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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春花秋月皆是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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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朔日,梁晨进入弘德殿向杜朝若报告说格致书院来报,钢琴已经制成,请杜先生前往西苑万寿宫验货。
正在画图的杜朝若听此消息,高兴地放下规尺道:“很好,梁晨,咱们马上出发去万寿宫。”
一旁的宫女们立刻为杜朝若取来男装给她换上。梁晨指挥宫女太监准备了轿子、手炉等出行之物。
杜朝若见诸事备妥,就迈腿往殿外走去,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另一只脚发现被人抱住了。她一低头,发现六岁的朱奕镠正抱着她的大腿,委屈巴巴道:“母后,你去哪儿?怎不带上镠儿?”
这时她才想起来朱奕镠的奶娘傅彩虹昨天回家休沐了,自己好心多给了她两天假,今日还没回宫,这朱奕镠就被她带到弘德殿来,自己亲自陪他练字。这小孩蛮乖巧,挺安静地在角落里写字,这会子竟然把他给忽略了。
杜朝若拍了拍前额,一把拉起他,拉着他的小手把他拖出了弘德殿,边走边说道:“母后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带你一起去吧!”
“好啊,好啊,镠儿要出去玩喽!”朱奕镠奔奔跳跳地跟着她走出了弘德殿院门,一起坐上了门口的马车。
杜朝若一行人刚出乾清宫,就碰到了来抄佛经的汤星颜。汤星颜看到一行人拥簇者一辆锦幄马车出了门,马车旁随行者是戚引麒和梁晨,就知道马车中必定是杜朝若。他立刻叫住了戚引麒:“戚千户,你们要去哪儿?”
杜朝若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掀开车帘道:“汤先生,我去万寿宫验收钢琴。要不你也一起来吧!也可以帮我去听听音准。”
汤星颜喜笑颜开,立刻乐颠颠地跟在了马车后面一路随行。
跟紫禁城隔着一个太液池的万寿宫内,洛奇和赵斌听到门子来报杜先生来了,立刻跑出来迎接。杜朝若挥挥手免去他们的礼节,直奔西厢房工作间,见到了提早一个世纪出世的钢琴。
这是架中型三角钢琴,手工打磨,外表比较质朴。杜朝若坐到琴凳上开始试音,弹了一首《所念皆星河》。一曲终了,杜朝若指出了几个音不准。洛奇调整了击弦机和调音钉,花了些时间,终于把音准调好了。
杜朝若比较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再试一遍。”
杜朝若继续弹奏了《所念皆星河》。洛奇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把小提琴,即兴与杜朝若合奏起来。
一曲终了,杜朝若赞扬洛奇道:“洛奇,想不到你这位神的侍者还挺多才多艺的呢!”
“嗯,我在神学院学习的时候,艺术和科学都选修了。因为我想,神总是希望他的侍从会的越多越好。”
“是啊,你一身兼多职,神可以节省好多人力成本呢!”杜朝若调皮一笑道。
洛奇一时间满头黑线。
“汤先生,你觉得这钢琴如何?”杜朝若对一旁若有所思的汤星颜道。
“这钢琴跟你以前弹奏的羽管键琴非常相似,可其音域更宽广,音色更正气恢弘,演奏效果完全胜过它。按其特色,中华传统乐器中编钟或许尚可一比,不过即使编钟扩大到与此琴一样的音域,演奏难度又有不同。同样一首曲子,用编钟需得有一队人演奏,用此琴则仅需一人即可。而且有的快节奏曲子,编钟未必能跟得上的。”
“你说得很到位。”杜朝若笑道,“论音乐表现力,此琴可称为乐器之王。你认为对否?”
“这个我不敢苟同。”
“为何?”
“春花秋月皆是人间具象。你能说哪个更美呢?”汤星颜悠然一笑道:“若我猜得不错,此琴是你在这架泰西羽管键琴的基础上改进而来,是吗?”
一旁的洛奇惊喜喊道:“汤先生,你好厉害,一看就知道这琴是杜先生发明的。讲真的,一开始我看到她给我的图纸,都吓呆了,心想这么复杂的机械怎么做得出来。可杜先生从制琴设备和原料开始做起,加上你们中国这么多能工巧匠的热情工作,竟然制作成功了。学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洛奇,像你这么知识渊博的人还自称学生,你太谦虚啦!”杜朝若调侃道。
“在您面前,我只能称学生啊!”说着洛奇朝杜朝若深深作了个揖。
“单论气质,我觉得这钢琴跟洛奇刚刚拉的琴还挺对味的。洛奇你那个琴叫什么名字?”
“我这个叫小提琴,是我们泰西很普遍的一种乐器,有点像你们的二胡。”洛奇举起手中的小提琴给汤星颜看。
“你的小提琴跟杜先生的钢琴合奏起来非常和谐,也是很棒的一种乐器。”
“汤先生,这些泰西乐器和中华乐器比起来,哪个更高级一点呢?”
“我刚刚就说了,春花秋月皆是人间具象,都有美的体现。艺虽小技,达乎天道。能表现天道之美,就是完美的乐器。哪种乐器更高级,是无法判定的。”
杜朝若听了汤星颜思考后缓缓说出的一番话,暗暗钦佩不已,道:“汤先生,你是个天生的艺术家!”
汤星颜谦然一笑道:“过奖了。我也是有感而发而已。呃......你准备把这钢琴放在哪里?”
“今天找人把它运进宫里去吧!”杜朝若挠挠头道。
一旁的赵斌连忙躬身道:“杜先生,我这就去找人运送。”说完他立刻走出西厢房去安排运送事宜。
这时朱奕镠拉着杜朝若的衣角道:“母亲,孩儿喜欢听你弹琴,你再弹一遍给我听好吗?”
杜朝若看着朱奕镠闪烁着热望的眼睛,念头一转道:“老二,你是否想学弹钢琴啊?”
“孩儿可以学吗?娘会教我吗?”朱奕镠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一道缝。
“可以啊,等你老娘我编好曲谱就教你。不过我们可要约法三章啊!你得每天都练琴,若连续三天不练,我就再也不会教你了,懂吗?”杜朝若敛起笑容对他严肃道。
“嗯!”朱奕镠狠狠点了点头。
“杜先生,顺便你也教教我吧!”汤星颜趁机道。
杜朝若瞥了他一眼,泛起淡淡的笑意道:“行,到时候不光你自己学,你还得辅助教导我家老二学,呃,就当我的钢琴助理教官,可以吗?”
“没问题。”汤星颜爽快答应道。他心里暗爽道太好了,又可以找机会多跟小若见面了。
此时赵斌进来禀报道一切就绪,可以运送钢琴了。杜朝若带着一行人就先行出了万寿宫。
走到万寿宫外的太液池边的金海桥桥堍,杜朝若停下来观看赵斌指挥人运送钢琴。赵斌受杜朝若启发,在钢琴四个脚上装了四个木轮。这种木轮也就在皇宫内那种平滑的地砖上能勉强移动,在室外的泥土路、甚至石板路上是根本动不了的。赵斌招来一辆平板车,铺上毛毡坐垫,来运送钢琴。钢琴很大,这辆车也很大,推拉车子的人不得不出动了二十多人。
正在杜朝若专心地看着一群人移动着运琴车时,汤星颜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小若,我想过两天再去找紫星楼的柳姑娘谈谈,把咱们朝颜商号在酒楼投入的股份转让给她得了。我也不想再去掺和她的经营了。”
“你是大掌柜,你决定就好了,不用告诉我。”杜朝若头也不回道。
汤星颜看着她秀丽的侧颜,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运琴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众人看到那架钢琴竟然从板车上滑了下来,车周围两个工人想去拉,但又没拉住,钢琴的惯性很大,一下顺着冻得硬邦邦的土路,滑入了太液池的冰面上。幸运的时,此时的北京太冷了,太液池的冰层很厚,竟然托住了这么重的钢琴。
杜朝若惊喜地对不远处的赵斌问道:“啊哈,太液池难道连底冻起来了吗?”
“极有可能。”赵斌回头高声道,“我去探查一下。”
赵斌找人拿着长长的铁锨一起走上了太液池的冰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赵斌回来向杜朝若报告:“杜先生,根据工部档案记载,这太液池的金海桥位于太液池最窄的地方,底下是太液池池水最浅的地方,我探查了两岸之间的冰面,确实是连底冻住了,冰层很厚。”
“很好,那你就派人推着或拉着那琴过太液池吧。到了靠宫城那边的岸边时再把它拉上来,省力很多呢!”杜朝若点头道。
“是。”赵斌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众工人在钢琴上绑了两根绳子像拉纤一样在岸上拉着钢琴前行。杜朝若见了心生一念,指挥赵斌道:“赵斌,去把琴凳也绑在钢琴腿上拉着一起滑行。”说完她抱起朱奕镠走下了太液池,把朱奕镠放在钢琴盖上做好,笑道:“老二,你老娘我今天带你玩一次好玩的。”
朱奕镠拍着手兴奋道:“娘,怎么玩啊?”
“你就坐在这琴上,咱们玩一下冰上溜琴。”说着杜朝若自己走到了琴凳上,打开琴盖开始弹琴。
“娘,还弹刚刚那首曲子好吗?”
“没问题。”
钢琴被拉着在冰上开始滑行。杜朝若母子在琴声中在冰面上御风飞行,就像德芙巧克力入嘴那般丝滑顺畅,又像滑翔在中风中的风筝一样轻松快活......
《所念皆星河》、《城南花已开》、《云宫迅音》三首曲子刚结束,钢琴就已经滑过了太液池,杜朝若从琴凳上站起来把朱奕镠从钢琴盖上抱了下来,示意他往岸上走去。
朱奕镠还沉浸在《云宫迅音》最后的旋律中,激动地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就在冰面上滑了一跤。
杜朝若不得不停下脚步一边把他拉了起来,一边唠叨道:“唉,你老娘我小时候溜冰可是一学就会的,你这平衡性怎么这么差?还是我的亲儿子吗?”
朱奕镠忽略了杜朝若的鄙夷眼神,抓住重点好奇地问道:“溜冰?溜冰是个什么游戏?”
“溜冰么就是穿着溜冰鞋在这冰面上自由滑行的一种运动呗!”
“娘,我也要玩,你一定要教我!”这时的朱奕镠发现了这个新游戏,又兴奋地拉着杜朝若的手直摇晃。
杜朝若被他晃地头晕,只得答应道:“好好好,不过你要等几天,我还得为咱们做几双溜冰鞋才行。”
“嗯。”朱奕镠用力地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自己爬上了岸。
回宫已是下午酉时,乾清门前的道上,杜朝若一行人遇到了经筵结束后回宫的朱奕钧。张雪归送他到宫门口,正在向他行礼告别。见杜朝若一行人回来,也来向太后行礼。而一旁的朱奕镠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去向朱奕钧大声炫耀了:“皇兄皇兄,今日我跟母后去西苑玩了。”
朱奕镠上前向杜朝若行了一礼后回头对朱奕镠好奇地问道:“你们去玩什么了?”
“母后带我去溜琴了,母后还说过几天带我去溜冰。”朱奕镠笑得天真无邪。
朱奕钧脸色变得有些沉郁,转头对杜朝若道:“母后,今日经筵我对答得很好,刚刚张先生还夸我了。”
杜朝若转头问张雪归道:“张先生皇上说得可对?”
“皇上说得对,今日皇上的表现可称优秀。”张雪归躬身回禀。
杜朝若摸摸朱奕钧的脑袋开心一笑道:“老大做得很好。”
“母后,下回你带老二去玩,可一定得带上我。”朱奕钧嘟着嘴道。
“老二还小,可你大了呀,你还是得以学习为主啊!”
“为何老二能玩我不能玩。我起早摸黑的,连休沐日都要在房里学习。我都快学吐了,你为何还要逼着我学习,我就不能出去玩一下吗?”朱奕钧脸都垮得快要挡不住眼泪流下来了,声调急切又悲愤。
杜朝若看了眼小皇帝身后的一大群太监宫女跟班,脸色也沉了下来,她上前两步把朱奕钧拉过一边冷冷道:“你这孩子怎地脾气如此暴躁,想发飙就发飙,也不看看场合,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朱奕钧这才收住快要流下的眼泪,低声哽咽道:“对不起母后。”
“逼你努力是因为你是皇帝,老二将来不过一闲散王爷,他的责任能跟你比吗?担子越重,需要的能力越强,不努力学习能行吗?”杜朝若的话说得朱奕钧渐渐缓和了脸色,平复的情绪。杜朝若也柔声继续道:“我知道你辛苦,偶尔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既然想与我们同去溜冰,那就过几日等你休沐的时候,我们娘儿仨一起去吧!”
朱奕钧这才破涕为笑地双掌一拍道:“太好了。谢谢母后!”
此时张雪归悄悄走过来道:“娘娘,皇上休沐日也是微臣的休沐日,请您也带我一起去溜冰可好?”
朱奕钧一听,脸色微微变了变。而紧贴着杜朝若的朱奕镠听了则非常高兴道:“好啊好啊,母后,我们带张先生同去吧!”
杜朝若愣怔了一下。张雪归乘机又道:“太后,微臣想乘次机会跟您汇报一下驿站新政的方案。”
杜朝若对比根本没兴趣听,本想干脆地拒绝他,但此时朱奕镠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兴奋地对张雪归道:“对了,张先生,到时候您带着思影一起来玩啊!”
张雪归面露难色道:“这个......恐怕不行,前日里她母亲给她裹了小脚,以后出来玩恐怕不大方便了。”
杜朝若听了大吃一惊道:“什么?现在的女孩子需要从小就裹小脚了?”她想裹脚的恶俗不是从清朝时候才开始的嘛?为何在这明朝就有?其实她这个理科生不了解历史,所以她一直认为明朝这个时候的女孩子还是有一双天足,能够自由行动的。
张雪归不由得看了一下她的长袍底下那双天足,为了不得罪这位穷泥瓦匠的女儿,斟酌了一下词语道:“是的,大多数官宦或富裕人家的女孩子儿时就会裹小脚,不会放任足部天然生长。”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她们裹小脚?”杜朝若还是一脸懵懂。
“为的是训练她们从小就养成优雅娴静的姿态呀!这是女子有教养的一种体现呐!”
“也就是说她们没法再自由奔跑了?”
“这个......是的。”
“你觉得这个做法好吗?”
“这个.....未必好,但是风气如此,我不答应夫人为小女裹脚,她准得跟我闹不休啊!”
“呸......你当首辅施政敢为天下先,当爹却不敢移风易俗了?我也不跟你解释这个风气有多腐朽恶毒,反正我不喜欢它。杜绝这股歪风邪气是你这个爹的应尽之义,也是你当国家首辅的责任,懂吗?”杜朝若对着张雪归狠狠啐了一口,叉起腰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然后扶额道:“去,立刻回去把你女儿的裹脚布解了,好生将养,休沐日带来参加我的溜冰会。”
张雪归愣怔了一下,随即又喜色盈面地躬身道:“谢娘娘相邀。”
杜朝若一甩手转身进了乾清宫。