自然直接恼了起来，张口便将那捕快好一通臭骂。

　　“属下知错！是属下该死！”捕快见蒋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当即吓得连连叩首请罪。

　　蒋弘也懒得理会那捕快，只是不耐道：“说！到底什么事！”

　　“太子殿下来了！”捕快颤颤巍巍地说道，心下猜想着蒋弘听到这个消息又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什么？！”

　　果不其然，蒋弘听到此话一把推开了怀里的美娇娘，猛地从床上蹦了下来，胡乱的将衣袍套上便打开门冲到了捕快面前。

　　蒋弘猛地抓起那捕快的衣领，瞪圆了双眼，语气满是震惊，确认道：“东宫的那个？”

　　“就是他，太子殿下。”捕快瑟缩着身子，垂首诺诺。

　　蒋弘脸色铁青，眼底满是惊恐，他松开了捕快的衣领，紧锁眉头喃喃道：“他怎么会来？六殿下说他不会来的啊。”

　　捕快咽了咽唾沫，似是被蒋弘吓的浑身战栗，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说他的幕僚犯了事，他来带回去教导的。”

　　“幕僚？谁？”蒋弘猛地抬起头，怒目圆睁道。

　　那捕快被蒋弘吓的快哭了，战战兢兢道：“好像是方才那个砸了忆盈楼的……”

　　闻言，蒋弘微微一怔，继而一咬牙朝着大腿猛地一拍，满面懊恼，“哎呀！老马失前蹄啊！竟然让他在这儿阴上了！”

　　捕快被蒋弘吓得浑身瑟缩，哪里有空隙去思量蒋弘话里的意思，只能惊恐地盯着蒋弘，等待着蒋弘下达命令。

　　蒋弘回过神后，双手握住了捕快的肩头，神情肃穆道：“你赶紧去牢里将那个富商带出来藏到密室里，今儿就是顺天府被砸个稀巴烂，也绝对不能让富商落入太子殿下的手里！”

　　“是！”

　　捕快被蒋弘委以重任，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捕快走后，蒋弘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心下愈发害怕。此事事关重大，牵连朝廷内许多重臣，若是真的让江得安带走了富商，只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自己也怕是难以保住头顶的乌纱帽了。

　　思量着，蒋弘便打算朝着正厅走去，可刚迈出去两步，迎面便遇上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姿飘逸出众，光是瞧着身姿便不难瞧出此人定是人上人，而跟在他后头的，约莫有十多号人，个个手握长刀，昂首挺胸。

　　便是蒋弘再蠢也能想到这是江得安带着专门保护东宫的金吾卫来了。

　　顺天府的官兵虽也会拳脚功夫，可哪里是那金吾卫的对手？况且那江得安功夫亦是不俗，若是蒋弘以武拦着江得安，打不过是小，若是被江得安扣上包庇的罪名才是最要命的。

　　江得安缓步上前，俊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语气凉凉道：“蒋大人怎的这般慌张？难道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蒋大人的美事？”

　　蒋弘当即慌了神，颤颤巍巍跪在江得安跟前，“殿下说笑了，微臣衣冠不整面见殿下实属罪过，还请殿下恕罪。”

　　江得安依旧是笑，“无妨，夜深了，蒋大人想来已经歇下了，是本宫叨扰了。”

　　“殿下言重了，不管殿下何时来，微臣都是极其欢迎的。”蒋弘只觉得浑身布满了冷汗，江得安越是笑，他越是害怕。

　　江得安唇角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不必欢迎，更深露重，蒋大人歇息吧，随便寻个捕头带本宫去牢里寻人吧。”

　　蒋弘顿了顿，忙道：“捕头言语不知深浅，还是微臣带殿下前去吧。这些捕头皆是些愣头青，竟冒犯了殿下的幕僚，实在是罪该万死，回头微臣就好好责罚他。”

　　“那就劳烦蒋大人了。”江得安微微颔首，不再与蒋弘客气。

　　于江得安来说，他身为太子，想提走何人都可以，若非照顾到陛下面前的说辞，他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殿下请随微臣来。”蒋弘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声道。

　　江得安微微颔首，欲要跟着蒋弘走，只听到一侧传来极其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瞧见一个金吾卫走上前来揖揖手，肃声道：“殿下，属下方才拦下了几个鬼鬼祟祟之人，担心是刺客便都绑了过来。”

　　江得安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蒋弘，挑了挑眉道：“哦？带来瞧瞧。”

　　不多时，金吾卫便将富商和两个捕快丢在了江得安的面前。

　　“殿下，就是他们。”

　　江得安打量着那三人，尚未开口，其中一个捕快就不住磕头求饶，“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都是蒋大人让小的带这个人走的啊！跟小的无关啊！”

　　江得安实在是太满意捕快这般胆小怕事了，他淡淡问道：“这个人犯了什么事，竟要在本宫来时匆匆忙忙带走？”

　　不等那捕快回话，富商便颤颤巍巍爬到了江得安身边，颤声问道：“您是太子……殿下？”

　　江得安的侍卫上前一步，护住了江得安，冷声答道：“自然！这位就是大梁的储君，东宫之主，太子殿下。”

　　富商猛地在江得安面前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道：“殿下救救草民啊，吏部尚书要杀人灭口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且细细道来。”江得安虽同富商如此说，但目光却落在蒋弘身上，那目光里满是阴恻恻的审视，蒋弘忙低下了头也跪在了江得安脚边，颤声解释道：“殿下切莫听信此人胡言乱语，他是个疯子，素来喜欢说些有的没的！”

　　许是因为有江得安在，那富商竟来了几分气势，他朝着蒋弘吐了一口唾沫，怒不可遏道：“我呸，你这个吏部尚书的走狗！污蔑我杀人将我扣在此处不就是想寻个机会灭口吗！我深知买官罪该万死，但若是再不坦白，也是要被你们弄死的，那还不如拉上几个人垫背！”

　　这时，江得安才注意到富商身上布满了伤痕，触目惊心。

　　江得安眯了眯眼，周身登时散发出极为危险的气息，“买官？吏部尚书卖你官职？”

　　富商坚定地点了点头，“对！通判！”

　　江得安笑了起来，笑意如沐春风，“好啊，这吏部尚书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来人，带回东宫，细细审问！”

　　江得安说罢起身便要离开，可那蒋弘却猛地拽住了江得安的脚踝处，乞求道：“殿下！殿下！您不能带走他啊！您带走了他微臣就没命了！六皇子一定会杀了下官的！”

　　江得安唇角溢出一抹冷笑，猛地将脚抽了回来，“这件事愈来愈有意思了，原来幕后最大的黑手是六弟。”

　　“不是……不是的，是下官胡说的。”闻言，蒋弘当即慌了神，欲要解释却发现说什么都是无力。

　　江得安不再理会蒋弘，只是偏过头吩咐着身侧的侍卫，“无常，去将扶风先生请出来，咱们回宫。”

　　“是。”

　　见江得安欲要离开，蒋弘再次在江得安面前叩首，他力度极大，几下后额头便有了血迹，“殿下，您真的不能将他带走啊！微臣的小命全系在此人身上了啊！求殿下网开一面！”

　　江得安却丝毫不予理会，嗤笑一声，缓缓道：“蒋大人可知自己在求的是谁？”

　　“知……知道。”蒋弘讷讷道，他怎会不知江得安与江止崖是死敌，二人做梦都想杀了对方。

　　江得安猛地拉下了脸，一脚踹在了蒋弘的胸口，声音陡然凌厉，“本宫乃国之储君，怎会容忍有卖官这等行为存在？你来求本宫，不如去求求你家主子保你。”

　　“殿下……”蒋弘捂着胸口颤着唤道。

　　正在此时，江得安的侍卫带着林扶风前来，他在江得安身前站定，毕恭毕敬地揖揖手，“殿下，扶风先生请出来了。”

　　江得安瞥了一眼一侧那长身玉立的林扶风，唇角弯了弯，“委屈先生了，走吧。”

　　话毕，众人便跟着江得安离开了，而蒋弘也没有再次挽留，因为他深知，江得安要吏部尚书死，江止崖也是保不住的。

　　心念电转间，蒋弘猛地抓住一旁捕快的衣袖，眸光猩红，语气焦急，“快！速速传信进宫，告诉六皇子富商已经被太子殿下带走，让他赶紧寻个法子自保！快！”

　　“是，大人。”那捕快知晓事关重大，赶忙爬起来向外跑去。

　　蒋弘浑身冰凉，他眼眶渐渐泛红，一股绝望之情从头一直蔓延到脚，他深知自己彻底完了。

　　此事败露，吏部尚书必定会被免职，届时江止崖一定不会放过蒋弘的。

　　如今蒋弘惟一能做的就是赶在江得安向陛下启禀此事之前知会江止崖，若是江止崖有几分良心或许会保他一下。

　　可若是没有……

　　蒋弘闭了闭眼，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