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一家人》兮漾

8、第八章

　　站在大殿前面，看着里面空荡荡的，像是逛过的寺庙的大雄宝殿——赵大人推了他一下，门槛很高，迈进去的时候差点摔倒，而一瞬间仿佛进入另外一个空间的场景夺去了他的注意力。亮的刺眼，比刚刚的侧殿还要明亮，不自觉挡着强光走了五步停下，适应了光度，看到前方高处醒目的十张座椅，那里更加明亮，感觉就像十团白光，孤嘉仁赶紧移开视线，无法继续直视。

　　有些不安地扫向旁边，感觉空间似乎有些异常，对比了外面看到的审判大殿大小，似乎并不相符。横向似乎没有外面看到的宽阔，而高度却明显比外面看着高出很多，周围的柱子一直往上，能看到顶部却无法预估出高度，有强烈的空间错觉感。

　　——孤嘉仁！

　　孤嘉仁一抖，差一点跪下，好不容易控制住本能了，看向前方。

　　叫他的声音很响亮，却很遥远，根据他的物理常识计算这样的声音应该有回声才对，可是没有。他看向的是前方，但并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

　　……声音厚重，似乎响彻大殿，似乎直接送入大脑，震动心神。

　　……难道不是判官的声音，而是神仙的？

　　有神仙吗？

　　已经有鬼了，对应着也有神仙吧。

　　判官是神仙编制？还有阎王？阎王是神仙编制还是地府编制？到了阴间之后，经常听到十殿阎罗通过什么法令之类，所以是有十位阎王？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此间太过明亮，孤嘉仁已经挡不住自己奔逸的思绪了~~

　　好在很快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始于姬姓，祖孤姓传承四千一百二十八年，一百九十九代，子孙一千七百五十六万八千九百三十二人，至孤嘉仁为最后一人终。

　　——审判……

　　耳边响起悠远而深沉的钟鸣，温润的好似穿透了全身每一个细胞，这一刻孤嘉仁没有感觉到害怕或者恐惧，没有彷徨与忐忑，只觉安宁，平和。

　　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全身放松。

　　——通过，无罚。

　　孤嘉仁睁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刚刚的明亮审判之处，十张座椅已经消失，空荡荡的大殿，就像他迈进大殿前看到的一样。大殿的高度和宽度再也不是刚刚那样给人强烈空间异常的模样，石柱似乎也就四米高左右，柱子上是没有见过的动物浮雕，狰狞而灵动，四周的墙壁因光线昏暗看不出是什么图案，但他觉得像是一系列故事的画作，头顶是木头的房顶，雕刻的古色古香。正前方有一只大鼎，里面似乎没有扰动而自行流动的水，在大鼎周围还有三个火盆，火盆很大，静静跳动的蓝色火焰。还有更明显的是正前方高高在上的一个空座椅。

　　没有时间看到更多，那个声音似乎从更加遥远的头顶传来，说了一句“令，甲等”之后，感觉到一股力量向他压来，下一瞬间，他已经出现在大殿之外，踉跄着立刻被赵大人一手扶助。耳边有一股风，好像有东西飞过。

　　赵大人一手接着他，一手接住飞出的东西。

　　“你的身份——甲等？！！！”

　　还没站直，就听赵大人在他耳边惊呼声已经似乎变得扭曲，表情也是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

　　“什么？甲等有什么问题？好像没说要惩罚！”

　　“出去再说！”

　　赵大人耐不住的惊讶与兴奋，拖着他往外奔。

　　不愧是鬼差，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鬼，被拖着简直不要太轻松，孤嘉仁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旗帜的形状跟着飘了！

　　甲等是什么意思？有甲等肯定有乙丙丁那些吧！

　　还有不让讲话，但也不要拉的那么快，飞的太快会不会落下内脏？！

　　离开审判大殿这片建筑群不远，孤嘉仁便获得自由了，确定自己还是完整的，这才注意到赵大人手中拿着一张跟身份证相似大小的卡片。

　　事实上的确是他的身份证，阴间界的身份证，红底黄字，正面是缠云莲纹背景图案，上面并没有照片，只有他的名字，生前年龄、地址，以及在大殿当中那个声音说过的祖先、几代传人，而背面是篆体的一个大字，看起来像是 “幽”字暗纹，还有不知刻的六个什么篆体字的红色印章，下面一排小字写着他死去的时间，紧接着跟着时间的是天干纪年的日期。

　　以及最下面一排“珞省 宣庭市孤家”。

　　“这个地址是？”孤嘉仁举着身份证问道，刚刚在仔细看身份证的时候，赵大人又拎着他继续走。

　　“你要去的地方。”赵大人看了一下时间，“立刻就出发，哎呀，你为什么是甲等啊，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的！我提早订票是对的，你的审判果然快，曾爷爷真是偏心我！”

　　忽略掉其他，孤嘉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处，“我要去的地方？”愣愣地问，“孤家？”

　　“当然喽！还没说，你以前救过人？经常做好事？很厉害的科学家？”赵大人仔细上下打量他。
　　“孤家，有谁？”他此刻终于想到一个他一直回避去想的问题，如果这里是阴间，如果所有人死了都在这里，那么他的父母呢？未曾谋面的父母。

　　他将要去的地方，是他父母所在的地方吗？

　　赵大人刚刚慢下脚步打量孤嘉仁，顿了一下，又加速起来，态度有些回避。“我这还是实习的嘛！等级还不够！哎呀，我们得快点出城，走慢了关了城门可就赶不到下一站了，船票我订的可是明天一早的！快点快点！”

　　孤嘉仁又被拖飞，直到走出城门才恢复两脚着地。

　　随后也没有时间追问，因为出了城门，赵大人便安慰他不要紧张，已经通过审判，下一段路也是生死必经之路，走完这一段才是生前路的终止，才能算真正阴间的鬼民，然后开始下一段旅程。

　　黄泉路。

　　如同审判大殿一样，不会有鬼经历过两次黄泉路，同样的一条路，然而即使下一次再经过，也不会有同样的经历，黄泉路只走一次。

　　有人说临死前，眼前会闪过一生，孤嘉仁死的时候是一瞬间，他并没有那种体验，而此刻，走在黄泉路上，却似乎行走在自己的记忆当中，很多很多他都已经不记得，但他知道那是自己所经历过的。

　　他看到孤儿院一直照顾他的两位阿姨，那位张阿姨现在也还在孤儿院照顾孩子们，只是此刻眼前的张阿姨显得那么年轻，嘴角的酒窝也是浅浅的，他能想起她生气时瞪圆的眼睛，一点都不吓人……另一位杨阿姨就严厉多了，小孩子们都怕她，总是一丝不苟的打扮，也要求他们规规矩矩做事，但是他知道她对他们吃饭藏食物半夜吃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院长妈妈、他在孤儿院的兄弟们，一起玩耍打闹，一起去隔壁宠物医院帮忙，全城乱跑着找小动物，就为了送来一只小动物就给一颗糖、一个鸡蛋或者几根蔬菜……

　　甚至他没什么印象的那些被领养走的小伙伴们，好多是他让出被领养机会的小伙伴，他身体健康还有遗产，所以想领养他的人很多，不过他已经习惯孤儿院，且其他小孩子更需要被领养……
　　学校的样子，同学，老师，操场，主席台……那些年大街小巷的乱跑，不仅赚了不少导游费，还见证了城市的变迁……工作的那些人和事，那些加班的夜晚……

　　场景在不停变换，而脚下的青石路是不变的，一直延伸，似乎没有尽头。

　　生前的一幕幕让他忍不住哽咽，原来经历过那么多，见过那么多人，陌生的擦肩而过，短暂的点头之交，彼此没有秘密的兄弟们，他爱着以及爱他的院长妈妈和阿姨们——他再也不在他们之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大人递上一包面巾纸，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还戏谑一句“不错，学会流眼泪了”。

　　孤嘉仁拿着面巾纸，突然笑了，感觉特别跳戏，因为他的印象中阴间应该是古代的样子，应该递过来手帕……刚刚的审判大殿那样的才符合心目中的阴间形象。

　　随后便进入赵大人说的下一站点，并非一座城市，而是一座飞船航空港，据说幽都之外，有一百二十座航空港，每天向全国各地输送旅客一千万左右人次。

　　到了航空港领了船票，就直接去登船了，不知不觉黄泉路居然走了一夜——如果不是死了，孤嘉仁觉得自己绝对无法拥有走一夜路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