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误我》在野当歌

95、第15章 芳心错付

　　“戌时三刻，我会在青枫浦等你，并告知你那日的答案。”她默念出此话。

　　这正是五日前慕容奚突然快速来到她面前说的话。他从远处匆忙而至，在她面前步子一顿，眼眸一片漠然与疲惫，他直视她双眼，说出此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开。

　　那日他毅然转身的背影此时还映在她的脑海中，他一个转身，带走了院中所有的色彩，她的眼里只剩下一片苍白的颜色。

　　她的内心惴惴不安了，她承认那日的表白是她一时冲动，自那之后，公子便再也没有朝她笑过，在府内偶尔撞见，他也是避她而走，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哪怕他五日前在她面前终于愿意直视她的目光，可是她看到的只是空洞无色，他的话好似命令一般，如此不近人情。

　　可是为了今日，为了真的能有一个答案，她还是认真装扮了一番。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扬起了一个笑。

　　她画深了她的眉，染红了她的唇，眼皮上施了淡淡的青色脂粉，与她今日穿的一身青衣很是相衬。

　　她半挽了一个坠马髻，斜插了一枚银色的簪子，散落下闪亮的流苏，还有一支格外突兀的木钗子，朴素而古雅。

　　她走到了他们约定好的青枫浦的下游处，那里临近湖边，湖上有画舫，也有轻舟，有在岸边谈笑的友人，也有坐在舟中赏月的情人，更有在临水堤岸，摇手挥别的离人……

　　但这些，都是莫清依一人暇想，此时月上中天，这里是一片清凉却空无一人的湖岸。

　　星星点点的月华散落在湖上，落影沉璧。湖中有一人立在舟中，轻舟正朝她而来。

　　舟上挂着一红色的灯笼，映得他脸色柔暖，冲淡了不少他脸上的冷暗。

　　舟很快靠岸，他一身白衣，身材颀长，墨发铺在他背后，额前碎发在风中飞扬。

　　他伸出手来，他的手修长而白皙，他的眼眸沉静而淡然。

　　她微笑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他轻轻一拉，她身子一轻，便到了舟上。

　　慕容奚对她说舟上摇橹的艄公耳朵听不见。她看着他，点了点头。她坐在舟上，乘着夜中凉爽的风，吹得她的衣裙俯伏不定。

　　在这漆黑的夜空下，月光的照耀下，流动的湖水上，寂静的两人之间，是他先开了口。

　　他望着她，眸光仿若拂过冰雪深谷而来，清亮而幽深。

　　“清依。那日你与我所言，可否再说一遍？”

　　莫清依看着他脸上那有些发白的不寻常神色，迟疑了半刻，道:“若我那日所言困扰了你，我可不再提起。”

　　慕容奚本是僵硬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那是她这么多日以来看见的第一个笑，可是却如此勉强。

　　他眸色稍缓，看着她道:“如果你要一个答案，那便再问我一遍。”

　　莫清依心尖透出一点冷，她看着他脸上一如往昔的笑容，看着他眸中一如往昔的从容，却觉得仿佛跌入了冰水之中。

　　她道:“我不想要了。”

　　慕容奚笑意淡淡，“那若我非要给你一个答案呢？”

　　莫清依蹙眉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不想知道了。”

　　大片的月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湖面上好似氲上了一层银色的薄雾。

　　“可你必须知道。”慕容奚蹙眉冷声。

　　莫清依低头沉默了很久，她听见耳边滑过哗啦的风声。湖水泛波时的冷冷湖光映在她的脸上，照出了她煞白的脸。

　　慕容奚看她的目光不曾放开。

　　她眼中的犹豫、恐惧，他都看在眼里。他嘴唇微张，正欲开口。可是莫清依却突然抬头，眉眼弯弯朝他一笑，惊动了他的一池心湖。

　　“慕容奚，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若她付出真心，就算被拒绝，被践踏，她也甘之如饴，谁让她真的爱上了一个不爱的人呢？

　　她已经不是那个懦弱的莫清依了，她不再为哥哥而活，不再是一枚棋子，不再背负莫家重担，在他的面前，她只是她，在月下，山前，湖上，她只是简单的她——莫清依。

　　她久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却见到他的脸变得苍白起来，目光怔怔地看着她，与那日的神情如出一辙。

　　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莫清依吗？”

　　慕容奚依旧怔怔看着她，没有答话。

　　她道:“父亲告诉我，莫清依的意思是——莫要轻易依靠，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所以……就算你……”

　　慕容奚目光突然滑过一抹悲伤，他开口道:“我的答案是。”他顿了顿，道:“你不配。”

　　慕容奚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轻舟缓缓在湖上划着，远处有一艘灯火明亮的画舫在驰近，光亮照在了他们两人的脸上。他们相顾无言，任由湖光和月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莫清依的话截然而止，可她并没有放弃，她扬起道一个笑，接着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会好好的，一如我父亲所言……”她的话到此处已经变得哽咽，眼中笼上了淡淡的雾水。

　　“不要轻易依靠。”她一字一句地说完话，眼眸直直望着他，一滴豆大的眼泪在她的眼眶滑落，滴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慕容奚呼吸一窒。

　　眼泪一滴一滴，划过她的脸庞。她声音低哑，笑道:“你不配？”她凄绝一笑，道:“公子果然还是了解我的……知道说什么话可以刺痛我，并让我就此放手……我真佩服公子的决绝!”

　　“清依，我——”慕容奚欲语却休。

　　画舫已然逼近，衬得这叶孤舟格外地可怜寂寞。

　　画舫上，有一女子笑得格外地明艳，她摇着手，喊道:“三殿下!”

　　莫清依目光从未移开他，直到这陌生中透出熟悉的声音传来，可是她多么希望这声音的主人是郭琦，可是却不是。

　　她率先移开了目光，朝那画舫看去，这不看方好，这一看，她一辈子也都忘不了。

　　白色的画舫上，一藕色衣衫的女子墨发在空中漂浮，面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她正在热烈地朝他们招手。

　　她一震，认出了画舫上的女子。

　　“清依，我让艄公送你回去。”他的目光冷而深，说的话凌厉如霜，而她好似一个被丢弃的物件。

　　“公子既然让我来此，不就是想让我明白，心痛欲死的滋味吗？怎么，现在倒是不忍心了？”她语带讥讽。

　　“清依，我不管你如何想我，但请你相信，这是一个巧合，我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慕容奚语气微急。

　　莫清依哈哈一笑，“遇到她？公子啊公子，被我撞见了你的新欢，竟还心虚了？”她的眼睛没有再流泪，可是月下还是能看见她脸庞上挂着的泪痕。

　　她先他一步，走上了画舫。

　　她一步一步，露出脸来，罗修与楼怀琰皆是一惊。

　　楼怀琰跑到她的跟前，面上露出了惊讶与狂喜交织的情绪，他将她拥入怀中，一如儿时。

　　莫清依疲惫而千疮百孔的心好似在湖中飘荡许久，此时终于到了一个港湾。

　　她眼中又有些湿润，她听见楼怀琰那一如儿时一般的声音，隔了那么多年的光阴，她终于寻回了。

　　那如清风般温雅的男子，曾经拥有很温柔的嗓音:“清依，幸好你还在。”

　　莫清依伸手环住了他，通红的眼眸流下泪来，道:“琰哥哥——”

　　她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慕容奚与罗修见到这一幕，皆是露出了一样的神情，周身皆是散着冷冷的气息。

　　莫清依哭得累了，楼怀琰放开了她。她听见了一熟悉的琴音。

　　泠泠七弦琴后，坐着一白衣男子，他敛眉低目，月华淡淡地在他的指尖跳跃。

　　那低沉欲诉的宛转而悠远的琴音，仅仅是前调。此时琴声一转，变得轻快、缠绵，好似夜里的烛火在跳跃，月光在追逐，白雪在舞蹈。

　　他目光淌过温柔的底色，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一拨一挑一转，那般姿态从容，淡淡如水的模样，任何女子看了后，都会忍不住芳心一动。

　　莫清依脸色一白，这首曲子，她岂会不识。

　　突然比琴音更为悦耳的声音响起: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比琴音更为难忘的是眼前男子的低回的歌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慕容奚忽然抬眸，目光穿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女子。明明是这般温柔的神色，却如同一把利刃穿过她心上，鲜血淋漓，夜风吹过时，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他笑容如熙，歌声再起: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慕容奚抚琴，目光虽然穿过了莫清依，看向的地方，却是她身后的月，他对月抚琴，偶尔抬眸时，还是能看见她面上那苍白的神色，一点点地绞痛他的心肠。

　　她不知道，在他说出“你不配”三字后，他已经后悔了。他明知道这三字比“我不喜欢你”更具杀伤力，因为正如她所言，他是懂她的，也很明白她对他的爱中，带着不少仰慕之意。

　　但当他看见她落泪，看见她被另一男子拥入怀中，他却嫉妒得发狂。可是他答应了罗修，不得背言。

　　若此曲真的是弹给罗修，他不会弹凤求凰，而会拉北飘的胡琴，可是那女子眼中的神色已经如死灰般静寂，她听不明白此曲，是弹给她一人听的。

　　他草草终结了琴音，只因不忍看她脸上无法描述的神色。

　　他起身，走过她时，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当他终于走过她，走到另一个女子身前，他仿佛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破碎。

　　一步又一步，他终于走到了她罗修的面前，每一步都好似有一生之长。

　　他好似再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可是罗修在不停地朝他使眼色，他眉头一蹙，避开了那句裸露的表白，道:“越秀，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